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生智坐不住了,他站起来:“委员长,你是一国之元首,全军之统帅!这回你不能身先士卒、独守孤城。若真没有别人负责,我愿意勉为其难,而且我向委员会和各位保证:我一定坚决死守,与南京城共存亡!”
蒋介石一听,似乎真的有些激动地走到唐生智身边,右手用力地拍拍这位曾经要把他“千刀万剐”的老对手的肩膀,说:“可贵可嘉!孟潇兄精神可嘉!很好,就由你孟潇兄负责了!”转身,蒋介石对何应钦说:“就这么办,有什么要准备的,马上办,可让孟潇先行视事,命令随即发表。”
“明白。”何应钦道。他心想:老唐你这头病马出任南京守备司令,实在是太合适了,一是我们有个理由向外交待,二则你这个可有可无的老贼即便被日军打断四肢,仍未真正伤及我军我国之有生力量也。
南京守与不守的大事便这么定下。几天后,关于唐生智出任南京卫戍司令长官的命令在军内和《中央日报》上公布。其实在这个时候,南京城已经出现一片混乱之势,原因是除了上海不断传来的坏消息外,《中央日报》已经在上海失陷后,发表《告(南)京市民众》社评文章,把中央政府移驻重庆的消息正式向世人宣布了。社评说:
此次政府移驻重庆的理由,是适应战况,统筹全局□□,而且是制敌不是怯敌,这一层在本报昨日社评中,已经解释得很明白。京市党部□□及各界抗敌后援会昨日发表告本市同胞书,希望大家凝定意志,勿自惊扰,为民族复兴而奋起,为国家独立而抗战,我们在这里尤其有阐明的必要。
第一,政府是处理全国政务的最高机关,它必须有行使职权的最大自由,不受任何威胁和牵制,所以政府的驻在地要适应环境,不能站在抗战第一线上。至于南京地方,除原有市政当局及军警机关依旧尽职服务外,政府并已设立了南京卫戍司令长官,统率文武机关及全市民众作守土自卫的打算,这个给我们全市人民以莫大的安慰和兴奋。
第二,长期抗战本来不必过于重视一隅的进退和一时的得失,但是抗战的最后胜负,每每不决于前方的军事行动而决于后方的持久力量,谈□□□□,后方民众比前方将士所担负的更为重要。南京是前方的后方,对于前方的需要□□□□知道得很清楚,对于后方的援助,我们更居于集中策应的重要地位,所以我们目前所关心的,不是本身的安全而是如何使前线得到民众的援助而更加巩固,更加奋励。
第三,首都的拱卫既然设有专责机关,市面的治安,又同样能够维持得很周密,他如食粮充足,日用品源源而来,这都是抗战中最稳定的好现象。抗战已到了这个关头,国力的支持全靠民力作后盾,民众能多出一分心力和物力,政府不仅可以从容应敌,并且还有转败为胜转弱为强的把握,也是我们民众报国的最好机会。现在,全首都的市民应该把自己感觉到的责任和如何尽责的方法,做出一个榜样来,给全国人民看看。大家照着这样凝定意志,为国奋斗,这种力量的总和是绝对不可侮的,我们期待着前途的光明由这种力量发挥出来。
老蒋都走了,我们留在南京不是死路一条吗?!迁都消息一被证实,南京市内人心惶惶,出现严重混乱现象。“仗还没有打,日本人还没有来,堂堂一国之首都乱成这个样子还行嘛?”蒋介石听了特务组织戴笠等人的报告,非常气愤。
“我要跟外面说一说!”蒋介石决定召开一次记者会,表表自己对南京和时局的态度。于是11月25日,当时的路透社这样报道说:
