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在南京的国际委员会也为本城作了同样的建议,这个区域的界址开在下面:“东面以中山路北段从新街口到山西路广场为界;北面以山西路广场沿西到西康路(即新住宅区的西南界路)为界;西面以由西康路向南到汉口路交界(即新住宅区的西南角),又向东南成直线到上海路与汉口路交界处为界;南面以汉中路与上海路交界。”这个区域的边界都用了旗帜作记号。在旗帜上面有一个红十字,红十字以外再有一个红圆圈,并在旗上写了“难民区”三字。
为着要使上述的区域为平民成为一个安全地点,卫戍司令长官曾允诺在本区域以内所有的兵士和军事设备一概从速搬出,并且允诺以后军人一律不进本区。日本一方面说:“对于规定之区域颇难担负不轰炸之责。”在另一方面又说:“凡无军事设备,无工事建筑,不驻兵,及不为军事利用之地点,日本军队决无意轰炸,此乃自然之理。”
看到以上中日两方面的允诺,我们希望在所指定的区域内为平民谋真正的安全。然而在战争的时候,对于任何人的安全自然不能担保的。无论何人也不应当认为进了这个区域,就可以完全保险平安。我们相信,倘然中日双方都能遵守他们的允诺,这个区域以内的人民,当然比他处的人民平安得多啦,因此,市民可以请进来吧!
南京难民区国际委员会
民国二十六年十二月八日这份中文公告书中把“安全区”译为“难民区”,是因为拉贝他们认为这个词更容易被南京百姓们理解。同时为了确保涌进安全区的市民有序地住宿,拉贝吩咐斯迈思博士给报纸提供了一份新闻稿详细将住宿和膳食告示如下:
1. 住宿:
(1) 建议居民尽可能在安全区内达成私人住房协议。需交付的房租应尽可能的低,绝不应超过和平时期通行的价格。
(2) 安全区内的公共建筑以及学校是给没有能力签订私人住房协议的最贫穷的人预留的。学校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予以开放。
(3) 对于居留在公共建筑物和学校的家庭,其家庭成员可以共同安置在一起,但是寝室的安置将根据性别区分。该住宿的安置是免费的,为了能安置大规模的难民,向每人提供的寝室面积不超过16平方英尺。
(4) 在安全区启用后,若以上设施不足以安置全部难民,委员会将要求安全区内所有空房或仅得到部分使用的房屋的主人免费接纳剩余的无家可归者。
2. 膳食:
(1) 指定分发给委员会并由委员会储备的大米、面粉由经过委员会特许的私商出售。
(2) 穷人的膳食(稀饭)由红字会和红十字会负责管理的粥厂以低价提供。粥厂分别位于五台山、金陵大学附近,以及山西路交叉路口……
拉贝忙得简直焦头烂额:一会儿,有人报告他送米的车子在城门外进不来,一会儿有人告诉他安全区的几个地方有军人把小旗子拔了。
“这绝对不能容忍!拔旗等于告诉日本人这个地方可以轰炸,那我们的难民怎么办?太危险了!我去看看!”拉贝一听就急了,迈开双腿就往那些被拔掉旗子的地方走。
“看,南京市长来了!”有中国人看见拉贝,便悄悄说。
这话让拉贝暗暗吃了一惊:我真当南京市长了?他突然想起了两年前在北戴河的一次茶话会上,当时的德国大使陶德曼先生就曾向他开过这样的玩笑。现在我竟然真的当上“南京市长”啦!
