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大雨足足下了三个时辰,直到午后才慢慢的住了。但这时天色仍然阴沉,重庆城笼罩在一层不祥的雨雾下,显得灰暗无比。
张能奇、张文秀见事有可为,抢着要求张献忠这次派自己率军攻打重庆。但张定国上次失败后一直窝火,坚持仍由“定”字营将士做先锋。
张献忠对这个小尉迟也真是宠爱,安抚住张能奇、张文秀二人后,仍派张定国率神策、决胜、虎威、志正四营当先锋,以让定国挽回颜面。
塌天上次受伤,神策营这次则由大将张化龙带队。靳统武仍领决胜营,高文贵领志正营,张定国坐镇虎威营。四营大军不顾雨后泥泞,排好阵势站在重庆城外,一个个眼冒精光,紧紧盯着重庆南锦门,就等张定国一声令下,准备一雪前耻。
就见一身白袍的张定国脸色肃杀,右手浑铁长枪斜指向天,从牙缝中吐出两个字:“擂鼓!”
“咚----,咚----。”沉闷的牛皮大鼓的声音重重的响起,林开元正在郁闷的心情被这鼓声弄的乱成一团,他扭头看了看旁边的张献忠,张献忠面露微笑,正在得意的看着远处的南锦门城墙。林开元知道他一定是认为这次必能攻破重庆了,唉,这老天是怎么搞的?居然在这个时候给来了一场及时雨。
如果没有这场雨,我现在该和韩虎过了涪陵了吧?林开元心想。
“进!”张定国手中长枪向前一指。大西军四营将士听到号令,开始整齐的向前推进。
这次,除了推着云梯、火箭车、投石车的辎重兵外,其余每个大西军都是右手拿着刀枪,左手持着一面制作精良的盾牌。这些盾牌大部分都是大西军这些年东征西战缴获的上好货色,用来抵御长箭、鸟铳的铅子足够用了。
转眼间,大西军就到了重庆守军的大炮射程范围内。
“轰!轰!”
几声佛朗机大炮的特有响声传来,只见几枚开花弹打在了神策营和决胜营大西军的队伍里,炸的十来名大西士兵飞了起来摔在地上不停呻吟。
但这炮声明显比前日稀疏了许多,看来这场大雨确实极大影响了火炮的发挥。
“冲!”
张定国舌绽春雷,一声怒喝。
大西军四营士兵看到敌人火炮威力不大,兴奋的齐声呐喊。又见主将发出进攻的号令,一个个举起盾牌,挥舞着刀枪,口中大叫着向护城河冲了过去。
“杀!”
几千人异口同声的喊着这个字,这些人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就象打了兴奋剂的跳蚤一般,连蹦带跳杀向南锦门。
大西军很快就越过了火炮的射程,居然只死了两人,伤了十几人。
嗖嗖几声撕裂空气的尖锐声音响起,城门上的明军官兵见大西军到了弓箭的射击范围内,听到主将的一声令下,密集的长箭向着大西军攒射。
“命令靳统武的决胜营强行渡河,吸引官兵注意力,后面云梯队立刻跟上,火铳队掩护!”张定国厉声喝道。
决胜营得到命令,将盾牌举起护住头脸,一个接一个先后跳下护城河中,拼命向对岸游去。
“砰!”,“啪!”南锦门城墙上鸟铳和三眼铳的枪声大作,狠狠的向着护城河中的大西军招呼。
一个正在护城河中央游动的决胜营士兵一个不注意,盾牌没有完全遮住脑袋,一粒铅子“啪”的一下击中了他的右边脑袋,这名士兵头一歪,一股鲜血从太阳穴上涌出,瞬间融进了冰冷的河水里。但其余大西士兵的防护都很到位,只有有限的十数人被枪、箭射杀。
很快,有一百余大西士兵就渡过了护城河,他们一面用盾牌遮挡住头脸,一面叫喊着向箭楼城门底下奔去。现在虽然云梯还没有过河,但城门下是弓箭的死角,可以暂时避得一时。
堪堪刚到箭楼城门,忽然只听城墙上面“哗啦”一下泼水的声音响起。这部分大西军只觉得身上一凉,一种粘稠的液体从城墙上倾泻下来,正倒在这些人的身上。
“火油!快撤!”有几个机灵的大西军大叫一声,招呼着其余人就要向后撤去。
但为时已晚,紧接着城墙上又丢下了几只火把,火油遇到明火,“腾”的一下燃烧起来。
“啊!”这百十名大西军身上着火,还想将衣服脱掉灭火,但火油燃烧极为迅猛。这些人迅速被火蛇吞没,一团团的小火球在地上翻滚着,里面发出凄惨到了极点的哀号痛哭声。
张定国在后面看到,怒道:“火铳队,弓箭手!给老子瞄准城墙上倒油的官兵,射死这群杂碎!”
