书城教材教辅这才是中国最好的语文书-诗歌分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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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时间与季节(6)

在1982年以《亚洲铜》走上诗坛并成名之后,海子的诗歌一直被浩大的理想主义所笼罩,在这种庞大的理想主义背后,还有一种难得的温情,成为诗句之间的清泉。因此,他的诗歌虽然浩大,擅用大词大句,营造一种历史感、苍凉感、孤独感,但他的诗句却是滋润的,一点都不干涩。海子把自己放在一个理想的、广大的世界,这个世界有湖泊、草原、河流、麦地、果实、天空、流云,花开鸟鸣,流水潺潺。那是一个特殊的经验记忆,而且在诗句中,得到了深刻的诗意化。海子的诗歌里,很少描写具体的、琐碎的生活,他关心的是更加庞大的事物,是那些精神世界中广阔无边的因素。爱、情感、孤独,这些是海子诗歌中核心的词语。

海子是天才的诗人,他对词语有着特殊的敏感,即便是那些陈词滥调,经过他的拭擦,也闪出迷人的光辉。而且,在当代诗歌中,他的诗歌虽然天马行空、自由自在,他的诗句虽然意象繁复、隐喻深刻,但他的诗歌总体而言具有难得的明朗、清脆,诗句碰撞中时有琮琮乐音。

张枣

张枣(1962-2010),湖南长沙人。当代著名诗人,中国先锋诗歌代表人物之一。湖南师范大学英语系本科毕业,考入四川外语学院念硕士。1986年出国,常年旅居德国,获德国特里尔大学文哲博士学位,后于图宾根大学任教,曾任教于河南大学文学院、中央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在国内出版的诗集有《春秋来信》《张枣的诗》,代表作有《镜中》、《何人斯》等。2010年3月8日因肺癌在德国图宾根大学医院去世,享年48岁。2012年4月,《张枣随笔选》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深秋的故事

向深秋再走几日

我就会接近她震悚的背影

她开口说江南如一棵树

我眼前的景色便开始结果

开始迢递;呵,她所说的那种季候

仿佛正对着逆流而上的某个人

开花,并穿越信誓的拱桥

落下一片叶

就知道是甲子年

我身边的老人们

菊花般的升腾、坠地

情人们的地方蚕食其他的地方

她便说江南如她的发型

没有雨天,纸片都成了乳燕

而我渐渐登上了晴朗的梯子

诗行中有栏杆,我眼前的地图

开始飘零,收敛

我用手指清理着落花

一遍又一遍地叨念自己的名字,仿佛

那有着许多小石桥的江南

我哪天会经过,正如同

经过她寂静的耳畔

她的袖口藏着皎美的气候

而整个那地方

也会在她的脸上张望

也许我们不会惊动那些老人们

他们菊花般升腾坠地

清晰并且芬芳

【短评】

张枣的诗带着很浓的古雅气息,他对文字的斟酌、对意象的使用,都极谨慎,从传统中生出,又有些玄学的意味。把秋天比喻成一位女子,而且是成熟的女子,这也应是一种独创。

这首诗在意象的运用上,似有发之于宋词的意境,如“凌波不过横塘路”(宋?贺铸《青玉案》)等,在诗中隐现。“江南”是这个“深秋”的背景,所有与之有关的诗意,都在“江南”展开,诗人运用了动的语言来调整白话诗的节律,而不是仅仅用外在的韵脚——“她开口说江南如一棵树/我眼前的景色便开始结果”。

诗人不让景物停下来,而是让这些景物流动,造成一种时间流逝的效果——“落下一片叶/就知道是甲子年”。在动词的使用上,是如传送带一样,传递着景物,让这些景物从空间延伸向时间——“那有着许多小石桥的江南/我哪天会经过/正如同/经过她寂静的耳畔”。

这首诗并不给出一种明确的道德、思想指向,习惯于在诗文中寻找意义的读者,可能会不高兴。但宋代大词人贺铸的词,你又能说自己把其中的意义全都摸到了么?就如同摸你手里的鹅卵石?

