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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翠花刘教堂夺国宝 董海川庙会赏京味

京城的夜,梦一般的美。一弯皓月显得神秘多情。宣武门路北的天主教堂在风中颤栗,那铁十字架给人以恐怖之感。这教堂是意大利教士利玛窦在明代万历年间创建,后经比利时传教士汤若望扩建。道光年间,由于鸦片战争,教堂频起,南堂一度废弃,如今又有些兴旺。一阵凄凉的钟声响后,一个夜行人身穿青色夜行衣,来到教堂墙外,一招“鹞子翻身”越墙而入。夜行人见两名洋兵背枪走来,立即将身隐到一株古槐后,此人正是刘凤春。刘凤春见洋兵走远,正想上前,猛听背后墙上瓦响,又有一个夜行人翻过墙来。刘凤春在月下一瞧,来人后背微驼,背一口柳叶刀。那人鬼头鬼脑张望一番,一溜烟钻进教堂,刘凤春心中生疑,急忙尾随而进。

教堂内烛影憧憧,金碧辉煌,堂内是拱形顶,柱顶有木刻浮雕的镏金花纹,窗户是彩色玻璃镶嵌,十分华丽。壁上悬挂耶酥受难像,教学中心还有镏金花纹装饰的讲经台。刘凤春左右巡视,不见那人的踪迹。他来到楼上,还是悄无一人。

他退身下楼,定睛一瞧,楼梯下有个暗门,于是轻轻推门进去,原来里面有一条甬道。他沿着甬道走了六七十尺,见彩色玻璃隐隐透亮,一个胖神父正搂着一个妖艳的中国女人嬉闹。那女人身穿花色旗袍,满头堆满珠翠,风流妩媚。刘凤春一看,不由怒火上升,暗暗骂道:真是贱女人,不知羞耻,竟与洋人鬼混,真给咱中国人丢脸。

这时,门“吱扭”一声开了,钻进一个恶怒,附耳对神父耳语一番。神父矜持地点点头。那恶怒一扬手,那个夜行人走了进来。

他点头哈腰地朝神父笑道:“宝物到手了。”说着从背囊里拿出一块地毯,双手捧到神父面前。

神父冷笑一声:“这是什么?”

夜行人道:“就是那个无价之宝呀!是我昨天夜里到法源寺里所盗,您多给点赏钱吧……”神父推开女人,上前拉过地毯,顺手抄起一只蜡烛点燃地毯,扔到壁炉内,一忽儿,地毯化为灰烬。夜行人一见呆若木鸡,叫道:“这,这……”

神父狞笑一声,来到那女人面前,唰地撕开她那旗袍的一角,里面露出花纹精美的地毯,呵呵笑道:“你的那块不值钱,这个才是真正的国宝。”说着,一努嘴,在一旁的恶怒会意,掏出血滴子一下罩住夜行人的脑袋,轻轻一拉,顺势抱住他拖了出去。

刘凤春看到这儿,不由倒抽了几口冷气,后退了几步,神父大声喝道:“外面的先生,不必再挨冻了!”刘凤春一听,转身欲走,哪知身不由己,噗的一声,一个倒栽葱,翻下一个水牢里。水牢里不深齐腰,漆黑一团,恶臭难闻。他用脚踹了几下,碰到一件东西,用手提,竟是一个人,手一摸,那人胸口尚有气息。刘凤春急问:“你是何人?”那人喘息着说:“我是法源寺的和尚,我……死得冤枉呀!”刘凤春又问:“你为何到这里?”那和尚说:“唉,我对不起师父啊!那天我鬼迷心窍,听说这贼神父要出十万两白银买寺中宝毯,于是串通外面的飞贼,共商盗毯给神父,然后合分赏钱。昨天夜里,正该我值更,我用薰香薰倒武僧,偷走宝毯,换了一条清毯,想与那飞贼争功,后来那飞贼来寺盗走假毯。今天下午我把宝毯献给神父,并把你要来教堂寻宝一中告诉了神父,谁想神父十分歹毒,翻脸不认人,叫人将我毒打一顿,关入水牢……”

刘凤春一听,气得牙齿打颤儿,心想:哇,你这秃驴吃里扒外,图财害命,真是死有余辜。他一拳“雷公轰顶”击在和尚天灵盖上,那和尚连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

