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没有止住，室外温度更低了。街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冷风直往脖子里灌。少女却没有知觉似的，愣愣地瞪大眼睛，任由撑着红伞的金发少年抓住她的手，迈着僵硬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走。那天从博物馆出来后发生的事情，还历历在目。
“哥！我早就知道什么是喜欢了！”
“丫头还是没有长大啊，看来雅美说的对，等你找到男朋友后，我就该退出你的生活。不然……”
“哥……你真的这样想吗？其实我现在就有男朋友了。他叫米迦。你要把我赶出去吗？”
在浴室里说完这句话，她立马后悔了。
“不对，哥，我对你……”
她顾不得满身的泡泡套上衣服就冲到厨房。可是那里哪还有半个人？
焦急不安地回到客厅等着，不知道过了多久才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小桃抬头一看，倒完垃圾的齐星渊正擦着手往厨房走。
她慌忙跟过去：“哥……”
刚刚的话，他听到了多少？“他叫米迦”还是“我对你”……效果应该是完全不同的吧？
“嗯？”对方缓缓地转过头来，打量着她，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夜色的眸子几乎将她的整个人吸进去。
“哥……”
早就知道，表白是种简单而复杂的仪式，一般情况下是在餐厅、海边之类的浪漫地点举行。男女双方眼神交流。等气氛培养到最高点的时候，“我爱你”三个字便水到渠成地从齿缝里流出。接下来，要么是大团圆的kiss结局，要么是一个人起身而去的悲剧画面……也就是说成功和失败的几率是一半对一半！虽然风险相当高，但古今中外的爱情斗士还是前仆后继。比如现在，小桃也想尝试下不顾一切说出“I love you”的后果。
“嗯？”齐星渊朝她伸出手。
忽略掉刚刚他倒过垃圾的事实，小桃只知道在琴键上跳动、宛如水花般透亮的手指，轻轻地碰到了她的额头。
“我……”
语言这种东西是怎么回事，到了关键时候总是不能顺利地借由发声器官说出——不管是法语、英语、韩语、日语……都没有办法，更别提母语中文了。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身体僵硬到好像随时都会垮掉一样？从自己的眼睛中望去，明明是天天见面的人，却变得和以前完全不同。每一根发丝都散发着新的光芒，夜色的眼眸带着新的神采……连他指尖的温度都变得滚烫。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她此时的心情，只能用“对方太帅，不知道怎么开口”、烂到不能再烂的真实理由来概括了。
“小桃……”齐星渊开口打破了沉寂，“是不是因为我熬的粥太香，你经不住诱惑，头没有洗干净就冲出来了？”
“……”张大嘴巴，努力思考半天，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小桃扶住额头咚地倒地。
“饿晕了还是泡澡泡到缺氧？”
“都不是啊，哥……”做完心理建设，她鼓起勇气说，“1月27日那天我们能不能在向日葵花地见面？”
“嗯？在家里不好吗？”
“……”他身上真的没有浪漫细胞啊。黑线密密麻麻地占据了小桃的脸。
想了好久好久，她轻轻地用手挡住眼睛：“哥，我喜欢你……不管你的答案是什么，等到你生日那天再答复我好不好？”
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不敢看他的表情，不敢听他的声音，只想躺在地板上，沉沉睡去……
五分钟，十分钟，或许过了更长的时间，蹲在她身边的男孩有了反应。
“好。”他说。
“那就这样定咯。”
而今天已经是1月26日！
也就是说，明天就要和他见面，要听到他的答案咯！
哇啊啊，忽然觉得好可怕好可怕，好想把时间拨回那天，让所有的事情都重新来过！不过就算有那样的机会，自己还是会说出同样的话吧？！
可恶可恶！自从决定告白后做任何事情都不顺，和李小丫打的赌全输掉了，在食堂没有买到想吃的排骨，数学没有考到全班第一，打排球的时候擦破了皮，这是不是意味着，意味着——
自己的恋情注定要失败？！如果被他拒绝的话，以后两个人要怎么相处——如果出现最糟糕的状态，自己铁定会流离失所，食不果腹吧，就像街头流浪的小猫？
“我养了你这么久，你竟然对我有这种非分之想？”有着黑夜般美丽的头发和眼睛的男子，嘴角挂着讥讽的笑背身离开……
当这个可怕的想象场景浮上脑海时，小桃终于抓狂了，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不要啊！”
“不要什么？”胡乱挥动的手被人抓住了，有人对着她的耳朵哈了口气，不用说是把她从第七咖啡厅里拉出来的米迦，“就算你不喜欢自己的头发，也不用把它们全部拔掉嘛，光头发型不适合你。”金发男孩笑眯眯地用手指替她理顺变成金字塔形状的刘海。
“啊，啊……”突如其来的接触还有猛然放大的绝美面容把小桃吓得半死，“米迦你怎么在这儿？”
