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飞扬:第十六届新概念作文获奖者范本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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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远处的季节(1)

再见,旧情书

文/柳敏

我到现在还记得镜子破碎时的声音,玻璃碴子掉了一地,一块又一块,映出我们凌乱又破碎的影子。

你走的那天我已经预想到了结局,所以也没有多伤心难过,即便我去买了一包假骆驼,一个人走去火车站的路上。

这场景拍成电影似乎不会很难看,我们终于没有告别,像要去吃一顿早饭的样子分别走向相反的方向,好像我们分开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我想喝一碗稀饭而你想吃一碗卤面。拉萨的烈日照在我们两个人的身上,我抽着烟,你扔掉一双臭鞋子,我排队买票,你站在路边等车,我坐上开往北京的青藏线,你在拉萨大桥的路标牌下拦下开往林芝的货车……于是我们在一组平行蒙太奇里开始回归到各自的生活,各自前往新的旅程,回归或者是开始,去新的一天吃各自的早餐。

我想了很多关于我们之间的可能,想了一年都没有想到什么好一点的结局。

我承认自己的生性悲观,所有事情都想到最坏,你知道,有时候,毁灭是一种自我保护,所以有人选择了永远离开。而我贪恋着俗世生活,知道它不会太久,几十年的时间,不过一瞬间的事情,我想了想你,青春就已耗尽元气。你说我是满脑子都是善良的姑娘,可我没有那么美好,就像曾经我以为你是温暖的。我伪装了热情,以便能够更好地在嘈杂中生存,冷漠留给了空白和自我,我话不多的时候,世界犹如在我的意志下形成的冰窟,所以我能感受到你刻意为之的冷漠,并假装无知,不去揭穿。

那天我走之后,心里早已没有波澜可泛,我知道你不会回头,所以我回头看了你一眼,背影坚毅而决绝。此去一别,大概没有什么机会再相见了。

而我的感情在前一天早上已经透支,那个大个子老乡放了一首黄绮珊的情歌,一首失恋的情歌,如果不是我背对着你,如果不是我的长发遮住眼睛,那眼泪肆意流窜的画面一定十分狼狈。那一瞬间,突然明白什么叫失去。即便我难以鉴定这是何种方式的情感,我站在你面前时,如同在照一面没有擦干净的镜子,每一个带着污迹的投影,都是我自己的表情。而我想说的话语,全都变成了泛黄的旧情书,一页一页,写着过去的梦与希望。

你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玩着手机,此时你的悲喜与我无关,于是,我收回我的感情,不允许它再因为你而波澜。那时我想,如果你再给我一个拥抱,这将会是最好的治愈告别。

那天早上,我哭干了一个夏天的眼泪,我想像它们在拉萨这个日光城的照晒下,蒸发,扩散,空气中都是混着甜茶、蛋糕和水果味儿的清香。没有酒精没有尼古丁,世界单纯美好地回到小时候。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我看到你一个人玩得很有趣,我手里还有一把大白兔,想拿它换你的百变积木。

忽然间我们长成大人的模样,大白兔是大白兔,积木是积木,你是你,我是我。

你玩积木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在照镜子,我以为我可以拥有奶糖积木和有趣,你冷冷地看了我一眼,我便明白了一切。然后你起身,去找了隔壁有冰激凌的王小花,你走的时候说你不爱吃大白兔。

我在镜子上狠狠地踹了一脚,奶糖撒了一地,我们的影子映在了碎片上。一片一片,全是我们童年稚嫩的模样。

像是刻意为安排这一场意外,恰到好处的氛围背景。格子衫男生像一颗明媚的小太阳。刚刚好的温度,暖住微凉的你,荒乱了一个盛夏光年。

嘿,亲爱的格子衫男生,请你出现。

——题记

特意挑在少有人光顾的中午,沿再熟悉不过的街道踱步到那一家书吧。你并不着急推门进去,而是先在橱窗处细细看了一遍店主推荐的布告。流转的阳光顺前额倾泻,碎在影子里。天气好到连心情也爆掉。