刘凤春运用气功,在水牢里整整苦熬三昼夜。这天晚上,摩西神父估摸刘凤春已成水尸,派两名恶怒前来查询。刘凤春听到铁门锁响,急忙漂浮水面,倦作死状。两个恶怒一高一矮走了进来,矮个子提着灯笼叫道:“伙计,你用钩子把他钩过来,咱们把他喂洋狗算了。”高个子心虚地说:“我这两天正闹肚子,浑身像散了架,还是你来钩吧。”

矮个子笑道:“何必谦让,你个子高,得劲儿,身大力不亏,完了事我请你到同和居喝一顿。”高个子满心欢喜,伸过钩子,一下钩住刘凤春的肩膀。刘凤春顺势来到石阶前,一招“黑熊反背”,一掌将高个子打入水中,然后一招“怪狮摆头”,将矮个子也撞入水中。他连忙锁了铁门,朝甬道外走去。出了甬道,正是教堂后门。刘凤春看到西边来了个修女,端着一盘西餐姗姗而来,急忙躲到一边,趁修女走近,使个点穴法,定住那修女,然后夺过那盘西餐,囫囵吞枣般地吃起来。他为修女解了点穴法,让修女带他去见神父。

摩西神父正在餐厅和中国姘妇等着用餐,猛见刘凤春进来,吓得魂飞天外,忙到床上枕下摸枪。刘凤春疾步上前,一掌“刀劈乾坤”,削折神父拿枪的手。神父“唉哟”惨叫一声,上前来抱刘凤春,刘凤春就势一招“猛虎掏心”,打得神父喷血如注,顿时身亡。

这时,修女和那个中国姘女吓得抱作一团,瑟瑟发抖。刘凤春喝道:“你快把宝毯换下来。”说完,掩门而出。

一忽儿,只听那姘女战战兢兢喊道:“好,好了……”

刘凤春进屋,接过姘妇换下来的那块宝毯,把它裹在一个桌布里,背于身后。

刘凤春怒指姘妇道:“你是何人?怎么竟到这里丢中国女人的脸?”

姘妇跪地道:“爷们饶命,您不知道,我这命好苦呀!我是河北保定人,逃荒来到北京城里,被人贩子拐骗到这里,实在没辙儿呀!”她冲着地上的神父的尸首,连唾了几口痰,骂道:“这个老不死的洋吊儿,哪里象他这样折腾女人的,我可受狗了洋罪啊!”说着,号啕大哭。刘凤春一连扇了她几个耳刮子,骂道:“淫妇,以后再也不要干这种不要用的事儿了!”姘妇哭道:“爷们,今后我再也不敢了!”“找点值钱的东西带着,滚吧!”那姘妇听说,急忙看起一个大沙发帘,把那铜银金器,一古脑往布里装,旁边那修女敢怒不敢言。

刘凤春来到法源寺时,文赞法师正在僧房长吁短叹。刘凤春把宝毯递给法师,法师一见喜得泪流满面,将宝毯紧贴在心口。刘凤春说了寻毯的情节,然后道:“朝廷惧怕洋人,如今神父已死,不知又要生出什么情节,您不妨带着宝物到外地藏身,我也到乡下去避一些日子。”然后,刘凤春告辞而去。

却说董海川在四爷府中这几日悟出一种奇异的小兵器“七星竿”。原来他见王府里用的刑杖是有水银的竹杖,更夫打更也不象民间用铜锣、梆子。董海川把四川出产的一种实竹放入桐油内浸泡后,取出晾干,打磨光亮,用细长铁条将竹节打通灌入适量水银,用细木塞沾胶将竹竿两头孔隙堵住,一条通体碧绿,晶莹如玉的七星竿才算制成,因为竿身七节,每节七寸,所以董海川把它命名为七星竿。这种用实竹中充水银的小杆子,刚柔兼备,软中有硬,轻灵沉实,用时分外称手,挥舞时水银在竹竿内犹如珠走玉盘,往来流动,无论竹竿哪一头打出,里边水银也随着流过,这一头顿时就增加了很大重量。宛如常山之蛇,击首尾应,击尾首应,击中则首尾并应,十分如意。如击中肉厚的地方,被击者顿感又酸又疼,痛楚难耐,被打之处还要从内溃烂;被竹竿打中要害处,轻则伤骨,重则致命。如用以戳点,则有止穴闭血之功。董海川精轻功提纵术,独喜爱短小兵刃,如今发明了七星竿,非常高兴。于是作歌云:“莫说轻短不为兵,轻灵无比有仙踪。长短器械它不怕,轻则折骨重寒经。”七星竿的套路共四趟,每趟各为三十二式,这几日尹福常到四爷府里找他学艺,董海川先把七星竿传给了尹福。

