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因为上司下达了这样的命令,所以一旦发现清国奴,不管他是士兵还是百姓,见一个杀一个。只要看到女人,不管是姑娘还是已为人妻,全都强奸,而且完事之后肯定杀死。不是用刺刀捅死这么简单,而是用棍棒。用棒子咔嚓一敲,血咕嘟咕嘟冒出来,人就死了。因为支那人穿的是棉衣,所以用铁丝绑住他们点上火可以烧很长时间。”
就这样,南京攻略战从出发时开始就有点疯狂,我认为这也是和大屠杀有联系的一个主要原因。光是如此,做出残忍行为的原因就已经很充分了,另外还要加上征发粮食。
关于征发再说就重复了,所以这里只是简单地说一下和屠杀有关的原因。一旦以征发的名义去抢夺东西,就和土匪一样了。由此,下级官兵失去了伦理和道德心,心灵也变得和土匪一样了,这也是做出暴行的原因之一。其他还有若干微小的原因。
在上海战役开始之前,我们曾天真地以为“只不过是些清国奴,很容易就能收拾他们”,但和预想相反,我们遭到了顽强的抵抗,陷入苦战。攻陷上海附近的狭小地区就花了70多天时间,死伤者至少有4万人。因此,“只不过是清国奴”就变成了“清国奴这些家伙”。
在日军里,底层的下级士兵常常有不满之处。其一是军队里上下等级的差距太大,身份的差异就像军官是贵族,而士兵是奴隶。不管多么不合理的命令和多么无理的要求,士兵都只能默默服从。此前一直是在最底层忍受着欺压,到了战场上之后,发现了比自己还要弱的人,那就是中国人。于是就对着中国人发泄积蓄在心中的不平和不满。
任何地方的战场都一样,在最前线从事战斗的官兵的生与死只有一纸之隔。今天之后的明天不知会怎样。不要说明天了,刚才还在有说有笑的人几分钟后就死了,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稀奇。身处那种环境中的下级官兵采取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活法。官兵们的愿望是想睡个好觉,想吃美味的食物,想和女人性交。
在任何战场上的人大概都有这样的愿望,但有的地方可以,有的地方则不行。在中国战场上,因为有“对支那人干什么都行”的想法,所以安眠暂且不谈,抢东西吃和强奸女性是可以的。当地居民被抢走了他们饲养的家畜也不敢有怨言,女人被强奸了也觉得是没法子的事情。这助长了我们的气焰,变本加厉地干出残忍事情来。虽然不是所有前线的官兵都是如此,但从整体上来看,用暴力使中国人屈服的行为很多。
我在前线的时候,有一个当翻译的当地人曾对我这样抱怨:“日本人企图用暴力让我们服从,我们很厌恶这样。于是日本人越使用暴力,我们就越加厌恶。如果一直这样的话,战争永远结束不了,真让人伤心。”就像当地人说的那样,日军将暴力作为了让中国人屈服的手段。
我感到这和军队中上级军官让部下服从的手法有共同之处。南京发生的大屠杀或许也有这样的原因在里面,我是这么认为的。说这些话的我也干了残忍的事情,现在想来,在干那些事的时候,几乎都没有进行是非、善恶的判断,而是冲动行事的。但是进一步追究的话,我之所以能够做出残忍的事情来,是因为我心里轻视中国人,有“对支那人干什么都行”的想法。
开始的时候对干残忍的事情是有点犹豫的,但在战场上生活了一段时间,不知何时这种心情就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清国奴们没什么大不了的,不用管他们,干吧”的想法变得强烈起来。那时,不管做什么都不认为是罪恶。我对中国人干出残忍行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想法。