拉贝尽管没去理会中国人的街头碎语,但心头有几分得意。
“当时陶德曼先生说这话时我还有些不高兴。可是现在,这句玩笑几乎要变成真的了。当然,一般情况下,一个欧洲人是不可能成为一个中国城市的市长的。但是现在出现了一个情况:前一段时间一直和我们合作的马市长昨天离开了南京。于是委员会不得不开始在难民区内处理市政管理工作和问题。这样,我真有点像一名‘执行市长’了。拉贝啊拉贝,你得意忘形吧!”12月8日的日记里,拉贝写了上面这段话。
“现在我是这里的最高领导者。你们唐司令长官是亲口答应我们的,安全区的建立,中方是在11月22日就已经非常明确地同意了,现在你们再进入我们已经规划定好的安全区,并且未经允许就拔掉我们向市民公布的区域的标志,这就是背信弃义!我代表国际委员会,坚决抗议这种行为!希望你们立即纠正错误!”拉贝气呼呼地站在一批拔旗子的中国军人面前。
“你是什么人?竟敢阻拦我们的军事行动?”有几个下级军人见这位洋人在他们面前指手画脚,很不服气。
大概他们的长官认识拉贝,只见一位上尉过来,与拉贝谈和:“先生不要冒火嘛!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如果你不同意,我们这就撤。”
“当然不会同意!我有你们唐司令同意的安全区域图……”说着,拉贝拿出前一天的报纸,上面有“安全区”的《告南京市民书》和《安全区域图》。
军人们传递看了看,相互使使眼色,再也没有吱声。“走吧走吧。”军人不耐烦地吹着口哨,走了。
“简直莫明其妙!”拉贝笔直地站在原地,很是威风。
“先生今天可真像市长啊!”韩湘琳在一旁乐。
“像吗?真像吗?”拉贝来劲了,干脆把脖子挺得直直的,然后斜着眼,问韩湘琳。
“像!关键是您发号施令,连军队都不敢违抗。”
“哈哈……”拉贝好不得意,“走,到其他地方看看。”
“是,市长先生!”韩湘琳等前呼后拥地跟着。
日本人的空袭,已经是随心所欲了,因为中国军方的飞机显然放弃了空中的抵抗,或者根本就没有了战机。这是12月9日的景况——日军飞机在城南投下大量炸弹,使得拉贝他们的运米卡车无法正常进城。其中一辆卡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与守城军人说通经过城门后,日军战机的炸弹便随即落在这座城门口,当场有40余人被炸死……
下午2时许,拉贝和贝德士、施佩林等在中国军方一名上校的陪同下,巡视了安全区沿线。他们站在山丘上登高俯瞰,只见到处浓烟滚滚,正在燃烧的民房冒出的烟雾笼罩着城郊。
“那里有一个高射炮阵地!”施佩林眼尖,突然指着安全区西南界内的一个地方喊了起来。
“怎么还在我们的安全区内安置高射炮阵地呀?”拉贝扶着眼镜,也看到了那一排高射炮,很生气地质问随行的中国守城军上校。
“呜——”上校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有3架日军战机从拉贝他们的头顶呼啸掠过……“快卧倒!”拉贝动作迅速地滚倒在地上,同时招呼别人。
“哒!哒哒哒……”那安全区内的高射炮突然猛烈向日机射击。拉贝等仰头看着空中的一场近距离激战。可惜地面的炮火总是打偏。“或者说幸亏它总是打偏,否则日本飞机上的炸弹一定投在我们的身上。”拉贝事后认真地说道。
“你都看到了,上校先生,如果你们的军队再不从安全区撤走,我将向我的元首报告,报告你们的唐将军失信,而我们的难民区将无法继续工作下去,我这个主席也不想当了!”拉贝从地上站起来,连尘土都没顾上拍净,便冲着随行的中国守城军上校发火。
“我有什么办法?”上校悻悻然道,“都这个样子了,谁还有本事拦住日本军队?如果先生有可能的话,我倒是建议您应该直接向唐将军提出,让他下令把部队撤出南京,别再硬撑着打什么保卫战!根本就是鸡蛋碰石头嘛!”