一时间南锦门城墙上下枪声大作,弓箭齐发,不时有人中箭中枪倒地。城墙上的重庆守军虽然占了地利,但架不住大西军的弓箭手、火铳手都是精挑细选的好手,准头十足,城墙上的官兵也死了不少。
推着云梯的大西军在火铳队和盾牌手的掩护下,冒着枪雨箭林把云梯横架在护城河上。大西军志正营士兵在大将高文贵的带领下,发一声喊,踩着云梯就过了河。过河后,志正营弓箭手、火铳手在盾牌的掩护下就地半跪,瞄准城墙上的官兵射击,掩护身后的大西军将云梯从河上搬运过来。
一桶桶的火油不停的泼洒下去,一只只的火把被丢下城墙点燃火油,一会儿的时间城门下就成了一片火海,硝烟四起。
满天都是飞舞的箭支,城上城下的士兵们口中发出杂乱的叫骂声,咬牙切齿的向着敌人的要害射去。
大西军的精锐从来都不欠缺勇气,他们面孔扭曲着,冒着硝烟、大火、枪弹,掩护着身后的云梯队。
这时,大西军云梯队的士兵已经把十几部云梯从河上运了过来,一架立在了闸楼下,其余全部被放在了南锦门城墙下面。
在损失了十几名士兵后,闸楼很快就被大西军夺了下来,“支亚”一阵响动,吊桥被登上闸楼的大西士兵放下。还在护城河对岸的两营人马大声欢呼着,举着刀枪就冲了过去。
“咚!咚!”二十几名大西士兵抬着笨重的攻城锤,在盾牌手的严密保护下,喊着号子撞向箭楼城门。但重庆的箭楼城门极为厚重,一时半会儿不能冲开。这些大西士兵试了几次,干脆放弃攻城锤,冲向城墙脚下,打算从云梯爬上去攻城。
一队队的大西士兵举着盾牌护住头脸,沿着云梯向上爬向城墙。箭楼、城墙上的敌台开始用弓箭、鸟铳从侧面攻击云梯上的大西军,大西士兵侧面保护不到,惨呼声此起彼伏,不时有人胸、腹、肋部中箭翻滚着摔下去。
“传令!弓箭手、火铳手集中打击敌人箭楼、敌台!”
城墙下的弓箭手、火铳手在张定国的命令下,开始拼命压制箭楼和敌台上的官兵,不时有官兵被射中,惨叫着从箭楼、敌台上面掉下。一时攀爬云梯的大西士兵压力骤然减轻。
终于,几个手拿钢刀的大西士兵爬上了城墙,乱刀砍翻了几名弓箭手,正要将附近敌人清理干净,就听一阵呐喊,官兵早就预备好的快刀兵一拥而上,收割了他们的性命后从城墙上扔了下去。
但就这一瞬间的工夫,云梯上的大西士兵又上来几十人,和城墙上的官兵“乒乒乓乓”斗在了一起。
张献忠在后方的高处用千里镜一直观看着城门战局,这时见大西军已经攻上城墙,不禁抚手大笑:“娘的,陈士奇!咱老子打下重庆非活扒了你的人皮不可!”
“殿下大运将至,打下重庆,乃是殿下成就霸业的第一步。”林开元虽然郁闷,但仍不失时机的轻轻拍了一下张献忠。他心想,这次你躲过一劫,下次老子再找机会。我就不信,****运会一直跟着你!
“哈哈,陷了重庆,完全是拜国师所赐,待得进了城,寡人当重重封赏国师!”张献忠志得意满的说道。
攻上城墙的大西士兵越来越多,很快就达到三百余人,这些人拼死守住城墙边上的一块地方,给城下的士兵赢得时间。眼看再过盏茶时间,南锦门必将失守。
张献忠从千里镜中看到这一情景,不禁心怀大畅,正要下令鼓手再加把劲,为前方将士擂鼓助威。忽然他口中发出“噫”的一声,林开元一听,知道事情有了变故,他也拿出张献忠赐给他的那部千里镜,眯起眼睛向南锦门看去。
由于距离较远,林开元从千里镜中只是看了个大概。只见南锦门城墙上,方才冲上去的三百余大西军本来已结成牢固的阵势以抵挡官兵的反扑,但这时原本有序的阵形却完全乱了。
林开元运足了目力,只见城墙上出现了数百名手拿一种极长的奇形兵器的官兵,这些人一加入战团,城墙上的三百余大西军立刻显得慌乱了起来。
“白杆兵!”林开元失声叫道。
张献忠怒道:“不错!是白杆兵!娘的,秦良玉这个母货,和咱老子干上了!”