这一天,董海川正在书房看书,何六引施纪栋进来。施纪栋身穿烟色印花绸缎长袍,头戴崭新瓜皮小帽,拎着一大匣彩色纸色装的点心,喜气洋洋。董海川放下书,笑道:“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施纪栋笑道:“董爷,您要做我的岳父了。”说着把点心放在桌上,跪拜于地。董海川笑着扶起施纪栋,说道:“真是雷厉风行呀!”施纪栋道:“明日中午在前门泰丰楼举办酒宴,请了一些朋友,老五、老六也去。”何六咂巴咂巴嘴,道:“这喜酒喝了滋味又不一样,新娘子我还没见过呢,听说象一朵花。”董海川道:“把全教头叫上,人家为救新娘子险些把命都丢了。”施纪栋因为还要通知尹福、程廷华等人,也不多留,呷了几口热茶,匆匆而去。

中午吃完饭,何六来找董海川,说:“今个儿是初九,隆福寺庙会红火,正好偷闲,咱们一同去逛庙会吧!”董海川点点头,随他出来。

隆福寺庙会的规模,甲于北京城中所有的庙会,拐过鸟市一角的西大街,在路北的树荫之下,密匝匝地排列着禽鸟鸽鸡的摊贩,神路街口东边,杂列旧货摊,专卖一些袍褂、顶翎、钿子、朝珠、扇套、鼻烟壶、折碗、手炉之类。神路街直对隆福寺正门,是一条南北的短街,有一个鸟屋子,屋前高搭木架,挂着些会说话的八哥、金背大红、五彩鹦鹉,另外按鸟分笼,排列着珍珠鸟、沉香鸟、相思鸟、芙蓉鸟,地下散放着孔雀、锦鸡、翻毛鸡、乌骨鸡,开这个鸟屋子的是一位女主人,她口衔长杆烟袋,悠然自得地坐在长板凳上,等主候客。

董海川与何六边走边瞧边聊,好不自在。穿过神路街,在隆福寺庙门旁又横贯一条大街,东街上摆满了鳞次栉比的丰台花农的花担、花车,售卖应时鲜花;还杂着三四个猫狗贩子,卖哈叭狗和波斯猫。南北两侧的商摊,以花厂子和古书摊为主,花厂子有佛手、腊梅、桂花、牡丹、碧桃等,争芳斗艳。西街比较清静,路北有座大茶馆。

隆福寺庙内共分三条街,中路由正门进去,顺着各层佛殿遗址,有秩序地汇集着各行各业,临门最前一层,是卖簸箕、鸡毛掸子、笼屉搓板一类日用品,以后数层,沿殿阶高矮不等地排列着五花八门的卖艺场子。其间有些空隙还夹杂着“拉洋片”、“西湖景”、“水箱子”等民间杂艺,以及豆汁、豆腐脑儿、馄饨、梅花糕、棉花糖、炸灌肠、扒糕、茶汤、面茶等及时小吃。最后一层,是算卦、看相、卖洋烟画、卖泥饽饽模子等小摊的大杂会。

隆福寺西路的一条街,排列着各种货摊。一进门是个大粘糕摊子,有冰镇的凉糕、粽子,比邻是个卖龙睛鱼的鱼厂子,往北直行,有几个古玩摊,还有几个卖小金鱼的,玻璃缸中,红鱼绿藻。往里走,有几个独标特色的摊贩,卖毯子的,毽分三品,独翎最贵,卖胡琴码儿的,雕牙刻竹,卖棉花猫的,染色粘须。颇饶生趣。卖“里画烟壶”的,在玻璃壶内,画出“五鬼闹判”、“三英战吕布”诸戏。