南京电:今晚蒋委员长接见外国新闻记者时声称,吾人坚信,公理终必战胜强权,抗战到底至最后一寸土与最后一人,此乃吾人固定政策云。蒋委员长偕其夫人入招待室,具有信任与决心之气概,绝无失败者颓唐形象。蒋委员长续称,中国拟维持决心抗战之政策,吾人将防卫南京,但在远处为之,外人之生命财产当予以保护,外传南京如有陷于敌手之危险,将付诸一炬之说,仅属谣言云。继言及停战之可能性,蒋委员长称此事决于日方。蒋委员长后言及日机近掷下一盒,内载一函事,谓此函不载寄者姓氏,其内容希望早日停战,并声明日本不欲提出严厉条件,仅欲得中国防共之合作,此种言论,殊与事实相反云。记者询以和议如何可开,蒋委员长称,讨论此事,今尚非其时,第一日本必须觉悟云。记者又询以是否希望苏联扶助,蒋委员长答曰,余所希望者乃国联机构内所规定之扶助。记者复询以九国会议既无助于中国,中国能希望他方面之援助否,蒋委员长答称,渠确信九国公约签字国将援助中国,如无此援助,则所有条约悉属无效,而破坏条约之举动反得奖励矣云。
都到什么时候了,蒋介石还在自欺欺人:九国会议假如真想出手救你中国,何必要让你蒋介石连首都也要丢掉?这么个道理,蒋介石能不清楚?他这么说,无非就是尽力想“安抚民心”,然而,用句老百姓的话,他这叫“睁着眼说瞎话”!
不管怎么说,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一下。就在同一日,蒋介石密电唐生智,对南京守备部队的战斗序列作了部署,总兵力超过10余万人。
民国政府部门和公务员们,能走的都在忙着搬家运货,市民们怎么办?守卫部队军心如何安顿?身为守备司令的“病司令”唐生智好像那些日子一下来了精神,27日,他向报界发表了“与南京共存亡”的声明:“首都或在最近之将来成为战场,最高军事当局已拟定死守首都之意志。吾华人必须牺牲,今有两事可决者:一余为中国军人,拟为国家牺牲己身;一为吾人之牺牲,将使敌多所丧亡是也。”并坚定声称,他唐某人与南京“共存亡”!
好一派豪言壮语!但到底是真是假,百姓和守军有些糊涂,因为他们所看到的是蒋介石的精兵在撤离南京,换防进来的多数是新兵部队。另一方面,日本军队三路进攻势头,一天比一天迅猛,前线的血腥和硝烟已经弥漫到南京城内外……
南京呵南京,你还能坚守几时?苍天在问。
致大臣阁下:据26日夜驻南京纽约泰晤士报(今译为纽约时报)通讯员阿曼德谈称:26日,除蒋介石夫妇外,所有政府要人全都急先乘船去汉口,从其狼狈状况看,给人以南京陷落迫在眉睫的感觉。目前,南京市内军队和军需品通过,难民四处乱窜,混乱不堪……
这是一份发往日本大本营的密电,提供情报者是日本冈本总领事。他这样发往东京的密电已经编号到“第2441号”,南京的每一个细节都在他的密电中被详细记录下来,并且源源不断地发往东京,而像他这样的谍报员在中国还有几百个。
日本人干事有一点值得称道:认真。侵略他国和屠杀别人前,都是经过精心策划与准备的。中国人能做得到吗?最高司令蒋介石还在期待国际支援的梦想中,日本人把所有侵吞中国的每一个细节都研究得透彻又精致,而且几乎不偏一二。
中方守军这些天忙碌不堪,总司令唐生智今天跑中华门检查城门工事是否牢固,明天到雨花台给守军打气,而在城内,实行了全城戒严,所有出入重要部门和军事要地的人必须佩戴“卫戍长官部”大印的臂章。另一件任务就是派兵员和宪兵队在大街小巷内到处张贴各种布告和命令。尤其是晚上,全城实行警报制,统一熄灯,一派战时紧急状态。
一日,唐生智在雨花台检查工事,随行的警备司令部参谋们都来了,唐生智向他的参谋人员宣布了一件事:“谷正伦司令前几天向委员长递交了辞去首都警卫军长的报告,现在就我一个人担起了南京全城的守卫任务。”唐生智说此事时的声音非常低沉,随后长叹一声,颇有些悲壮地说:“我是统帅,守土有责,决心与南京共存亡了。南京失守,我亦不生。你们还年轻,又都是我的幕僚,和我所处的地位不同,我不要求你们和我一道牺牲,万一城破,你们到时还可以突围出去……”