城墙上,几百白杆兵结成十人一组的枪阵,挥舞着白杆长矛,明晃晃的矛头刺削砍劈,收割着这些城墙上大西军的性命。
一组白杆兵冲上去杀了几名大西士兵后,离敌人已近,长矛的优势发挥不出来,他们立刻后退,身后的另一组白杆兵则瞬间补上,顶住大西士兵的反扑。如是几个回合,城墙上的三百余人几乎死了一半。
这时仍有源源不断的大西士兵从云梯爬了上来,通红着双眼,不要命似的攻向白杆兵。
然而,方才败退下来的明军官兵这时已稳住了阵脚,随着白杆兵又杀了回来。这样一来攻上城墙的大西军立刻不支,总数有五百人的大西士兵被这些明军官兵和白杆兵连手屠的一干二净。
扫荡清了城墙上的大西军,见云梯上仍有不少杀红了眼的大西士兵向上攀爬。白杆兵纷纷冲到城墙边上,这时他们的长矛发挥出了极大的优势,大部分攻城的大西士兵手中拿着的是钢刀一类短兵器,根本就够不到白杆兵的身体。
白杆兵一矛一矛的对着那些云梯上的大西军切割刺削,喊杀声,怒吼声不断响起,没有一个大西士兵能再次登上城墙。
张献忠看着这一幕气的手足直颤,忽然恨声骂道:“秦良玉这个土司婆娘!咱老子若有一天逮到她,一定把她大卸八块!”
林开元心想,你卸她十二块,也得有本事抓到她再说啊。
张献忠再看了一会,知道今天已事不可为,虽然恚怒,但也只得下令鸣金收兵。
张定国听到金声,看了看城墙上显得很是矮小瘦弱的白杆精兵,气的大吼一声,伸手将弓箭取了下来,弯弓搭箭,“嗖!”一箭将一名白杆兵射下了城墙,他铁青着脸,命令道:“决胜营殿后,撤退!”
在泥泞的重庆城外,几千大西军狼狈的退了回来。
此时阳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透了出来,照亮了方才还一片愁云惨雾的重庆。南锦门下,空气中弥漫呛人的硝烟味道和尸体被烧焦的臭气。
这次攻城损失比前两次还要惨重,张献忠回到营中发了半天脾气,几个心腹连番进劝才让他勉强止住火气。
到得晚间,一直在中军大营等候的林开元等人得到消息,张献忠竟然萌生了退意,不想再打重庆。
林开元赶忙要求晋见,他心说,你又想满世界乱跑去打游击,在行军过程中找机会杀你可实在太不容易了。
“国师,”张献忠没等林开元开口,就说:“白杆精兵守城,重庆固若金汤。而且据被我军擒获的明军官兵称,重庆城内粮草充足,足可支撑一年半载之用。我大西军屯兵重庆城下,实非长久之计啊。国师可有何良策?”
“殿下!”林开元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说:“属下观察天象,我大西军正是蒸蒸日上,如日中天的模样,小小的重庆绝拦不住殿下称霸的脚步。属下保证,过不数日,我军定能打下重庆!”
他心说,即使没有我,你打重庆也不过才用了几天的时间,这城确实拦不住你。
张献忠说:“若没有秦良玉从中作梗,寡人何惧一个重庆城?只是白杆兵享誉天下垂四十年,着实不好对付。”
“殿下放心,”林开元笑道:“白杆兵就因成名时间太长,真正能战的还能剩下多少?他们伤的伤残的残,还有战力的不过十中三、四而已。况且殿下在破夔州后也和白杆兵交过手,他们都不敢正面和我大西军作战。这股白杆兵人数少的可怜,我大西军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他们淹死!”
张献忠想了想,“容寡人再考虑一下,国师也要尽力而为,看能否想出什么好方法来。”
“属下定当竭尽心智,为殿下效力。”林开元低了一下头说道。
张献忠在秦良玉手下吃过大亏,以前没成大气候时见到白杆兵几乎是望风而逃,后来好了一些,但交手时极少赢过,所以对白杆兵实在是忌惮的很。
他对秦良玉的恐惧犹在对“平贼将军”左良玉之上,这两个良玉在过去的十年里都把他祸害够戗,但他又怕又服气的,还是这个老女人秦良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