拉贝愣愣地盯着上校,半晌没说话。
“对啊,我们找唐将军,看看他现在的态度如何?”末后,拉贝突然像缓过神似的说道。
“唐将军会改变主意吗?”施佩林等怀疑拉贝的想法。
“只要有一点希望,我们就该去争取。”拉贝坚定地准备试一试。
“可以啊,我本人没有什么反对意见,只要您能说服我们的蒋先生。”拉贝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在他把“停战”建议向唐生智司令长官提出后,对方竟然表示理解和同意。
“看来唐本人也已经对守城不抱希望了。现在就看蒋先生的决定了。”拉贝等兴奋地议论着。“既然如此,我们再努力一把,全力以赴争取停战的结果!”拉贝俨然是一个主宰南京城命运的大人物了,他匆匆地带着一行人,赶到停在下关的美国炮艇“帕奈”号——美国大使馆的艾奇逊先生在上面。
“艾奇逊先生,我以国际委员会主席的名义,想立即通过您请在汉口的你们的大使,给中国政府最高统帅蒋介石先生和日本当局提出停战的建议。”拉贝有些激动地对艾奇逊说。
“好啊,我的南京市长,如果你能促成此事,我们美国方面肯定乐见其成。”
于是,拉贝回头又分别将两封内容接近的电文发给汉口的美国大使馆,请其转交中日双方 :
在国际委员会能成功地得到日本军事当局(中国军事当局——发向日方的电文则这样称。笔者注)在可能的情况下放弃对城墙内南京城的进攻(采取军事行动——同上)这一保证的前提下,已经在南京城设立了安全区的国际委员会将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向中国当局建议(向日本当局建议——同上),在城内不采取军事行动。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委员会建议南京附近的所有武装力量停火3天,在这3天内,日军在现在阵地按兵不动,中国军队则从城内撤出。考虑到大量受到危害的平民的困境,委员会请求立即对此建议表态。拉贝在电文的最后庄重地署下“国际委员会主席拉贝”的字样。
中日在南京决战到最后时刻,双方都红了眼,这样的一份“停战”建议到底会带来什么结果,没有人知道。
拉贝像刚刚签发了一份几十万人的“生死状”,心情激动而紧张,激动的是他这位“汉堡商人”竟然在异国他乡能够有权去过问几十万中国人的命运,紧张的是如果一旦电文被蒋介石和日本当局当作废纸一张,他这个“市长”的权威性将受到极大质疑。
使命和虚荣心一时让拉贝内心涌起万丈波澜。
从“帕奈”号上岸后,他们穿过燃烧的下关回城。晚上7时的新闻发布会结束后,拉贝等听说日本军队的前方部队已经将炮火推到光华门了。这已不是什么可以瞒过大家的事了——南城门和光华门那边的火光肉眼都能看得到。
此刻的城内,路灯全被熄灭,夜幕中从前线抬回来的伤员和撤下的部队,三三两两,到处皆是,他们无目的地在街头流浪着。安全区各个进口处已经有大量的人涌入,其中不乏一些脱下军装的军人混在里面。这让拉贝他们很着急。
“日本军队一进来,发现这些人后,将对整个安全区带来不可估量的麻烦。必须采取措施,不让军人进来。即使是放下武器、穿着便装的军人。”拉贝说得非常严厉。
韩湘琳觉得不太可能做到这一点:“我们怎么可能去一个个核实其身份,再说他们也很可怜。”
拉贝的嗓门高了:“怜悯他们,就等于让更多的平民去送死!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地保护更多平民!你们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明白,先生。”韩等人不再坚持了。但事情有那么简单吗?