如果要追究日军官兵在中国战场上干出残忍行为的理由,归根结底是日本人有蔑视中国人的心理。这不是这次战争中突发的,可以说是明治时期以来就在日本人心中培养起来的对中国人的蔑视使得我们这么做的。曾根一夫作为一名普通的日本侵华老兵,他在战后几十年后的花甲之年写下了上述这些话,很大程度上是真实的,也是忏悔的。他从日本民族对中国民族的一些基本认识,又从一个普通日本人如何变成战争疯子和杀人魔鬼与强奸淫棍等方面,作出了较为深刻而清醒的剖析,他的回忆值得今天的日本国民用作自我检讨的一面镜子。其实像他这样能够真正认识战争、认识自我的日本老兵还不少。特别是一些侵华日军官兵当年参与了南京大屠杀暴行,后来战争结束,在过上多年的和平生活之后,其人性渐渐复苏,对于侵略战争、战场暴行有所认识,内心长期受到良知的拷问,但在日本国家不敢正视其罪恶的劣根文化的影响下,许多人根本不敢站出来讲真话。他们内心世界中那份兽性与人性的矛盾冲突在其晚年愈加剧烈和严重,故而也就终有像曾根一夫一样勇敢地站出来,以各种形式向世人说真话、讲真相的人。侵华日军官兵在南京大屠杀上表现出的兽性与人性的矛盾,恰恰证实了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是历史事实,是战争犯罪,且更具深刻性与说服力。
曾根一夫有一见解很精辟:“我敢断言‘南京大屠杀事件’是事实。因为身为军人的我,曾经参加过入侵南京的作战,事实上也犯过暴虐的行为。我曾经目睹、耳闻这个事件。除了我以外,当年参加入侵南京作战的军人,尚有多人生存在世。他们都很了解‘南京大屠杀事件’的内幕,但为了避免勾起伤痛的回忆,他们都不想证明它。我推想,有心人的否定‘南京大屠杀事件’,是想抹杀日本战史的污点,因此才刻意歪曲事实。‘南京大屠杀事件’的确是日本战史上的一大污点,但它并不能轻易地就被抹杀掉。而且我认为我们不但不可以歪曲事实,我们更应该坦承错误,虚心反省,让后世子孙引以为鉴。因此我打算根据自身的体验来记述这件事。我所要记述的是以身为军人的我,站在当年曾经亲历其境,参加入侵南京目睹、耳闻‘南京大屠杀事件’的立场上,本着人类的良知和赎罪的心情作一个忠实的记述。”
当年为日本陆军航空兵军曹的井手纯二也一针见血地指出:“日中两国的几百万人亲眼所见的‘真实’,至今还要说‘有’或是‘没有’,这种愚蠢的争论应该休矣。(南京大屠杀)有人说是几千人,有人说,不,是几十万,这种类似数字游戏的事情,交给那些负责历史记录(研究)的人们去(干)吧!我认为主要的是应该正视人类既可以成为神,也可以成为恶魔,他所具有的两面性。尤其应该知道,只有战争才是引导人类成为恶魔的元凶。从这一意义来说,数年来由于‘南京大屠杀’而引起的骚动,是一部绝好的教材。而且,今后也应该作为活生生的教训和反省而存在,成为一个继续探讨的课题。”
日军士兵冈本健三则更直截了当地认为:“有人说未发生过南京屠杀事件,那是一派胡言。我目击了屠杀的现场。”他说到当年在南京机场屠杀中国人的经历:“如果在战斗中命令我们杀人,若不把对方杀掉,则自己有被对方杀掉的危险。可是在那种场合,有点人性的话就不会射击。射击的任务由机枪队执行,我们的部队则驻扎在四周进行监视。”“被害的人不只是男的,也有妇女和儿童,甚至有不到10岁的儿童。这是不折不扣的屠杀啊!”