质朴风格的木门被推开,惊扰了打盹的猫咪。你浅笑着从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奶油碎花生,猫咪的小嘴巴啄着掌心,痒痒的很舒服。舔完食物的猫咪晃了晃小脑袋,姿态优雅地跟随着你,直到你挑好一本书来读。

习惯性地走向靠窗的位置,店主送来了一杯免费的下午茶。你迫不及待地翻开书,浮躁的心渐渐沉寂下来。你全然没有注意到吃饱睡足的猫咪什么时候轻盈地跃上你的膝头,用毛茸茸的小爪子挠着你的棉布长裙。它瞪大了琥珀色的眼睛,希望引起你的注意。但终于无趣地走开,跳上某层红木书架偷懒睡觉去了。

笨重的欧式铜表转了一圈,门口突兀的嬉闹声打扰了你读民国女子的安稳心境。你有些不快地皱起了眉。抬眼处便望见了一群校服男生中独特的格子衫。你忍不住停留视线,他的目光也恰好移向你。你赶紧低下眉,为掩饰局促不安端起了柚子茶。那深浅均匀的颜色像是煮熟的阳光。

你尴尬地想要逃离,于是匆忙买下这一本书。店主送你一张挪威的书签。还差四张就能集齐欧洲系列的了。付钱的时候,你始终不敢回头,知道格子衫就在不远处。直到推门而出,才偷望一眼他。他背对着你,猜不出表情。你有一点失落,但只是一点。

回家后看见姐姐饶有兴趣地观看节目主持与嘉宾之间暧昧地打情骂俏,索性关了房门。

“我们间隔着一段爱情的距离。遇见的那一瞬间,停留在最美的年华。”

你翻开书,恰好就注意到了这句话。忽然就想起了格子衫男生。也许只有这一次的偶遇不再见才是最美丽的意外。你将书签夹在这一页。合书,睡觉。你揽手抱过枕头,安稳地闭上眼睛。

梦里的主角,是格子衫男生。

与君书

文/沈佳英

晚上和朋友们在KTV里,气氛很热闹,声音吵。我唱得累了摸出手机,看到QQ上你的头像在跳,你问我在不在,时间已经是半小时之前。我看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我一直隐身着还是在唱歌,想了想似乎已经没有任何身份与你说这些,即我的日常状态。便只回复你“我在”,你的头像已经灰色,此后便再也没有消息过来。我却陡然心跳快起来,时不时地拿起手机看看,意料之中的平静,我只觉得寒心,亦明白自己在你这里已不知低到哪里去。我刚刚唱完陈医生的《明年今日》,嗓子喊得疼,逞能喝下的酒在肚里燃烧着,却没有醉意,只是面孔发烫,肚子难受。

突然我听到那首伤心的苦情歌,望过去同伴坐在玻璃桌面上,面容动情地模仿着张学友的颤音,其实我不想对你恋恋不舍,但什么让我辗转反侧……我听着听着,只觉得全身都是凄凉的味道,想起我对你的这场执恋,如同一场独自一人的漫游,你离开太久了,我走过只求忘却的寒冷冬天,走过每一个有你的梦,走过在迅疾而过的时光中忘却你的日子,却又总是在灯火阑珊记起你的脸。

屏幕上的歌词一行一行地过去,已经又是一首快节奏的舞曲,有人快乐地扭着身体跳着舞。幸亏包厢里那么黑,没有人注意到我的眼里有泪,也不全是因为你,但这是半年来,你的头像第一次在我的QQ上跳动。我突然无力地想,我们真就只能这样了吗,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者连熟悉也没有了,有关你的一切,我越来越不确定。