柏桦

柏桦,1956年1月生于重庆,1979年始从事诗歌、随笔创作,文学批评及英美文学翻译活动。陆续在国内外刊物上大量发表作品,著有诗集《表达》《往事》,长篇随笔《去见梁宗岱》,回忆录《左边——毛泽东时代的抒情诗人》《今天的激情——柏桦十年文选》等。

夏天还很远

一日逝去又一日

某种东西暗中接近你

坐一坐,走一走

看树叶落了

看小雨下了

看一个人沿街而过

夏天还很远

真快呀,一出生就消失

所有的善在十月的夜晚进来

太美,全不察觉

巨大的宁静如你干净的布鞋

在床边,往事依稀、温婉

如一只旧盒子

一只褪色的书签

夏天还很远

偶然遇见,可能想不起

外面有一点冷

左手也疲倦

暗地里一直往左边

偏僻又深入

那唯一痴痴的挂念

夏天还很远

再不了,动辄发脾气,动辄热爱

拾起从前的坏习惯

灰心年复一年

小竹楼、白衬衫

你是不是正当年?

难得下一次决心

夏天还很远

【短评】

一首现代诗是怎么写出来的?跟古典诗词也许没什么不同。一草一木、一情一景、一人一事,都可能跟你的内心状态、生活经历突然产生共振,然后被表达出来。

“夏天还很远”铺在本诗每一段的末尾,形成了一个相当怪异的结构。为什么夏天还很远?夏天还很远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东西很远又很近?从哪一个时间段思考夏天,这个夏天才会很远?从春天开始还是从冬天开始?这些都是问题,但不必非要琢磨出一个标准答案。

从一年为期的角度来看,春夏秋冬是循环往复的,所以也可以说,夏天既很远也很近。也可以想到,这首诗是诗人心境的不断深入、不断从外在到内部的描写、讲述、阐发。外在部分,是沿街看到的小雨、落叶,可能通过眺望、回忆或行走;内在部分是床边、旧盒子、书签,是诗人沉思和与各种景物发生联系的过程。在第三段,诗人结合了外在和内在的双重因素,隐隐约约中,似乎出现了一种思念,思念某一个人,对自己也有反思:爱的失落,或者是夏天的失落,复杂地重叠在诗人的诗句中。

诗人写诗,有些部分要与读者分享,有些部分会隐藏起来,只有特定对象才知道,例如一些个人的癖好,一些特殊物件,一些共同经历的事件,都会在双方的会心中,产生丰富的涵义。但如何做到让普通读者介入,并产生共振,则需要诗人更有效地调动词语和隐喻,用常见的事物来引导读者进入自己的叙事之河。

宋琳

宋琳,1959年生于福建厦门,祖籍宁德。1983年毕业于上海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曾留校任教,是第三代著名诗人之一。1991年移居法国,曾就读于巴黎第七大学。先后在新加坡、阿根廷居留。2003年以来受聘在国内一些大学执教,现居住在北京和大理。著有诗集《城市人》《门厅》《断片与骊歌》(法国MEET出版社)、《城墙与落日》(巴黎Caractères出版社)。1992年以来一直担任《今天》文学杂志的编辑。

秋天的散步

披着落叶走向山顶的人,

是最早被秋天触及的人。

日复一日,总在同一个地方徘徊,

不时停下沉思,突然又大步流星,

落叶纷纷,加速着树木的失血。

干燥的田野和天空,意念触及

同样干燥的鸟巢,花的断梗,

一架红色拖拉机陷入土中。

云像烙铁在水下冷却,僵硬,

琥珀的状态,一种透明的悲哀。

你喜欢站在这棵树下,

瞻眺,水牛般反刍着夏天。

但乌鸦的声息从另一棵树上传来,

这死亡国度的使者金光闪闪,

它一开口,众鸟都沉默。

火焰坠落,一簇簇生命的火焰,

多少词语的碎片就这样交给风。

在城市与虚伪地走来的夜之间,

瞑色一滴滴注入原野的荒凉,

风中连太阳也打了个寒噤。

你想起一只怪兽的面庞,

瞬间恐惧穿透颅骨。你也想起,

看得见的不能使想象满足,

看不见的徒然于烦恼的猜测:

神?空气?体内含盐的信仰?

