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部队连初中生都少见,“老三界”更是凤毛麟角。因为有文化,所以我这个“二踢脚”从当新兵起就与别人不一样受人看待,当然是受人高看啦。我先是在连队当文书,干些写写划划的事,不久在八一节团联欢会上大展才华。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一口气背颂出《红楼梦》中所有的诗词,好家伙,满场那个掌声,放炮仗一样。联欢会结束后,我们团长,38年入伍的老革命,高兴得揪住我的耳朵说,你小兔崽子是人才,放在连队可惜了,得给你找个好地方。老连长对我说,小伙儿,你走运了,知道吗,团长一高兴就揪人耳朵,揪谁的耳朵谁走运。
第.二天,老团长就打电话通知我们连长:送那小子来团部报道,教老子学文化。于是我就到团里当了文化教员,主要任务是每周给全团军官辅导一至两次文化课。那时候部队大老粗多,文化学习以认字为主,我呢,一本《红楼梦》当教材,边讲解内容边教认字,一年下来全团军官差不多都能把《红楼梦》读下来了。团长、政委去师部开会,师长改口叫我们团“《红楼梦》团”,这说明我们团有文化呀。这下好了,老团长回到团里就揪住我的耳朵说:你小兔崽子还真行,第一脚踢响了,师长表扬了。老子奖励你坐我的小车围营区兜几圈,晚上到我家喝几杯,记住了,啊。
到老团长家喝酒,是我入伍后第一次闻到酒味,因为当战士是严禁喝酒的。老团长把我整到他家里喝酒,足以说明他不是一般的喜欢我,也说明他很高看有文化人。老团长说老子我今天高兴,放开喝,啊。我说小兔崽子我今天也激动去了,造多了您别怪我。两个人一口气造了一瓶多烧酒,都多了。老团长说,小兔崽子,咱们院子坐,你给老子背几句。秋夜风爽,月明星繁,我仰天扯嗓:
都道是金玉良缘,俺只念木石前盟。
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
我这人嗓门高,夜静传声远,竞引来一群机关干部看热闹。老团长见状大喜,哈哈大笑道:都他妈的学上瘾了,好啊。院子站不下几个人,小兔崽子,转移去操场。
到了操场,人多了,我更来劲,摇头晃脑又大声朗诵:
一个是阆苑仙芭,一个是美玉无暇。若说没奇缘,
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
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禁得秋流
到冬,春流到夏!
全团住在一个大院内,操场处于中心,我的大嗓门传到了每一个角落,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老团长和我却意识不到自己的“醉行”,反而越来越高兴。至到政委闻声赶来,把我们两个“醉人”叫走“研究工作”,这场闹剧才收场。
这件事很快传到了师部,师长痛骂了团长,团长又找到我,说,他妈的,你小兔崽子喝酒这一脚踢得也够响的,把师部都震动了。你这个“二踢脚”一正一歪。我已经给师长写检查了,你也给我写一份,就说以后不喝酒了,这事就算结了。
“二踢脚”的绰号就这么来的。
不久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全国都在破四旧,包括《红楼梦》在内的四大古典名著被当作大毒草批判,我也就不敢再拿《红楼梦》卖弄学问了。但是我有文化,记忆力也好,一般人不具备这个条件,所以学毛著活动又给了我机会。毛主席语录我能从头背到尾,被树为全师“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别小看这个“分子”,管用呀,就凭这个,后来提了干部!当然,这与老团长的关心也分不开,所以提干当天晚上我就怀中揣瓶酒跑到老团长家,我俩又喝起来。我这人不管喝多喝少都兴奋,几杯过后又要给老团长背诵《红楼梦》,老团长这次没喝多把住了关,说现在是文化大革命,你小兔崽子不能再耍这个了。可是回到连队还是没管住自己,当时也不只咋想的,把全排集合起来,说:大家知道不?毛主席最喜欢看《红楼梦》,本排长也喜欢看。我现在给大家背几段听。
没等背出口,指导员突然出现了,当场对大家宣布:你们排长喝醉了,解散!