回到家读了三回《红楼梦》,这是我这些天每晚做的事情,我只不过是想平静下来,也是想获得安稳的睡眠。准时在十一点关了灯,却心绪来潮地翻看起了笛安的微博,她在里面说,其实十七八岁的时候真的很可怜,未卜的前途和不确定的自我,把爱情打得落花流水,丧失了所有的合理性。我停在这句话上面,突然无措地发现自己对于往事竟然没有一个清晰的脉络,只是还是很想对你说对不起,也想对那两个赠予对方累累伤痕的少年说对不起。我很抱歉这段感情最终以充满了摧残与不信的方式结束,那样刻骨铭心的快乐终于付出了同样痛苦的代价。我也是到这时候才明白,在太多时间流逝后,“原谅”这样的词语变成了最空洞的字眼,伤痛再绵延不绝,在时间面前也会慢慢地变得气若游丝。这些道理,我明白得比你晚。

深秋时候,曾在图书馆一本散文刊物上撞见一篇精致文字,她写:我素不曾懂得舍弃,也因之不曾兑现温暖的成全。这句话淹没在她充满了原谅与隐忍的叙述里。而我静默在这里,当即又想起你的脸。也因此想起来,有些事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过了。

12月,五月天来杭州开演唱会,陆和Judge去看了,前一天她发来短信问我,想听什么歌,到时候打电话给你。我想了想,回复了:《天使》。那天晚上,她打电话来的时候,我还在图书馆看余华的音乐随笔,书桌上堆满了他的书,像写论文一样傻。那边的声音喧哗吵闹,青春被热烈地歌颂着,阿信的声音模糊地传来,我在图书馆走廊上看着挂在墙上的蓝色水彩画,听到那句用尽力气的:“你是天使,你是天使,你是我最初,最后的天堂。”就又一次在心里,确认了一遍失去。窗外的夜色那么深,记忆中你的脸,还是少年的样子。心事晾晒在漆黑夜色中,只留下寂寞的影子。

那晚一个人在西塘的酒吧街上闲逛,走至一座石板桥的时候,听到一家酒吧里传来那首熟稔的歌:你怕属于我们的船,飘飘荡荡靠不了岸……为何当初,你选择一刀两断……已经过去了那么久,那么久了啊,听到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心碎,西塘街头的夜风那么冷,望过去灯影幢幢映在河水里,这个古镇的温情隐没在夜色里,因此我可以就着寒冷落泪。

前几日整理书架,在那些落满尘埃的书籍中间,忽然掉落你的一纸书信,落款时间是我18岁生日的时候,你说的话停在了那里,没有了下文,我看着它,怎么也想不起来你未说完的话是什么。在我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时代,曾一再引用张国荣在《东邪西毒》里的那句话:人有烦恼是因为记性太好。当我站在书架前面,发现记忆如同一个空白文档那样模糊了当初我只求忘却的往事,终于可以哑然失笑。

我像一个陀螺那样,在歌颂和忘却之间,找不到一个平衡点,于是我在旋转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任凭一阵微不足道的风,也可以改变我的方向。我像凡·高画上前往塔拉斯康写生的人,毫不妥协地用自己的影子把地上金黄色的落叶涂上一片黑,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我知道我在忘记你,但是我却不知道我愿不愿意忘记你。有时候犹豫不决地忘却,就像是忘却了人间。这样的时候我方才明白,这其实是我愿不愿意一个人走的问题,因为你不会再回来,因为这毕竟是人间。

以时间为开端理出这些我想到你的时刻,我明白时间也必然会冲刷你我的脸,至终于会如透过冬天窗户上冰冷雾气方能得见的景色,只剩下模糊一片的人影走动。

我一边听着《好久不见》一边推辞了同学会,其实我很想见你一面,像那年那样,深深看进你的眼睛,在你转身的时候叫住你,问你这些年有没有想过我。但毕竟没有什么意义,前事已空。

曾经我在纸上写,陪你到2012。这个年份大约被提到了太多次,在真正到来的时候,却出现得很漫不经心。但我们都知道,这些话,都是往事荣耀的样子。

我在十月末的江南给你写信。

周日下午,我乘坐旅游专线从起点到终点。一小时的车程,几乎能将整座小城看遍。景观大道上水杉树厚密的叶片已泛成深深浅浅的锈色。头靠着窗户向外张望,玻璃上逐渐反光出你的侧脸。搭乘一辆公交坐满全程是我们整个高三最为奢侈的消遣。那个时候,你会用手支着脑袋说:“总有一天,我要将万水千山走遍。”