她捂住胸口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谁知一脚踏空！
“哇啊啊，救命救命！米迦你干吗把我带到屋顶上来啊？！”小小的身子挂在空中，像彩旗一样飘荡起来，“我我我我有恐高症啊啊啊啊……”
“别害怕。”
“别废话，快点把我拉上去啦！”大大的眼睛里，闪亮亮的泪水在不停打转，“谋杀人类的seven不能成为天使吧？”
“放心啦，我不会让你受伤的。”就在小桃以为自己会摔成肉饼的前一秒，米迦笑嘻嘻地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回屋顶，“怎么样，这个比蹦极还刺激吧？”
“刺激个头啦！从认识你的那天起，我就开始折寿了！”尽管安全踩到了天台上的石板，惊魂未定的小桃还是撅起嘴巴，用力推了“疑似凶手”一把。
米迦倏地张开翅膀，腾上半空避开“攻击”：“喏，小桃这样说，很让人伤心呢。”说话的同时，他俊脸微侧，目光流转，挺直的鼻梁在黑夜中划过一道深深的落寞……表情就像被抛弃的小狗，用纯真的眼神无声地谴责主人！
这一招实在厉害，没有人能抗得住！小桃的心猛地缩紧，内疚地扭过头：“对不起啦！算我说错了！”
“没关系。今天你一直在想什么？”
“……”
“不愿意说，也没有关系，我有些话想问你。”米迦拨开散在眼前的头发，伸直胳膊把伞举到她的头顶，“在人们没有决定A后面就是B之前，C是不是有排在字母表中第二位的可能性？”
“嗯？”这话听起来怪怪的，就连智商不低的小桃，脑袋里也涌出了一个个问号，“米迦，你怎么对字母表的排序突然产生了兴趣？”
“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所谓A后面是B，和1后面是2一样，都是约定俗成吧，但并不是说那样的排列就是唯一正确的。
“明天是齐星渊的生日吧？”
“……嗯。你怎么知道的？”这对话未免也太跳跃了吧？！小桃感觉到自己的思维完全跟不上对方，只好重重地点了点头。
“在‘楼之华’公司里，我看过他的资料。你喜欢他吧，明天对你们是很重要的一天？”烟雨蒙蒙的黑夜里，一双灼灼生辉的蓝色眸子看起来比平时暗淡了很多，就像一盏亟待人擦亮的路灯。
看到那样的他，不知怎么的，小桃忽然觉得有些愧疚，舌头开始打结。
“那……那又怎么样？”
“看来，还没有确定啊……我要先他一步对你说句话……”轮廓突出的五官在黑夜中看不真切，但小桃能感觉到对方的发丝被风吹起，轻轻扫过自己的脸颊，“就算这样不能阻止你。”
“啊？”
气氛渐渐往诡异，不，是暧昧的方向发展——过分安静的环境、过分接近的距离、过分严肃的语气……所有的元素融合在一起，渲染出晨间花苞开放前一刻那微妙至极的味道。如果是在火车站，或者是飞机场，也许她会很煽情地喊“风太大了听不清楚”、“眼睛里进了沙子所以流泪”之类的矫情短句来转移话题，但在此时此刻，装傻、装聋、装死都无济于事……因为金发少年清晰的声音已经温柔到不给人留下任何逃避空间！
“现在，只要A明白C想排在它后面就够了。”米迦微笑着向她摊开手掌，“小桃，如果A和B不能组合，那就换个排列方式好了。我觉得A和C也很好哦。”
浅浅的笑声，和冷冷的夜风以及滴答滴答落在伞上的雨声扭结在一起，营造了混杂着甜蜜和酸涩的氛围。
“字母表上有24个字母呢，光是ABC？干吗不说EFGH？而且除了英文字母以外，还有罗马文字、阿拉伯数字之类可以参考吧？”笨蛋！他是在玩哲学还是玩逻辑学？他已经知道自己对哥的感情了吧？干吗还说这样的话？不敢说自己明白了什么，也不敢说对方在向自己承诺什么，小桃哽咽了两声把手放在少年温热的手掌心。那个动作就像公主从马车上下来，将手交给骑士一样自然，是一种无法用语言表明的信赖……或者说承诺？
“不管是ABC，还是EFGH，或者其他文字，都害怕被人从字母表中删去，被人彻底忘记，变成孤零零的一个吧？”米迦眨了眨眼睛，拉着她慢慢降落到地面，“那么我们自己建立一个字母表，好吗？把‘英小桃’当做字母A，把‘米迦’当做字母C，以后不管再往表里加进多少个字母，C都不变，不会让A孤零零地排在字母表里。”
“……米迦，因为你长着西方人的脸，就要在我面前炫耀英语？真的一点也不好笑呢。”为什么一定要把简简单单的话，说得那么拗口？这就是seven独有的浪漫？小桃扯着嘴角笑，眼泪都差点流出来了。
“我也不觉得好笑啊。总之，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看来你对我的理解力很有信心嘛。”不知不觉，雨已经停了。小桃犹豫了半天，最后松开了他的手，“如果我告白失败，你愿意和我交往，是这意思吗？”声音轻轻的、柔柔的，好像有双无形的脚踩过反射着灯光的湿滑路面。
男生没有回答，高大的身影被路灯投射出来的柔黄光芒拉得长长的，把身边的女生的影子完全笼罩在里面。黯然无光的天空，偶尔路过的行人，汽车喇叭的低鸣，灰黑的建筑……周围的景物随着不断减速的时间发条，慢慢定格下来，布成一张无形的极具压力的沉寂之网。
“谢谢你给我打气。不管是同情，还是……”
小桃舔了舔嘴唇，决定继续往下说，但还没有讲完，嘴唇就被一根手指给摁住了。
“是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