蛇蜕去蛇皮,獐子留下蹄迹,

树木尽将脱去美丽的衣裳。

林中的黑暗是多么团结一致,

而你的思绪月亮一样苍白,

苍白而孤单,飞过山顶。

【短评】

读完这首诗,我一直回想着这句:“披着落叶走向山顶的人/是最早被秋天触及的人”。就像是在林中一阵风吹过,静寂中,刷刷落下叶子。“秋天”“散步”,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并无特别之处。哪怕你走进西山红叶里,哪怕你走在银杏金黄落叶上。但诗人对人生、对命运、对自然的长期思索,使得诗人有特殊的敏感。

这首诗写诗人在一个常常去散步的森林的感受,但秋天突然点燃了他的想象。并且,那些本来早就看到过的景物这时都进入到诗句中,成为一个个闪亮的事物:田野、鸟巢、断梗、拖拉机。这些事物,构成森林外在的条件,也构成了秋天的要素。但是,夏天也有这些事物,为何要在秋天叙述?也许是因为秋天的凉风、秋天的乌鸦,触及了诗人内心深处的孤寂,以及各种复杂的情感。他在面对森林时,忽然发现了自己是一个异样的因素,他外在于这座森林,他不能进入,反而被“暝色”阻止在外。“暝色一滴滴注入原野的荒凉”,让诗人“想起一只怪兽的面庞”。“夜”的使者是“暝”,即使还没有真正降临,但夜已经在宣告自己的威仪了。

一名谨慎的诗人固然敏锐,但他不会轻易让自己在这些事物中发现“真理”,也不会像那些不入流的诗人那样,忙着宣告“真理”。他只是感受到季节与事物的变化,并且为人的局限而惆怅。他想到“看得见的不能使想象满足,/看不见的徒然于烦恼的猜测:/神?空气?体内含盐的信仰?”

“林中的黑暗是多么团结一致”,这样的森林,不是依靠目光,更不是依靠理性就能穿透的。作为一名思考深刻的诗人,宋琳虽然没有表现出神秘主义者的情绪,但他也不愿意滑入科技主义思维的泥沼中。

记得二十多年前,我们在一起时,爱引用生于奥地利的英国籍哲学家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的名句:“对于不可言说之物,必须保持沉默。”

很难期待一个崭新世界的出现,但诗人很警惕,在惆怅中,观察事物与变化的世界:“蛇蜕去蛇皮,獐子留下蹄迹,/树木尽将脱去美丽的衣裳。”

读这样精妙的诗句是一种享受,你也置身于森林中,你也曾在秋天披着落叶登上山顶,你的存在,需要诗歌的表达来界定,需要思考来呈现。也可以这么说:你思,故你在。

师涛

师涛,1968年7月25日出生于宁夏盐池,祖籍陕西清涧,记者、诗人、作家,1991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政教系,在校期间曾任夏雨诗社社长。毕业后任职于西安《华商报》《三秦都市报》《西安商报》等几家报纸,曾任山西《生活晨报》常务副总编、湖南《当代商报》总编助理兼编辑部主任。出版诗集《天堂的边疆》等。

十月之歌

最后一首短诗像是一个高潮

急剧的收束。瞬间的静寂引来

冬季寒风独行笨拙的脚步。此刻

诗一般的凯旋队伍正在某处

聚集。

多少双勇敢无畏和灵巧敏捷的手

在键盘上飞快地弹奏——大地之歌

自由之歌:“是郁郁葱葱的山野中掠过的

林涛声响?还是白雪皑皑雪峰之巅

隐匿着不详的雷声?”

一滴墨水的内涵就是

为了胜利而流尽最后一滴血的见证

他目光严峻,人们又随他瞻望长空

十月,来自北方,但又不是结束

十月将成为所有不幸者和他们朋友的节日

2010年10月22日

【短评】

诗人的立场决定他对季节的立场,或者说决定他对季节的想象。同样的十月,在报刊媒体上可能是不假思索的“金秋十月”,但在这里,十月变成了某种期待、某种信念:“冬季寒风独行笨拙的脚步。此刻/诗一般的凯旋队伍正在某处/聚集”。

当你思念一个人时,或者你纪念一个人时,季节变成了一种特殊的符号:“十月,来自北方,但又不是结束/十月将成为所有不幸者和他们朋友的节日”。这首诗不只是描写十月的,诗人借十月这个时间、这个意象,来表达自己的其他想法。如果你硬要联想,那么苏俄1918年发生的“十月革命”也可以拉来当作一种阐释背景,但苏俄“十月”只剩下表面符号,其内涵在这里已经被切割了,置换成“自由”,在这里被更多地用作了对“自由”的歌颂以及对“自由”的寻找:“多少双勇敢无畏和灵巧敏捷的手/在键盘上飞快地弹奏——大地之歌/自由之歌”。

诗歌描写的对象是什么不具决定性,诗歌想表达什么才是真正的内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