此时的澳大利亚正是春草葳蕤季节,你在一个月前的E-mail中告诉我你开始想念家乡秋天的味道。你说,记忆是铁质的链条,离开了两个秋天之后,就连回忆都锈迹斑斑。

那么,就让我拾掇起沾了尘土的落叶,拼成层林尽染的模样,摄成永恒的姿势,将家乡的光彩印上相纸,让它们跨越高山和深海,裹挟你曾经熟知的味道,飞往大洋彼岸。但愿此封信件能使你走上让时光倒退的铁轨,嗅一嗅存封在记忆里未曾变质的秋天。

我带着你送我的那只莹莹剔透的白瓷杯在底站下车。车站往东两百米处的凉亭仍是那般古旧森然,木柱上的油漆早已在时光的游移中从明亮的中国红褪成醇厚的酒红色。由于人迹罕至,木质圆凳上积满经年的灰尘,遮住木头细密的纹理。我将上面的灰尘吹落,坐定,取出白瓷杯,倒入装在保温杯里的热白开,拈几粒风干的胎菊放入其中。忘了有多久,没再用这样文艺的方式追怀我们逝去的时光。

干枯的胎菊在热水中逐渐伸展开来。你看,记忆其实也是如此,存封于脑海,打开一个豁口,往日时光就会苏醒,鲜活如昨。

你说,你种在悉尼的月见草开出了第一朵花。在这座凉亭东南角的檐头下面,有我们种下的月见。可惜,江南十月的秋风已然凌厉而凛冽,月见的花朵早已凋敝,就连枝叶也瑟缩萧条,变成一株野草的模样。

喜欢月见,是因为它的名字。月见,约见。这株并不名贵的植物原本装在心形的暖黄色烤瓷花盆中。仍然记得,你每天把它从教室外的阳台上搬上搬下,细心地浇水,施以简单的肥料。我们在高考结束后将其移植于常坐的公交车底站,因为你说,如果今后我们缺席了彼此的青春,还有它为证,约见一场不可复制的成长。

我抿一口瓷杯中的茶,胎菊清淡的味道沁人心脾。蓦然想起你在信件里说,近来迷上了咖啡的醇厚。是啊,迷上咖啡事出有因,在异国繁重的课业和工作令你身心俱疲。我暗自心疼你,多希望你的时光静好,一如既往地爱喝花茶,只因它们暗合了季节的味道。

直到现在,我仍然不喜欢与你用E-mail往来。总觉得思念一旦有了金属质的包装和速度的保障,不论多么浓烈都会被削减。你笑我,说“驿寄梅花,鱼传尺素”

的浪漫是古人的专属,却在收到由于路途漫长已然泛旧的信件时告诉我:“浑蛋,你知不知道,你的笔迹真的很招惹眼泪。”

我知道,我都知道。要不然你的想念如何得到发泄,我怎忍看它们在你的心里一点一点烂掉,让距离将我们的心也拉得遥远而疏离。我宁可用书信的漫漫等待换我们有朝相见的心无芥蒂,嬉笑怒骂。

时光真是很磨人的东西,距我们种下这株月见已两年有余。那时候的我们都还是争相脱下校服与高中岁月挥别的少年,现在才惊醒,与岁月作别是何等苍凉的仪式。一去不复返的除了当年令人生厌的数学题,还有那时的自己。

我在虹桥机场送你踏上飞往悉尼的航班。你还是一脸兴奋难以自持,拍着我的肩膀说:“老同桌,我就说过,总有一天,我要将万水千山走遍。”可在你到达的第一天晚上跟我视频时腔调就变成了呜咽。你说,几小时的飞行就让你错失了一整个秋天。

因为错过,反倒使你对秋季越发迷恋起来。或许,离家久了才明白叶落归根的急切。或许,只有等到花草都凋敝,叶片都枯黄,你所在的城市才逐渐褪去和家乡截然不同的斑斓华裳,变得和记忆中一样,满城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