指导员救了我。如果我当时背出口,撤销干部职务是轻的,没准能被打成“反革命”,那就彻底完了。这事最终还是被本排一个“革命积极分子”告到团里。尽管老团长又保护了我,只是给了个党内警告处分,但在团政治机关留下了一笔黑账:此人政治上不成熟。
从此,磕磕碰碰的命运开始了。
我的性格属于兴奋型的,只要沾上点酒就兴奋。当了干部后在喝酒上把得不严,每次喝酒总要整出点事儿,要么说错话,要么摆活《红楼梦》,动不动就被领导叫去谈话。老团长当师长后,把我调到师部当文化干事,还专门提醒我:少喝酒,别人老拿你喝酒说事儿,再不改就要影响进步。
我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呀,可是改不掉,因为喝酒已经有瘾了,三五天不着酒浑身不舒服。你说这毛病大不大?搁现在不算啥。但那年代对干部要求严,这个毛病就不算小。所以,尽管我比别人有文化,官总是当不大,说起来有毛病啊。八十年代初部队也搞知识化,我这个“老三界”也是师政治部副主任人选之一,就是因为喝酒这个毛病被淘汰了。
说起喝酒这个毛病,就要说到婚姻家庭。我的前妻是大学毕业生,因为看上我的才华,在我当战士时就嫁了我。后来为了支持我的事业,大学教师也不当了,当起随军家属。没想到我不争气,在部队的事业、前程全被酒废掉了,人家一伤心离婚走人,把孩子也带跑了。人在前程黯淡时再遇到家庭破裂这种打击,十有八九会灰心。我已经看到在部队待不长了,因为部队要搞年轻化,我年龄已经没有优势,何况毛病多。我选择了转业,想回地方“重新做人”。老家是说啥也不能回了,无颜见江东父老啊。我转业到部队驻地文化局,师长出面找地方领导协调,还给个副局长干。
因为是抱着“重新做人”的目的到地方工作的,头几脚踢得响着呢,上任第一年负责三项工作在全省文化系统评比中都整上第一名。市委书记说,来个转业干部,搞活了全市的文化工作,这样的干部才是我们所需要的。我听了挺兴奋,以为这不单是我个人的光彩,也是局长和全局的,于是提着五粮液到局长家喝酒。傻啊,局长正在担心我这个能干的家伙会不会动摇他的局长位置,我却上门喝庆功酒,还大谈日后的工作蓝图,这不是逼着局长想歪招废我吗?
不久麻烦就来了,有封检举信寄到市委书记那里,说我和剧团一名女演员来往频繁,关系暧昧。信中推断:文化系统是女人成堆的地方,一个局领导有职权之便,时间长了岂不搞坏文化系统的风气!大凡这种事,当领导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提高警惕有必要。不久,我被莫名其妙的调到民政局。
说我和那个女演员来往频繁的确属实,因为我俩在谈恋爱啊。她就是我现在的妻子。她当时就劝我说:民政局就民政局吧,到哪儿都是工作、吃饭、过日子。你也别想着当多大的官,人家市长还比你小一岁呢,年龄没优势了。你不是爱喝酒吗,这辈子我管你喝个够,咱把小日子过好比啥都强。
我也想开了,“革命斗志”开始减退,凡工作上的事不再认真了。我到了民政局才发现,这个地方是管穷人的,却是个比文化局有钱的单位;它是专门行善的,到哪都受欢迎。喝酒的档次也上去了,我一个副局长到哪都喝五粮液,喝了五粮液就再不想别的酒。