说到这里,唐生智闭上眼睛,继续轻声说着:“我只要求你们在我还活着的时候,坚持工作到底。”
“唐司令,你别这么说,我们誓死与你一起战斗到底,决不后退一步!”程奎郎等年轻参谋们被感动了,纷纷站起来向他们的司令表态。
唐生智点点头,眼里闪着几星泪花。
“孟潇兄,我是大钧呀,委员长请你下午四时到他官邸……”来电话的是交通部长钱大钧。
“好,谢谢钱部长。”唐生智当日来到蒋介石的官邸,以为委员长要撤出南京,结果是蒋介石说要唐生智陪他去巡视守卫部队及城防工事。
“委员长,外面已经非常不安全了,你还要去视察,实令孟潇感动不已啊!”唐生智的鼻子真有点儿酸。
蒋介石边戴手套,边微微一笑,说:“我知道,把南京城守卫的重任搁在孟潇你身上实在是有劳你了。我作为三军统帅,一国之主,我不能让你独自承担这么重的担子。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全力支持你。”
“谢谢委员长。”唐生智下意识地用手擦了擦眼圈。
显然,蒋介石视察城防和留守部队,一是为了给唐生智他们打气,二更是为了自己的脸面,后者才是他在大战将至时出现在南京公众面前最主要的目的。据第二天的《申报》称,蒋对城防和市内的秩序“甚为满意”,同时他还有意透露他的夫人宋美龄跟他一起依然留在南京。
“领袖夫妇在南京一天,南京就会平安一天。”市民们和官兵们这么议论。
“慕尹兄啊,你知不知道委员长到底何时离京呀?”12月4日,唐生智突然给交通部长钱大钧打电话询问。
“我没有看出他要走的意思……”钱大钧回复说。
“再不走,我可是要担当不起了呀!”唐生智是真急了。
“怎么啦孟潇兄,出什么事了?”
“你不知道,今天我的城防部队发现日本的便衣特务已经进城了,要不是我官兵警惕性高,还不知日本特务惹出什么大麻烦来呢!”
“南京城真是危险、危险了啊!”钱大钧在电话那头说,“孟潇兄,你也要多加注意些哟,实在扛不住就向委员长提出来……”
唐生智对自己冷嘲一声,道:“我已经把与南京城共存亡的话都说到家了,眼前的路只有一条,等着日本人来给我收尸了。”
“壮哉!壮哉也!”
唐生智放下电话,心想:壮哉不壮哉,还要看老蒋和日本人了,我唐某人只是个顺势而为的小卒,天真要塌下来,我这把病恹恹的老骨头,能顶得住?笑话!
不过,无论如何,唐生智自己知道,与蒋介石比起来,他这位湘军头领还差了些计谋。事实上也是,唐生智一直不明白:南京已经没老蒋什么事了,他干吗不带着娇妻宋美龄赶紧撤到武汉,却要冒着被敌机炸的危险留在中山陵呢?
“说孟潇一直是个天真的人你们还不信。”蒋介石在妻子面前几度如此嘲讽唐生智。“留在南京当然有我的道理嘛!”这回蒋介石正在密谋的一件大事并没有告诉这位守城总司令。什么事?等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商量与日本“和谈”条件……
早在10月、11月初,国民政府就努力在私下里与日本谈“停战”条件。最初想出此计的是汪精卫,这位后来被定罪为“大汉奸”的人,与日本国有天然亲密关系,所以日本挑起淞沪战役后,他便主张“和谈”,其实就是体面的投降。开始蒋介石虽有不悦之意,但淞沪战役越打到后来,蒋介石越觉得早晚会输给日本,于是也慢慢心底里有意与日本“和谈”。这样的谈判,条件肯定是强者一方开。日本早已想吃掉中国,你想谈条件当然好啊,于是开出六个条件送给蒋介石看。
“不行!他们这样明明是想我让、让我的国家蒙辱!”蒋介石一看日方提出的包括国民政府必须承认满洲国和蒙古独立的条款时,气得把杯子都摔了。
日本的信息传来了:我们大日本帝国就是要你中国丢尽脸!