日军老兵们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感受,对南京大屠杀中许许多多“战友”们当年穷凶极恶、厚颜无耻的罪恶行径进行了入木三分的剖析与揭露。
曾根一夫后来还说过这样的话:上海淞沪战役是一场相当激烈的战斗,因此大家都认为下一次的攻打南京之战,“可能就没有希望活着回来。于是有了目的的战争后大家就比较提得起劲来,如今不知为何而战,就像要走入黑暗的迷境中一般”。“伤亡的多寡虽然无法预知,但是大家都认为自己已经有伤亡的命运,因此显得自暴自弃。”“如果远征的地点不超越南京,而且战争的目的也很清楚时,大家就不会如此暴躁。像这样,南京攻略战在作战开始前,下级军官的情绪就很暴躁,而‘征收自活’的命令更是对它火上浇油。纵然没有‘征收自活’的命令,他们也会随心所欲地行动,但是经上级下令去抢夺粮食以谋自活后,他们的罪恶意识就完全消失,而做出和强盗无异的行为,见到妇女就加以凌辱,对于反抗的人就以武力解决,成为与盗匪一般无二的军人。”
另一位日本老兵小俣行男这样说:“正因为军首脑有‘中国人是猪’这种想法,就会下令‘不管女人、小孩,是中国人统统要杀,房屋全部烧毁’(平松鹰史《乡土部队奋战记》),下级士兵们形成‘强奸、掠夺、胡作非为’的风气也是必然的结果。既然杀人都毫不在意,掠夺更是家常便饭了。被侵略地方的东西都是侵略者的‘战利品’……”
曾任日军第6师团步兵第23联队分队长的中野忠之寿在反省自己的罪行时说:“当时支配着我的思想是:在中国的首都南京,将抗日爱国的中国人民一人不剩地加以歼灭,这才可以向全世界宣扬‘天皇的神威’;是日本人民最大的利益,也是向全世界显示日本民族的优越性;我这样做才是当一个军人的最高荣誉,也是为日本人民做师表。”“在这滔天罪行的过程中,另一方面我的思想中,还主要存在着如此的问题:侵略中国首都南京之后,要给在南京周围的抗日爱国中国人民以决定性的打击,这样蒋介石一定投降于日本侵略者,那么日本就可以任意地统治中国,这对于我自身也是有利益的。由于这种思想起了主要作用,于是在我进行如上述之严重罪行(时),甚至认为是‘神圣的’‘正义的’行为。”
有一个日本老兵在战后当起了画家,他的左胳膊是在一次与中国军队激战时受伤的,这位日本老兵叫关赖平,准尉军衔,在战场上他也算是个“英雄”了——在中方看来他是个标准的刽子手,其军刀在战场上杀得卷了刃,“短了近16厘米”。这位日本老兵在战后将握过血刀的手,改换成拿画笔。关赖平对战争有自己的看法,他说:“战争是悲惨的。不管你喜欢不喜欢,都必须在自己被杀或杀死对方中进行选择。我也杀过人,因为不杀死对方,我也会被对方杀死。”然而关赖平对自己的军人生涯有自己的见解:“我痛恨等级社会这个东西。在我的人生中,长达二十多年的时间里,我被紧紧地束缚在军队这样的等级组织里。正因为如此,现在的我正充分享受着可贵的自由。在长期的战争中,善良的人们也一定会被大量杀死,这就是战争的宿命。”
分析了日本“鬼子”们参与大屠杀的内心世界后,我们便会得出一个结论:人之所以变成“鬼”,国家的侵略意志和民族扩张的特性总是起着特别的作用。那些把普通人培养成侵略者的统治阶层才是罪魁祸首,他们让普通人成为了野蛮人。
日本民族生于小岛之上,从不甘心于仅在小岛之国上的自我享乐与造福,他们一次次地期待走出自己的领土,去寻求更大的更多的享乐与福祉,侵略他国便成了他们的“天性”。
为什么这个民族尤其是强盛之后总是走不出这样一条“兽性”之道呢?
美国著名作家约翰·托兰在谈及日本的国民性时说过:“大和民族与世界上的其他任何民族都不相同,它所做的一切都是与常规相反的。平常人喜欢熟食,而日本人却喜欢生吃;平常人或卧或坐,而日本人却喜欢跪着。因此日本人‘示爱’的方式也与常人迥异,比方说在南京,松井为了显示他对南京人的‘爱怜’,就放纵他的兽兵,烧杀淫掠,无恶不作。”
我想,约翰·托兰的话说得非常有道理。从本质上认识日本这个民族是全体中国人今天要认真补上的一课。而我同样认为,中国人自己对自己的认识也应当迅速地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