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纪连海点评《后汉书》(全2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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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桓谭

“原文”

后大司空宋弘荐谭,拜议郎给事中,因上疏陈时政所宜,曰:臣闻国之废兴,在于政事;政事得失,由乎辅佐。辅佐贤明,则俊士充朝,而理合世务;辅佐不明,则论失时宜,而举多过事。夫有国之君,俱欲兴化建善,然而政道未理者,其所谓贤者异也。昔楚庄王问孙叔敖曰:“寡人未得所以为国是也。”叔敖曰:“国之有是,众所恶也,恐王不能定也。”王曰:“不定独在君,亦在臣乎?”对曰:“居骄士,曰士非我无从富贵;士骄君,曰君非士无从安存。人君或至失国而不悟,士或至饥寒而不进。君臣不合,则国是无从定矣。”庄王曰:“善。愿相国与诸大夫共定国是也。”盖善政者,视俗而施教,察失而立防,威德更兴,文武迭用,然后政调于时,而躁人可定。昔董仲舒言“理国譬若琴瑟,其不调者则解而更张”。夫更张难行,而拂众者亡,是故贾谊以才逐,而晁错以智死。世虽有殊能而终莫敢谈者,惧于前事也。

且设法禁者,非能尽塞天下之奸,皆合众人之所欲也,大抵取便国利事多者,则可矣。夫张官置吏,以理万人,县赏设罚,以别善恶,恶人诛伤,则善人蒙福矣。今人相杀伤,虽已伏法,而私结怨雠,子孙相报,后忿深前,至于灭户殄业,而俗称豪健,故虽有怯弱,犹勉而行之,此为听人自理而无复法禁者也。今宜申明旧令,若已伏官诛而私相伤杀者,虽一身逃亡,皆徙家属于边,其相伤者,加常二等,不得雇山赎罪。如此,则仇怨自解,盗贼息矣。

夫理国之道,举本业而抑末利,是以先帝禁人二业,锢商贾不得宦为吏,此所以抑并兼长廉耻也。今富商大贾,多放钱货,中家子弟,为之保役,趋走与臣仆等勤,收税与封君比入,是以众人慕效,不耕而食,至乃多通侈靡,以淫耳目。今可令诸商贾自相纠告,若非身力所得,皆以臧畀告者。如此,则专役一己,不敢以货与人,事寡力弱,必归功田亩。田亩修,则谷入多而地力尽矣。

又见法令决事,轻重不齐,或一事殊法,同罪异论,奸吏得因缘为市,所欲活则出生议,所欲陷则与死比,是为刑开二门也。今可令通义理明习法律者,校定科比,一其法度,班下郡国,蠲除故条。如此,天下知方,而狱无怨滥矣。

书奏,不省。

“译文”

后来大司空宋弘推荐桓谭,拜议郎、给事中,上书陈述当时政事应注意事宜,说:

我听说国家的废兴,在于政事;而政事的得失,决定于辅佐是否得人。辅佐贤明,贤俊之士充满朝廷,而治理能与世务相吻合;辅佐不明,议论的事不合时宜,举措就多失误。作为国家的君主,都想兴教化建善政,然而政事不能治理好,是由于贤者意见不一。

从前楚庄王问孙叔敖说:“我不懂得如何搞好国事哩。”叔敖说:“国家有事不能定,是大家厌恶的,恐怕大王不能定吧。”楚王说:“不能定是由于君主呢,还是在于臣子呢?”叔敖说:“君主对臣子骄傲,说臣子们离了我就无从富贵;臣子对君主骄傲,说君主离了臣子就无从安身。君主有的到了失国的地步还不醒悟,臣子有的到了无衣无食的境地还不能进身朝廷。君臣不合,国家大事就无从定了。”

庄王说:“好。愿相国与诸大夫共定国家大事。”那些善于处理政事的人,根据风俗施教,发现哪里有失误就设法防止,威德兼施,文武交错使用,政事调节得切合时宜,这样那些焦躁不定的人就可使之定了。