当几年民政局副局长喝五粮液过足了瘾,也喝出了隐患。因为退休后还是只认五粮液,别的不管什么酒喝着都没味道,真有点“除却巫山不是云”了。喝五粮液酒是公款养出的毛病,自己掏钱哪喝得起?可是妻子说,不买房子不买地,愿喝五粮液我就买,只要你高兴。妻子这样慷慨,是带有几分同情心,她觉得我这辈子官场不顺,与酒有关。不就这点爱好嘛,现在退休了,再怎么喝也没毛病,全当花钱买高兴。
妻子很豁达。但是我这种喝法不行,喝少了不过瘾,每天都要整掉一瓶,一瓶就是好几百元呀,两个人的工资才多少?妻子开始想招儿了,往酒里掺水,让我一口品出来。我对妻子说,哈哈,人家卖酒的掺水为了多赚钱,咱喝酒的掺水为了多省钱,都是为了钱。这一招儿不灵,妻子又想一招儿,买来味道差不多的酒充五粮液。或许一般人不容易分辨,我能分辨,这是自小养成的功夫呀。妻子又使出第三招儿,把一瓶五粮液和两瓶香型一样的酒掺到一起,以为这下准能蒙住我。开始我因为是五粮液不正宗,肯定是联营厂的货,心想这种酒能天天喝也不容易呀。没几天便品出是两种“杂交”酒。我觉得挺难为我妻子,便对妻子说,罢罢罢,该戒酒了,总不能喝个倾家荡产啊。妻子很高兴,说要是有这个决心,那就再喝一阵子正宗五粮液,最后过把瘾。妻子当天就托人买回一箱真家伙,对我说,什么时候把它喝完了,咱就开始戒酒。
喝剩最后一瓶了,我就带着它跟妻子一起到了省城,准备住进戒酒所。在家戒酒不行吗?不行,因为我酒瘾太大,毅力又差,我自知靠自觉性解决不了问题,必须实行强制措施。头天在宾馆住下,第二天要去戒酒所办理入住手续,我有点犹豫了,对妻子说我得再想想。妻子说你想你的,我一个人去办。妻子走后,我想了一会儿,觉得既然跑来了,哪能再跑回去?我拿出最后一瓶五粮液酒,自言自语道:喝吧,喝了这一瓶就没有下一瓶了。几口酒下肚,那种感觉真舒服呀,心想这辈子有了这个爱好倒真忘了许多烦恼。想着想着就又不想戒酒了,对自己说你他妈的要戒酒早干什么去了,一辈子只剩个尾巴了还戒个鸟酒!你喝不起五粮液还喝不起二锅头吗?一不做二不休,给妻子写个条子留在宾馆,自己先跑,生怕妻子回宾馆后影响自己回家的决心。
喝到今天,已经喝得家徒四壁,连件象样的衣服也没有。妻子的亲友们劝她说:你养个酒鬼有啥意思?离了省心。妻子慢慢失去耐性,开始不给好脸看了。我琢磨着,这样下去即便不离婚,也没好日子过,酒鬼的确连累人啊。想想我这一辈子,从一个壮志凌云的年轻人,到垂暮之年,事业也丢了,还整得妻离子散,不都是因为酒吗?60岁生日那天,亲朋好友前来祝寿,几乎人人提着五粮液酒作贺礼,都知道我这点爱好呵。可是我当场咬破手指,公开宣布:谁提的酒谁自己喝,本寿星从即日起滴酒不沾,再做不到就去坟头过61岁忌日。本老酒民真做到了,至今5年已过,酒不沾唇。《我的酒中人生》向大家讲述的是“贪杯”之祸,目的是提醒酒民朋友们引以为戒……
因酒丧命、因酒丧志、因酒失德、因酒获刑……诸如此类的故事举不胜举,每个故事连接的都是家庭悲剧,勇敢的酒民们当从中醒悟了,切记“杯中藏家祸”,不可再贪杯。
国 祸——社会的代价
大禹预言后人必有“因酒祸国”者,那是指帝王。果然出了个纣王因酒败政祸国。再到后来,“因酒祸国”者不仅仅是帝王了,王公权贵制造的“酒祸”数不胜数。“酒祸”殃国代代不绝,至到今天,仍历历在目。
祸及社会风气 当我们抱怨社会风气不尽人意的时候,可能会找到许多原因,举出许多活生生的例子,其中肯定有酒的罪过。酒本无过,在高雅者面前它显得高雅,在粗俗者面前它自然高雅不起,一旦它被人用来搞不正之风,也就成了危害社会的东西。