又一份经拉贝审阅批准的公告,于9日当晚通过新闻媒体发出:安全区安全措施
1. 战争期间没有任何地方是绝对安全的。
(即使在上海的国际租界也有1 000多人死于流弹、高射炮弹片、炮弹片和日本飞机及中国飞机误投的炸弹。)
2. 我们要记住,日本人从来没有保证过,不对我们的安全区进行炮击或轰炸。
3. 日本人仅仅保证在安全区内不存在中国士兵和军事设施的前提下不蓄意进攻安全区。
4. 为此我们紧急呼吁居民,空袭期间进入防空洞或地下室。(瓦房同样也能保护不受高射炮弹片的伤害。)
5. 一旦城市开始遭炮击或轰炸,只要可能人人都应当进入防空洞或地下室。
6. 即便只是听到城里有步枪或机枪声,也应当进入防空洞或地下室,或以围墙作掩护。射击时,在砖结构房子里的人不应当停留在门窗旁边。
7. 空袭、炮击、步枪或机关枪射击时,如果有人正好在街道上,而且无法很快找到安全的地方,如有可能,应当在坑里或围墙附近掩护自己。
8. 如果在城内或周围地区爆发战斗,行人不应成群结队,而应尽可能散开。
9. 伤员可以送到鼓楼医院,要救护车请拨打电话31624。
10. 发生火情请打下列电话:
大方巷消防站:31058
鼓楼消防站:31093
南京安全区国际委员会
“让我们进去!我们要进去!”在交通部门口,几百名带着铺盖和食物的老百姓,拼命往院内挤,却被安全区的“警察”死死拦住。
“怎么回事?”路过此地的拉贝看到后,责问那些护卫人员。他们告诉拉贝主席:里面两间房子里发现武器和弹药。
“那就先把难民们安置到另外的地方。”拉贝给出了解决的办法。
12月9日的夜间,所有南京城内城外的市民们没有人不被阵阵惊天动地的炮火声所惊醒。拉贝的国际委员会除了不停地接纳潮水般涌入安全区的难民和脱掉军装的男人们外,似乎只有等待两个字——等待日本军队进城后的可怕命运。
城内现在最多的是伤员,断腿缺胳膊的伤员到处都是。医生成了这个时候最受欢迎的上帝。中央军的军医金大夫前来向拉贝报到,说他手下8所军队医院还有80多名军医可为安全区提供服务。
“简直是奇迹!”拉贝高兴得拥抱金大夫,“越多越好,未来几天里,医生将最受欢迎。我敢肯定。”
马吉牧师已经向拉贝报告了他要在南京城成立一个国际红十字会南京分会。“这个建议很好。你在欧洲人脉好,如果他们批准你的请求,就可以公开招兵买马了!现在我愁的就是救助伤病员。”拉贝非常赞同马吉的建议。
“只要有利于为市区的难民服务,我们支持所有建议和行动。”拉贝虽然做事严谨,但思想又非常开放,他的这一主张颇有市长风范,让身边的韩湘琳佩服得五体投地。
“下关的士兵要烧我们的粮食,你说怎么办?”韩又报告不祥消息。
“这是胡闹!决不答应!”拉贝觉得中国军队疯了。他们企图通过烧光的手段来阻挡日本军队进城,实在有些可笑,拉贝觉得。
“五台山上的那个炮兵阵地一直在向日本军队开炮,这样下去,日军将随时会用十倍的炮弹攻击我们的安全区……”又是一个可怕的信息。
拉贝无法忍受了!他让韩湘琳跟着他找到中方守城司令部,交涉的结果算是勉强成功。“你们假如要拿自己同胞的生命当儿戏,那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拉贝这回唱的是悲情剧,不过他说的也是实情,一旦军队继续在安全区内向日本军队打炮,日军的大炮更加猛烈回击是自然的事。何况,此刻的日军气焰异常嚣张。
拉贝最关注的还是蒋介石和日本方面对他的“停战”建议是否有回应。从汉口约翰逊大使那里传来的消息,拉贝得知他的电文已呈至蒋介石手中,而且约翰逊大使本人和美国大使馆对“停战”建议给予支持和肯定,但从大使非正式的口信中获悉:蒋介石批评唐生智同意“停战”,认为是个“严重错误”。这意思是说,蒋介石并不赞成拉贝的建议。
拉贝沮丧至极。他不甘心,绝不甘心!
于是他又向蒋介石发了一份新电文——当然还是通过美国在汉口的驻华使馆转呈。
致最高统帅蒋介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