以前董仲舒说:“治理国家好比琴瑟一样,如调节不过来就应改弦更张。”改弦更张难行,违反众人要求就必亡,所以贾谊因才高而被逐,晁错因智多而死。世上有特殊才能的人之所以不敢讲话,就是怕蹈前人的覆辙。且设立法禁,并不能完全堵塞天下的奸人,也不可能都合于众人的心意,大体采取便于国,利于事的就可以。设置官吏,以治理众人,悬赏设罚,以区别善恶,恶人受到诛灭挫伤,好人就得到了幸福。

现在人们互相杀伤,虽然已经伏法,但私下里却结了仇怨,子孙还要报仇,后来的仇恨比以前更深,以致全家被杀、家产被灭,但风俗上还称他为豪侠健士,所以有些人虽然怯弱,仍勉强去复仇,这是听人自理没有法禁的缘故。

现在应当申明旧令,如果已被官府处决而私相杀伤的,虽然自己已经逃跑了,还应将他的家属迁到边境地方去,相伤的,加常二等,不准许雇人上山伐木赎罪。

这样,仇怨就自解了,盗贼也自息了。

治理国家的道理,是加强本业而抑制末业,所以先帝禁人从事二业,禁锢商贾不准做官,这就是抑制末业养廉耻的方法。

现在富商大贾,大多放高利贷,中等之家的子弟,为他们做保信的劳役,像臣仆一样勤劳,而他们收的利钱与封邑的贵族一样多,所以众人互相羡慕效仿,弃农经商,不耕而食,以至于奢侈浪费,尽情享受。

现在可令诸商贾互相检举揭发,如果不是自己劳动所得,都没收用来奖励揭发有功的人。

这样,就会只靠自己的劳力,而不敢雇请别人,一个人事少,力量单薄,就必定要弃商归农。

田亩得到修治,粮食就会增收而地力就可充分利用了。

又看到现在用法令来决定事情,轻重各不相同,或一件事几种法,罪相同而论处各异,这就给奸吏们以可乘之机,想让人活就搬出活命的法律,想致人死就以死刑论比,这样就为刑法开了两扇门。

今可集中一批通义理熟习法律的人,对法律条文逐条进行分析比较,统一法度,颁发到州、郡,把旧条文统统废除。这样,天下人都知朝廷的政策,刑狱就无滥施怨恨了。

书奏了上去,没有见纳。

“点评”

桓谭是东汉哲学家、经学家。字君山,沛国相(今安徽濉溪县西北)人。爱好音律,善鼓琴,博学多通,遍习五经,喜非毁俗儒。哀帝、平帝间,位不过郎。王莽时任掌乐大夫。刘玄即位,诏拜太中大夫。

桓谭的老爸在成帝时为太乐令。桓谭“以父任为郎”;或说桓谭入任,是由于宋弘的推荐。桓谭是一个多才多艺的人,他擅长音乐,善于弹琴。宫廷举行宴会,皇帝往往命他弹琴助兴。并且,他博学通达,遍习《五经》,堪称通儒。他还很会写文章,尤其喜欢古学,多次从刘歆、扬雄辨析疑异,还喜欢歌舞杂戏。穿着简易,不修威仪。另外,他还有一个显著的性格特点,那就是对俗儒轻视讥笑,也很喜欢有个性、能谈出自己见解的人,因此多受排挤。人们就是这样,好听的话,谁都爱听,就算那好听的话没有什么意思甚至有害。不好听的话谁也不喜欢听,哪怕那话字字珠玑,是善意的提醒和忠告。

西汉末年,桓谭官位不高,不过当个郎官而已。他与傅晏的关系挺好的。傅晏是什么人呢?这个傅晏就是傅皇后的爹,起先颇为得势,可是稍后董昭仪受皇帝宠幸,其兄董贤因裙带关系而用权,傅皇后日益被疏远,傅晏因失势而闷闷不乐。

桓谭告诫他要防宫廷之变,注意董贤的动向,要收敛、谦退,以避祸殃。

桓谭非常有洞察力,他对傅晏说:“过去武帝想立卫子夫,暗中搜集陈皇后的过错,陈皇后终于被废,卫子夫被立。今董贤受宠而且他妹妹尤为受宠幸,可能又有‘卫子夫’之变,可不忧虑吗?”傅晏惊动,说:“是的,怎么办呢?”

