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福尔摩斯探案全集4
31922100000021

第21章 带面纱的房客

我手中掌握着数量庞大的关于福尔摩斯办案的资料,这缘于福尔摩斯的业务活动已有二十三年之久,并且我在十七年中一直是他的忠诚的合作伙伴和案情记录者。对我而言,问题不是如何找资料,而是如何选择。书架上摆满逐年记录的文件,还有许多塞满了材料的文件箱,这一切不仅对于研究犯罪的人来说,即使对于研究维多利亚晚期社会及官方丑闻的人来说,也不亚于一个完整的资料库。关于官方丑闻,我可以保证,凡是那些写过焦虑的来信要求给他们的家庭荣誉和声名显赫的祖先保守秘密的人,都大可放心。我在选材时,依然深记福尔摩斯特有的谨慎态度和高度的职业责任感,绝不会辜负大家对我们的信任,对近来有人企图攫取和销毁这些文件的行为我是坚决反对的。此次事件的指使者为何人,我们早已了然于心,我代表福尔摩斯先生宣布,类似行为若再有发生,一切有关某政客、某灯塔以及某驯养的鸬鹚的全部秘密将公诸于世。对此,我相信至少有一个读者是很了解的。

再者,我曾在回忆录中不遗余力地再三说明,福尔摩斯并非在每一个案件中都大显身手,显示出他那特异的洞察力和观察分析的天才。有的时候他也必须花费极大力气去摘果实,但有时果实则自动掉在他怀里。常常是最骇人听闻的人间悲剧却成了最不给他显示个人才能机会的案件,现在我要叙述的就是这样一件案子。我稍稍改换了姓名和地点,除此而外,皆为事实。

一八九六年末的一天上午,我收到福尔摩斯一张语气甚急的条子,要我立即前去。我赶到一看,他正坐在烟雾缭绕的屋里,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着一位年纪略大、唠唠叨叨的肥胖妇女。

“这位是南布利克斯顿区的麦利娄太太,”我朋友抬手介绍说,“麦利娄太太不介意吸烟,华生,你可以畅快地享受你那不良爱好了。麦利娄太太要讲一个有趣的故事,它可能有所发展,所以你不妨来听听。”“但愿我能够有所收益。”“麦利娄太太,如果我去访问郎德尔太太,我希望带个见证人同去。请你回去先把这话告诉她。”“没什么,福尔摩斯先生,”客人说,“她很急切地想见到你,即使你把全教区的人都带去她也不在意。”

“那我们今天下午早一点去。出发前,我们得保证准确掌握事实。咱们再来叙述一遍,帮助华生医生掌握情况。你刚才说,郎德尔太太已在你的房子住了七年,而你只见过一次她的脸。”

“上帝呀,我真的希望从未看见过!”麦利娄太太说。“她的脸伤是很可怕的吧!”“福尔摩斯先生,那简直不能称之为人的脸,可怕极了。有一次送牛奶的人看见她在楼上窗口张望,吓得连奶桶都扔了,弄得花园前面到处都淌着牛奶。她的脸就是这样,可怕吧?有一次我不经意看见了她的脸,她立刻就盖上了面纱,然后她说:麦利娄太太,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总戴面纱了吧。”

“她的过去你知道吗?”“一点不知道。”“她刚来住的时候有介绍信一类的东西吗?”“没有,但她有的是现钱。预交给我了一季度的房租,而且不讨价还价。这年头儿,像我这么一个孤苦无靠的人怎么能拒绝这样有钱的客人呢?”

“她说没说选中你的房子的理由?”“与大多数别的出租房子相比,我的房子离马路较远,更为僻静,再说,我只招一个房客。我自己也没有家眷,我猜她大概已找过别的房子,但最中意的还是我的房子。她需要的是僻静,她不怕花钱。”“你说她来了以后从来没有露出过脸,除了那次意外,这倒是一件奇特的事儿,非常奇特。难怪你想调查了。”“不是我要求调查,福尔摩斯先生。对我来说,只要能拿到房租,我就心满意足了。她真是最安静、最省心的房客了。”那又是什么问题呢?“是她的身体状况,福尔摩斯先生。她虚弱得要死了,而且心里仿佛有挥不去的阴影。有时她做梦会喊‘救命’一类的话。还有一次夜里她喊的是:‘你这个魔鬼!你这个残忍的家伙!’喊声全宅子里都听得见,我吓得全身都发抖。第二天一早上我就找她去了。‘郎德尔太太,’我说,‘如果你心里有不能对我说的负担,你可以找牧师,还有警察,他们会帮助你的。’‘哎呀,我可不要警察!’她说,‘牧师也无法改变往事,但是,如果在我死之前能有人倾听我的诉说,我倒可以舒心些。’‘哎,’我说,‘要是你不愿找正式警察,还有一个报上登的那个有名的侦探——福尔摩斯先生。’她呀,一听就同意啦。‘对啦,这个人最合适不过了,’她说,‘是呀,我怎么没想起他呢,麦利娄太太,麻烦你尽快把他请来。如果他不来,你就告诉她我是马戏团的郎德尔的妻子。你再给他一个地名’阿巴斯·巴尔哇‘。这个字条儿就是她写的。她还说:’如果他就是我听说的那个人,见了地名他一定不会拒绝。”