有必要再提酒桌上的奢侈之风,因为它是社会奢侈之风的风穴之一。有人调侃说,若远究,酒桌上的奢侈之风是老祖先传下来,被后人发扬光大了。从我国青铜时代起,就有了种类极多的青铜酒具。那时候的青铜代表世界最先进的科技水平,多宝贵啊,老祖先们竟舍得用来做酒具,你说奢侈不奢侈?陪葬品一般都是好东西,其中就有青铜酒具,说明老祖先们连死后也想着用最好的酒具。唐朝诗人留下了“葡萄美酒夜光杯”的诗句,夜光杯是珍品呀,拿夜光杯做酒具,够追求奢侈吧?一朝一代沿下来,酒桌总是讲面子,讲排场的地方,康熙大帝一高兴就摆起了千叟宴,琼浆玉液熏醉紫金城。
调侃先人却不失自嘲,因为我们这些后人毕竟有“发扬光大”之责呵。
今天,我们比老祖先更讲究酒桌上的档次,数百、数千元一瓶的国产酒一喝就是好几瓶,更昂贵的洋酒也敢张开大口往肚里灌。再看大大小小的酒店,一家家装修得富丽堂皇;有的酒桌上还摆上了银餐具、银酒具,让人一进去仿佛有种贵族般的感觉。总之,酒民们在酒桌上下的功夫一天比一天大,在酒桌上的消费一天比一天多,在酒桌上的奢侈劲头一天比一天足。酒桌上的奢侈之风自然要感染其它方面,比如各地的楼堂馆所一天比一天多、一家比一家漂亮;进口小轿车换了一茬又一茬,一茬比一茬档次高等等。奢侈之风毕竟不是好风气,因为咱中国的经济实力还差得远,至今连搞艘航空母舰都费劲,有什么资本去奢侈?还不是打肿脸充胖子。老百姓看不惯社会上的奢侈之风,把它视为社会风气不好的一个重要方面,也不是没有道理。
大事小事先吃喝,酒成了开路先锋,这是好风气?肯定不是。“遇到困难找组织”,这句话我们讲了几十年,越讲越没有力度,为什么?是组织发挥不了作用?是组织靠不住?不能这么说。实在是因为好多事靠酒桌也能办,还找组织干什么?比如哪个人想调整工作,若是正正规规给组织写份报告,他会觉得组织上还要“研究研究”,不如摆个酒局,直接请有关领导来酒桌上定,又快又省事。不管靠组织还是靠酒桌,目的不都是为了把事情办成嘛,有什么关系?对个人当然不算什么,而对组织来说关系就大了。把组织行为变成个人行为,组织的影响力、凝聚力何在?有事都靠酒桌解决,谁还相信组织、依靠组织?对社会而言,行成了这种不良风气,人们的生存环境还不乱起来,老百姓还能满意?
酒盛风邪,有些人喝了别人几杯酒,心肠就热起来,就会利用手中的权力干出让人感到不公平的事。某市老干部局一位副局长主管老干部医疗这项工作,老干部报销医疗费必须经他签字才有效。老干部都知道这位副局长把关手紧,找他签字连跑几趟往往也签不下来,总叫苦说医疗费超支,没钱。可是有几个老干部比较会想办法,医疗费积攒到几千元时就找个借口请副局长到酒桌上来,几杯酒下肚副局长便立马表态:老干部是革命的宝贵财富,你们为革命事业奋斗了一生,如果晚年连药费都报不了,就是我们的失职。经费再紧张,也要实报实销。酒桌上的话说完就办,副局长有这个特点。时间久了,问题暴露,其他老干部不干了,联名给市委领导写信状告副局长一碗水端不平,搞坏了老干部工作的风气。大家在议论这件事的时候,不只是说这位副局长工作作风有问题,更多的是说社会风气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