“和谈”不下去,汪精卫干脆跑到武汉清闲起来。南京城剩下委员长蒋介石唱独角戏。
“实力为王”,这个道理军人出身的蒋介石非常明白,既然如此,那我也拿出点实力让你日本人看看。蒋介石心想:我在首都南京拿出决一死战之势,也让你日本人看看我大中国虽实力不够强,但我人多、地广,让你有所畏惧!
行呀,只要你有所畏惧,我们就可以再来“和谈”,那个时候你就别再逼我承认这、割让那了。蒋介石真正的底牌是这个!当然,现在跟日本人是属于撕破了脸的冤家间“和谈”,中间人缺少不了。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当政府决定西迁重庆,南京城交给唐生智之后,蒋介石留下来的唯一目的,就是等着老朋友、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先生。
“日本人说话不算数,美国和苏联也不是信得过的国家,我相信你们德国,德国和你都是我们的好朋友,希望你始终担任中日两国的调停人,并且期待成功。”蒋介石在12月2日晚上独自与匆匆赶来的陶德曼进行了长时间的密谈,具体讨论日本有可能接受的若干条件——当然,这些条件也是在日本提出的那“六条”基础上的商议。
“委员长不提走,我哪能问嘛?”钱大钧对唐生智几次问他为何老蒋不走时,这样为难地回答老友。
后来陶德曼从日本那里获得了一些让蒋介石感到满意的“礼物”了吗?没有,一点儿也没有。因为就在蒋介石再度授权和托付陶德曼大使去跟日本人谈条件的当天,日军总司令松井石根按照大本营的指令,向全线部队发布了进攻南京的战斗命令。命令要求西线的第10军于12月3日、东线和长江水域部队于12月5日正式向南京城进攻。此命令一出,三线日军“如脱缰之野马,日夜兼程,强度行军,目标——南京”!
“我亲爱的委员长朋友,日本人不同意你提出的修改条件,他们坚持原来的六点条件,不能动一个字……”陶德曼再次把日方的意见告诉蒋介石时,连人都没有出现在中山陵,而是用电报告知的。
“娘稀匹!娘稀匹!我知道日本人是要让我丢足脸面!我决不再与他们谈任何条件了!”蒋介石接到陶德曼的报告后,像一头怒狮,恨不得把小客厅两头的玻璃门都撞碎……
“洁民,你过来坐下。”晚上,蒋介石坐在小客厅的沙发上,脸色极其灰暗,十分沮丧地把卫队长俞洁民叫到身边,问:“现在你们还有多少人?”他指的是自己的卫队和侍卫官。俞说只有十几个了。蒋说:“你给这些人造个名册,交侍从室。”随后长叹一声道:“你们都是党国的精英,也是我的最忠诚官兵,现在国难将至,我作为一国之主、三军统帅,本该留在首都南京,但抗战的日子还长,我不得不要离开南京了。可是南京是首都,也是我的尊严所在,理当我该守城,但身不由己啊!所以我想尽可能尽一份力量——你能干,会带兵,所以我想让你带两班军装卫士,暂时留在南京,听唐司令指挥,主要任务是看守停泊在下关码头的小兵舰。”蒋又说:“别小看那些小兵舰,它是用来稳定守城军心的。”
“明白,我一定完成好任务!”俞洁民自然清楚蒋的用意,因为停在下关的小兵舰,是蒋介石专用兵舰,军队只要看着小兵舰在,就意味着蒋介石他在,蒋介石要给守城军队和市民一个“形象”力量。
“走,我要到一趟唐司令家……”蒋介石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