何六指着一个长达六尺的摊子对董海川道:“这个鬃人很有意思。”那用蓝布遮盖的摊子上面,立排着几个玻璃匣子,匣内用小木条鞭为窄阁,每个阁内,摆着二三个身穿戏装的小鬃人,小木条上贴着戏名。这种戏装人是用胶泥做人头,纸浆做身胎,再用各色绢纸,扎扮停当。但是每个剧中人都没有脚,靠、褶、蟒、帔以下,整整齐齐地粘牢一圈猪鬃,把这种鬃人放在铜茶盘内,以棍击盘,利用铜盘的颤力,使盘内的鬃人儿团团转。鬃人的两只胳膊是用铁丝贯穿,可以上下挥动,仿佛舞台上的活人戏。这时一个老人以棍击盘,鬃人跳跃起来,正是《三娘教子》、《龙虎斗》、《大闹天宫》,赵匡胤黄靠双锏,三娘白脸生春,孙悟空猴衣桃脸,好不热闹。

看过鬃人戏后,往北几步,看到有个道士装束的老人,守着一个大摊子,恬静地坐在那里。摊子上摆着他用新砖磨塑的亭台楼阁。紧靠砖玩摊了是个影戏人摊子,只有一张长三尺的小木桌前,扎了个简单的架子,架子上分三层卡着这些影戏人。最高一层的影戏人是驴皮做的,中间一层是三层高丽纸做的,不及半尺,下面一层所陈列的是演皮影戏用的桌、椅、城、塔等道具。

何六道:“这个我看得多了,老家办个生日满月的,都唱影戏。”

东街尽头是个小穿堂门,紧靠着穿堂门的台阶下,就是闻名的“面人汤》的面人箱座,来到玻璃柜前,何六一眼看中了一个红粉佳人的面人,董海川也看中了这个面人,原来他们都是想作为送给施纪栋的贺礼。汤先生取出那个小玻璃匣,里面有个披着妃色浴衣的古装女子,玉立媚视,凝脂之胸,玉削之足。汤先生介绍说,这是他在一张古画上,看到构图,模仿而为立体。董海川付了银两,买下那红粉佳人的面人。汤先生眉飞色舞地说:北京捏面人的,都是京八县的农民艺人,秋收以后,农闲入城,在街头巷尾当场献艺。起初绝大多数人是在一根秫秸杆上粘敷而成,最受人欢迎的是红脸绿甲的关老爷,头戴雉尾的穆桂英,以及悟空、八戒。还有两种垂挂式的,一种是用鸡蛋壳装作大肚皮,捏一个袒胸露怀、口衔长杆烟袋的彩旦;一种是用芦花作蓑衣,捏一个头戴斗笠,手持钓竿,笑容可掬的老渔翁。这些东西都很畅销,获利不薄。有时受蒸锅铺之请,为办丧事的人家捏一套‘放焰口’用的六层以至十二层的望乡台戏出,扮相开脸,也很在行。不过这些面人,不论是签插或垂挂,只要经过三天就干裂得缺胳膊掉腿,遇到三伏天,又要发酵霉腐,不易保存。我们弟兄几个有志于改造面人,终于找到了诀窍。我们的江米面不是先用水和,而是在笼屉里干蒸,借用锅里的水气,把面和好,非常坚硬,趁热用手搏揉,把面劲泄了,分加各种颜色,才可使用。捏出来的这些面人,您摆去吧,十年八年不会龇牙裂嘴。”何六听得入迷,也买了一个风尘三侠的面人。

这时只听一片吆喝声传来:蒸儿又炸的来,油儿又搭,面淡的老倭瓜馅来!蒸儿又炸的来!爆肚儿,开锅!羊肚儿开锅,烂糊!酸辣的扒糕来!凉粉!藕芽儿嫩的,鸭梨呀哎!大叶白的蜜桃呀!赛过木瓜的鸭广梨来!高桩儿的柿子来哎!六个大钱一堆来!酱豆腐!臭豆腐!……

董海川笑道:“真是热闹”。何六抹一把鼻涕,也说道:“这才够老北京的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