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早上8点左右进入南京的太平门……士兵没有接到命令不得乱动。记得当时分队长说过“把男人都杀了”。进了南京以后,我们被提醒“有外国权益的地方绝对不得进去”,因为如果不注意的话,就会发生国际问题。我们只抓男人,因为没有命令抓女人,只有命令把男人全部抓起来。只要是男人都带来检查。“以前是当兵的吧”,就这么随便地说着就抓来了。太平门附近有大量的俘虏,一个个都是惊惶不安的样子。接着不管男女老少,三四千人一下都抓了起来。在太平门外,门右的一角工兵打了桩,然后围起铁丝网,把那些支那人围在里面,底下埋着地雷。在白纸上写着“地雷”以提醒日本兵不要去踩。我们把抓来的人集中到那里,一拉导火线,“轰”的一下,地雷被引爆了。尸体堆成了山一样。据说是因为用步枪打来不及,所以铺设了地雷。接着,我们登上城墙,往下边浇了汽油后,点上火给烧了。堆成山的尸体交错重叠在一起,非常不容易燃烧。上面的人大多死了,但下面还有大量活着的人。
……分队长命令新兵“刺致命的一刀”,检查尸体,把还活着的人刺死。我也踩在软绵绵的尸体上查找还活着的人,发现了只说一句“这人还活着”,接着就有其他的士兵上来将他刺死。刺刀往喉咙口猛刺下去,血就像喷水一样喷射出来,人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经常听到“啊呀”的惨叫声。支那人非常不容易死。其他中队的人也在,中队长也在,我们中队主要刺致命的一刀。是以中队规模干的。那些尸体的处理由其他部队干,暂时先放在那里。据说是把尸体用电线拴在一起,让马和卡车拉到下关去处理。堆成山的尸体占地面积用农田的尺寸来说的话,大约有100坪(一坪约合3.3平方米——笔者注)。
穿着军服的俘虏拿着枪,我从中队去跟后方的大队长联系时,有五六个俘虏在,我就说“把你的大枪放了吧,放了”。在南京陷落后,枪对他们来说性命攸关,他们当然不肯放下,于是他们就往下关方向逃去。我想反正在扬子江上也会被杀,就随他们去了。投降的敌兵很多。因为太多了,也就不去跟大队联系了,回来把附近的投降兵都抓起来,带到工兵事先埋好地雷的地方去。还有一部分支那兵换了便衣躲在避难所里,后来也全部查出来拖出去。现在想想觉得他们非常可怜。大概其他的城门也有,有城内的人,也有从外面来的人。我们部队只把在太平门附近的人抓起来杀了,太远的地方没有去。我们干了相当残酷的事。听说现在南京城墙上刻有死亡的支那人的名字,想去看一次,但很害怕,去了也会被认为是无益之举,所以没去。
听说过在下关将活着的人用机枪处置的事,但没有看到过。据说那是因为支那人太多了,在下关用机枪杀不完,所以在太平门引爆地雷杀死了。
下村宇一郎(原日军第16师团33联队炮兵手):
尸体最多的大概要数太平门附近了。太平门前有敌人的壕沟,壕沟里埋了大量尸体。那时是早上,有的“尸体”还在抽动。可以想象敌人在那里抗击日军的情形。
我们挖了壕沟,把土盖在尸体上面埋了。我们的车辆部队在那上面通过。只有车辆通过的地方才盖上土,其他地方还是老样子留着,所以可以看得到尸体。在不长草木的山背处,尸体就埋在那儿,还可以看到脚露在外面。尸体当然是中国人的,日本人的早已全部挖出来,火葬后成为遗骨。
壕沟大致是宽2.5—3米左右,长度就不知道了。深度大致是一个人高,2米左右吧。那样的沟挖了多少完全不清楚。
埋的人数有多少?根本没有注意在那里埋了多少人。我们已经很疲劳了,摇摇晃晃的。听说那时光6中队就杀了大批的人。
在经过太平门时看到了城墙,大概壕沟就在那附近。没有其他的部队,就只有我们中队。不知为什么,好像俘虏不是在那儿处置的。因为我没有看到实际情况,所以不知道。但是,恐怕就是这样的。那尸体的一部分,好像还在抽动……
在引用这些日军当事人的材料时,我曾经想过是否用第三人称来对他们所说的话进行“文学”的叙述,后来发现我无论怎么“艺术”、怎么“真实”,也比不上刽子手们亲口讲述的那样鲜活与血腥……战争是可以改变人性的,战争让犯罪的人并不感到罪恶,这是最大的悲剧。我们除了从这些老兵的口述中知道了1937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第一天的一幕幕“现场实景”外,还可以清晰地感受和触摸到这些刽子手们在杀害我中国同胞时的那份狂欢、那份平静、那份自然、那份处心积虑以及那种麻木。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这就是战争。这就是与魔鬼打的仗。这就是失败国的悲剧。
好了,无须再多将日本老兵们的“记忆”一个又一个地取出来作为大屠杀第一天的“日方”证明了。仅仅上面这些人的“记忆”就足够让我们看清日军暴徒的残忍和歇斯底里了!