“是要去的,”福尔摩斯说,“好吧,麦利娄太太,我先跟华生医生谈一谈,现在可能要开午饭了。三点钟左右我们可以到你家。”我们的客人刚刚像鸭子那样扭出去,歇洛克·福尔摩斯就一跃而起钻到屋角那一大堆摘录册中去了。几分钟之内我只听得见翻纸页的哗哗声,最后他满意地嘟哝了一声,一定是找到了既定的目标。他兴奋极了,顾不上站起来,而是像一尊怪佛一样两腿交叉坐在地板上,四周摆满了大本子,膝上还放着一本。

“这个案子当时就让我很是头疼,华生。这里的旁注可做证明。我承认我侦破不了这个案子,但我又深信验尸官的报告是错误的。那个阿巴斯·巴尔哇悲剧你不记得吗?”“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福尔摩斯先生。”“但你当时是和我同去的,现在我的印象也淡了,一方面是没有得出明确的结论,另一方面,当事人也没请我帮忙。你愿意看记录吗?”“你讲讲要点吧。”这倒不难,也许我一说你就会马上想起来当时的事。郎德尔这个姓众所周知,他是沃姆韦尔和桑格的竞争者,而桑格是当年最大的马戏班子。不过,出事时,郎德尔已经成了酒鬼,他本人和他的马戏团都已经江河日下了。他的班子在伯克郡的一个小村子阿巴斯·巴尔哇过夜的时候发生了一个悲剧,当时他们是在前往温布尔顿的半路上。那时只能宿营,因为那个村子太小,不值得表演。

马戏班子里当时有一只叫撒哈拉王的硕大而雄壮的非洲狮。郎德尔和他妻子经常在狮笼内进行表演。这儿还有剧照。郎德尔长得十分魁梧,像个野猪,但他妻子却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验尸时,有人发誓说当时狮子早已表现出危险的征兆了,但人们由于天天接触它而产生了轻视的心理,这种思维定势导致没人理会这些征兆。

通常都是由郎德尔或他妻子在夜晚喂狮子。有时只有一人去,有时两人同去,但从来不允许别人去喂,因为他们认为,通过喂食会培养狮子对人的感情。七年以前的那天夜里,他们两人一同前去喂狮子,结果发生了惨剧,真相一直不明。

“接近午夜时分时,全营地的人都听到了狮子的吼声和女人的尖叫声。马夫和工人陆续拿着灯笼,从各自的帐篷里出来,举灯一照,看见一幕可怕的景象。朗德尔趴在离笼子一米多远的地方,后脑塌陷,上面有深深的爪印。笼门已打开,郎德尔太太仰卧在门外,狮子蹲在她身上吼叫着。她的脸被撕扯得血肉模糊,谁也没想到她还能活下来。在大力士雷奥多纳和小丑格里格斯的带领下,几个马戏演员用长竿将狮子赶走。它一跳回笼子,大家立刻关上了门。但狮子究竟是怎么出来的却一直是个不解的谜。人们认为他俩想进笼内,但门一打开狮子就跳出来扑倒了他们。在证据中惟一值得深思的一点是那女人被抬回卧室后,在昏迷中总是喊‘胆小鬼!胆小鬼’,直到半年以后,她身体才逐渐恢复,但验尸早已照常举行完毕,判断的结论理所当然就是事故性死亡。”

“难道还有其他的可能吗?”我问。“你这样说也不无理由,但有那么一两点情况使伯克郡警察——年轻的埃德蒙颇费脑筋。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后来他被派往阿拉哈巴德去了。我之所以介入这件事儿,是因为他来访问我,边抽烟边谈起了这个案子。”

“就是一个瘦瘦的、头发发黄的人吗?”

“正是。我就知道你会记起来。”

“他有什么担心的?”