桓谭说:“刑罚不能加在无罪的人身上,邪气枉道不能胜正人。士以才智侍君,女以媚人的方法求主。皇后年少,还没经历过多少艰难困苦,有人在内驱使巫医,在外求方技,邪门歪道,这些,不可不加防备。又君侯因是皇后的父亲受尊重而通宾客,宾客必然要借此增强自己的威势,这样就会招来人们的讥议。不如谢宾客遣散门徒,一定要谦恭谨慎,这是修己正家避祸的方法啊。”傅晏说:“好。”于是如桓谭所讲的那样罢遣宾客,到宫中去告诉皇后。

后来董贤果然暗示太医令真钦,搜集傅氏的罪过,逮捕了傅皇后的弟弟侍中傅喜,审讯中没有抓到罪证,案子得到消除,傅氏在哀帝时期得以保全。

之后,董贤当上了大司马,闻桓谭之名,要与他结交。桓谭是正派人物,先奏书劝告他“以辅国保身之术”,未被接受,就不与他往来。

王莽掌握大权时,天下之士大多数对王莽吹牛拍马,阿谀奉承,以求升迁。桓谭则不然,“独自守,默然无言”,故他这时仅为掌乐大夫。农民大起义时,桓谭参与了活动,被更始政权召任为太中大夫。

刘秀当上了皇帝(称光武帝),桓谭被征召待诏,上书言事“失旨”,即不符合光武帝的要求,未被任用。后来大司空宋弘推荐了他,任为议郎、给事中。他呈上《陈时政疏》,论说时政,主要内容是:

首先是任用贤人。他说皇帝的辅佐,乃治国之本;国家用了大才,犹如长了翅膀,就可以腾飞。他认为贤才有“五品”,最高级的是“才高卓绝于众,多筹大略,能图世建功者,天下之士也。”就是说,大贤的主要特点是能为国家出谋筹略,建功立业。他指出,自古以来在用人问题上有一些正反两方面的经验教训。在发现和使用人才方面存在三难:一是贤才少,而庸才多,“少不胜众”,贤才被凡庸所淹;二是贤才特异非凡,往往不被人所认识,“乃世俗所不能见”;三是贤才往往被谗、被疑,还往往受害。故他强调:“是故非君臣致密坚固,割心相信,动无间疑,若伊(尹)、吕(望)之见用,傅说通梦,管(仲)、鲍(叔)之信任,则难以遂功竟意矣。”“(君)如不听纳,施行其策,虽广知得,亦终无益也。”意思是,君主招贤,能否使用并发挥其作用,关键在于勿疑且信任,采纳并施行其策。

另外,在他的思想体系里,还有重农抑商的思想。他说:“理国之道,举本业(农业),而抑末利(商贾)。”打击兼并之徒和高利贷者,不让商人入仕做官,令诸商贾“自相纠告”,即互相揭发奸利之事,除了劳动所得,把一切非法所得都赏给告发者。这样,就可以抑制富商大贾盘剥百姓,劝导百姓务农,多生产粮食而尽地力。

他还认为,应该统一法度。法度不统一,就会有活动的余地。比如,有人托关系,走后门,想让某个罪犯生,结果就拿出最轻的处罚依据来,而想要哪个罪犯死,就拿出处死的法律依据。这样的不统一,就会滋生腐败,形成冤屈。