其实,松冈环小姐向我们提供的102位日本原老兵的“口述”史也仅仅是被中国守军的尸体染红的长江水中的一些点滴支流而已。真正的血流大潮被另一个记忆者永久地深藏着,它就是南京城——
9. 城市的记忆
日军到底在进城的第一天杀了多少已经放下武器的中国军人,似乎从浩如瀚海的史料中也很难找出一个准确的数据,不过笔者在采访中,发现了今天南京城中有一些专门为当年大屠杀而建的“遇难同胞纪念碑”。 这些纪念碑大多数是20世纪80年代由南京市政府统一根据大屠杀时的遇难同胞人数和地点建立的,但也有纪念碑是在抗日战争结束后由民间人士自发捐建的,它们都以自己的方式见证了那个地方曾是日军残害我同胞的地点。如今这些纪念碑,恰似一个个不朽的记忆,稳稳地耸立在这个城市的躯体上,格外引人注目,特别提醒人们——
燕子矶江滩遇难同胞纪念碑(碑文)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侵华日军陷城之初,南京难民如潮,相率出逃,内有三万余解除武装之士兵暨两万多平民,避聚于燕子矶江滩,求渡北逃。讵遭日舰封锁所阻,旋受大队日军之包围,继之以机枪横扫,悉被杀害,总数达五万余人。悲夫其时,尸横荒滩,血染江流,罹难之众,情状之惨,乃世所罕见,追念及此,岂不痛哉?!爰立此碑,永志不忘。庶使昔之死者,藉慰九泉;后之生者,汲鉴既往,奋发图强,振兴中华,维护世界之和平。
(此碑立于长江旁燕子矶公园内)
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东郊丛葬地纪念碑(碑文)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侵华日军疯狂实施南京大屠杀,我东郊一带,惨遭杀害之同胞,尸蔽丘陇,骨暴荒原,因久无人收,而致腐烂腥臭。迨至翌年四月,始由崇善堂等慈善团体从事收殓,计于中山门外至马群镇一带,收尸三万三千余具,就地掩埋于荒丘或田野。越数月,察及于丘壑丛莽间尚遗其余,故时或恶气四溢。一九三八年十二月,复经伪市政督办责成其卫生局,又于马群、峁山、马鞍、灵谷寺等处,收集死难者遗骨和残骸三千余具,丛葬于灵谷寺之东。嗣于一九三九年一月,立“无主孤魂墓碑”为志。考其碑文拓片犹在,惜乎原碑久已湮没无存。爰特重立此碑,以示悼念,且告方来。
(此碑立于东郊南京体育学院北侧)草鞋峡遇难同胞纪念碑(碑文)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三日,侵华日军攻占南京后,我逃聚在下关沿江待渡之大批难民和已解除武装之士兵,共五万七千余人,遭日军捕获后,悉被集中囚禁于幕府山下之四五所村。因连日惨遭凌虐,冻饿致死一批;续于十八日夜悉被捆绑,押解至草鞋峡,用机枪集体射杀。少数伤而未死者,复用刺刀戳毙;后又纵火焚尸,残骸悉弃江中。悲夫其时,屠刀所向,血染山河;死者何辜,遭此荼毒?追念及此,岂不痛哉?!爰立此碑,谨志其哀。藉勉奋发图强,兼资借鉴千古。
(此碑立于长江边上元门)
普德寺遇难同胞丛葬地纪念碑(碑文)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惨案震惊寰宇。血沃钟山,水赤秦淮,我无辜同胞不幸遇难者逾三十万人。普德寺系我遇难同胞尸骨丛葬地之一,经南京红字会先后埋葬于此者共达九千七百二十一具,故亦称“万人坑”。附录其年月及埋尸记载如下:
一九三七年
十二月二十二日葬二百八十具。
十二月二十八日葬六千四百六十八具。
一九三八年
一月三十日葬四百八十六具。
二月二十三日葬一百零六具。
三月二十五日葬七百九十九具。
四月十四日葬一千一百七十七具。
五月二十六日葬二百一十六具。
六月三十日葬二十六具。
七月三十一日葬三十五具。
八月三十一日葬四十八具。
十月三十日葬六十二具。
兹值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四十周年,特此刻石纪念,旨在告慰死者于地下,永励后生于来兹:不忘惨痛历史,立志振兴中华。
(此碑立于城南雨花台共青团路)
江东门遇难同胞纪念碑(碑文)
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六日,日军将已被解除武装之中国士兵和平民万余人,囚禁于原陆军监狱院内,傍晚押至江东门,藉放火焚烧民房照明,骤以轻重机枪向人群猛烈扫射,受害者众声哀号,相继倒卧于血泊之中。遗尸枕藉,盈衢塞道,直至蔽满江东河面,且抛露风日之下,久无人收,情至惨烈。迨逾数月,因天暖尸腐,始由南京慈善团体收尸万余具,掩埋于就近两大土坑内,故称“万人坑”。爰立此碑,藉志其哀,悼念死者,兼勉后人,热爱祖国,奋发图强,反对侵略战争,维护世界和平。
(此碑立于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内)
……
如今这样的大屠杀纪念碑在南京城里已有二十余块,每一块上的文字都很简洁,但它们却如一座座埋葬遇难者的“万人墓”,所有站在它们面前凝视这些文字的人都会心颤,因为它让我们活着的人瞬间在眼前浮现起人类史上最悲惨的那一幕……
我们有理由让纪念碑上的文字活起来,永远走在现实生活的前台,让制造罪恶者在历史的长河里不忘赎罪、不忘忏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