更重要的是,他还是一个讲求科学、实事求是的人,这表现在他对谶纬强烈的批判上。

当时光武帝刘秀正迷信谶记,多以它来决定疑难。所谓谶记,就是预言未来事象的文字图录。刘秀起兵夺权和巩固统治,就以它来笼络人心,作为思想统治工具。桓谭针对这件事情,上《抑谶重赏疏》,劝谏光武帝。他说:儒家的传统,“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孔子难言天道性命,子贡等人不得而闻,后世俗儒岂能通之!他指出,谶纬的预言“虽有时合”,然如同占卜一样只是一种偶然性,不足为信。他希望光武帝听取意见,“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他深信自己的观点正确,有益于正道,“合人心而得事理”。同时,桓谭还向光武帝建议,在进行统一战争时,应当重赏将士,使其尽心效力,不可听任他们勒索百姓,“虏掠夺其财物”,使兵民各生狐疑,而不得早日安平。基于上述观点,桓谭还反对灾异迷信。他说:“灾异变怪者,天下所常有,无世而不然。”对于怪异现象,只要明君、贤臣等能够修德、善政“以应之”,就可以逢凶化吉,“咎殃消亡而祸转为福”。尽管他还保留了天人感应思想的因素,但在当时仍具有进步意义。后来的无神论就受到过他的影响。

还有他的形神明论也对后世产生了很大影响。桓谭于《新论形神》篇,专论形神关系,对战国以来社会上流行的神仙方术迷信思想进行了严肃批判。

他以蜡烛与烛火的关系,作为形体与精神关系的比喻,论道:“精神居形体,犹火之然(燃)烛矣,……烛无,火亦不能独行于虚空。”就是说,蜡烛点燃而有烛火,蜡烛烧尽,烛火就熄灭,不可能凭空燃火。人老至死,就不可能再存在精神,“气索而死,为火烛之俱尽矣”。桓谭的形神论是唯物主义的,批判了精神可以脱离形体单独存在的唯心主义观点,其反对方士的长生说带有反对一般宗教迷信的意义,对稍后的王充有很大的影响。尽管其论有一定的局限性,但不可否认其在中国思想史上的重大贡献。

然而,说真话,坚持独特的个人见解,有时候是有风险的。

桓谭上书指出皇帝听纳谶记是错误的,光武帝看了很不高兴。心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不识抬举呢?当年我起兵的时候,就是有谶语说我要当皇帝,结果我就当了皇帝。现在我用这个方法来管理天下,决断大事,肯定错不了的!简直是不懂事!

中元元年(56年),东汉皇朝“初起”灵台。当时的灵台,是观察天象的地方。光武帝迷信天命,对于建筑灵台十分重视,事先诏令群臣开会讨论灵台建造在什么地方,并对桓谭说:“吾欲以谶决之,何如?”桓谭沉默了一会儿,说:“臣不读谶。”意思是,我对谶不感兴趣。光武帝追问他什么缘故。桓谭又极言谶之“非经”,不是正道而是迷信把戏。光武帝大怒,指责桓谭“非圣无法”,当即下令将桓谭迁出为六安郡丞。桓谭受此打击,内心“忽忽不乐”,忧郁成疾,在赴任的路上逝世,大约死于初起灵台的中元元年,终年七十余岁。

俗话说,歪嘴和尚会念经。有些时候,我们身边的一些歪嘴和尚念的歪经大受欢迎。比如王莽时期,那些说奉承话、说假话的歪嘴和尚们,一个个活得光鲜快活,步步高升,而不肯念歪经的桓谭就是得不到提拔重用。

到了后来,他在刘秀那里也坚持念真经,说真话,说有深刻而有见解的话,但是屡屡碰壁。人家刘秀不喜欢听所谓的真经。真经不好听啊,人家喜欢听歪经。所以,就造就了桓谭最后的悲剧下场。然而,正是他的这种坚持,造就了他一世的威名。他这种敢于针砭时弊、敢于念真经说真话的精神,让我们深受启发和教育。

当然,在我们敬佩桓谭勇于念真经说真话的精神的同时,也在思索,假如他的真经换种方法念,是不是效果会好一点呢?有时候,直接说真话,对方会反感,接受不了,那么,说得委婉一点,艺术一点,效果会怎样?相信,通过技术改进,方嘴和尚一定能打败歪嘴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