“他和我都充满疑惑。问题在于我们根本无法想像出事件发生的全部过程。你从狮子的立场来想一想。它被放了出来,向前跃了五六步,到郎德尔面前,他转身逃跑,但狮子把他扑倒。然后,它不再继续向前,反而转身奔向女主人,并把笼边的她扑倒,咬伤了她的脸。她在昏迷中的叫喊好像是说她丈夫背叛了她,但那时他根本无法帮助她。这不是破绽吗?”“看出来了。”“还有一点,有证据表明,就在狮子吼和女人叫的同时,还出现了一个男人恐怖的叫声。”“也许是郎德尔的。”

“既然他的头骨已经那样了,大概很难再听见他的叫声。至少有两个证人证实有男人的叫喊声混杂在女人的尖叫声中。”

“我想当时大概全营地的人都在大声叫喊,其他疑点我倒是有一种看法。”说吧。“他们本是一同去喂食的,当狮子冲出来时,他们与笼子的距离有十米远。对于那女人来说,此时笼子是她惟一可以避难的地方,于是她奔向笼子,快要跑到门口时,狮子跳过去把她扑倒。她恨丈夫临阵逃脱而刺激得狮子更加狂暴,如果他们和狮子直接相对,也许会吓退它。所以她喊‘胆小鬼!’”

“很巧妙,华生!但有一处漏洞。”

“什么漏洞?”

“如果两人都离狮子十多米远,狮子怎么会出来呢!”“也许是仇人给放出来的!”

“狮子平时跟他们一起嬉戏,跟他们在笼内表演杂技,为什么这次却恩将仇报呢?”

“也许那个仇人故意激怒了狮子。”

福尔摩斯沉思起来,有几分钟沉默。

“华生,有一点可以证明你的看法有纰漏。郎德尔生平多次树敌。埃德蒙对我说,他酒后狂暴不堪,他又长得魁伟,见人就胡骂乱打。我想,刚才客人说的郎德尔太太夜里喊魔鬼,一定是梦见死去的亲人了。但是不管怎样事实未明以前咱们也只能是猜测而已。好吧,华生,食橱里有盘冷山鸡,还有一瓶勃艮地白葡萄酒,咱们走访之前先补充一下精力。”

当我们的马车停在麦利娄太太家前面时,她的胖身体正堵在门口。那是一座简单而僻静的房子。显然她极怕失去这位稀有且富有的房客,在带领我们上去之前她一再嘱咐我们千万不要过多说什么或做什么使她失去这位房客。我们答应了她,接着又跟随她走上一个铺着破旧地毯的直式楼梯,然后被引进了神秘房客的房间。

这间房子很沉闷、有些霉味。显然通风不良,因为主人常年不到户外,这也就不足为奇了。因古怪的命运这个女人已从一个惯于把动物关在笼子里的人变成一个关在笼子里的动物了。她在阴暗屋角里的一张破沙发上坐着。常年不活动,使她的身材变粗了,但她那当初迷人的身材,现在也依然丰腴动人。她头上戴着一个深颜色不长的厚面纱,露出一张饱满的嘴唇和圆润的下颏。可以想像出,她当年必是一位丰姿绰约、美艳绝伦的女人。她的音色抑扬顿挫,非常悦耳。

“福尔摩斯先生,你对我的姓氏应该还算熟悉吧,”她说,“我知道你会来的。”“是的,太太,不过我不明白你为何认为我会对你的情况感兴趣呢?”“我身体康复以后,当地侦探埃德蒙先生曾找我谈过,我从他口中得知的。我没对他讲实话,或许我聪明反被聪明误。”“一般地说,讲实话是最聪明的。但是你为什么对他说谎呢?”“因为另一个人的命运与我的话密切相关。我虽明知他的存在没有价值,但我还是不愿毁了他。我们的关系曾经是那么近——那么近!”“现在这个障碍消除了吗?”“是的,他已经死了。”“那你为什么不把一切都告诉警察呢?”因为有另一个人需要照顾,这个人就是我自己。我受不了警察法庭审讯所带来的流言蜚语。我的日子不多了,但我要死个清静。在我死之前,我有一个心愿要了结,就是把我的可怕经历告诉一个头脑清醒的人,这样即使我死了真相也会大白于天下的。

“太太,你太看重我了,我也肩负着社会责任,不能保证听完你的故事后一定不会报警。”“我同意你的想法,福尔摩斯先生。我对你的人格和工作方式很了解,因为这些年来我都在拜读华生的探案记录。命运带给我的惟一快乐就是阅读,因此,社会上发生的事情我很少有漏掉不读的。不管怎么说吧,我愿意碰碰运气,不管你怎样利用我的悲剧,事情说出来我就安心了。”

“我们很愿意听你讲。”那妇人站起来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男人的照片。他显然是一个职业的杂技演员,身材健美,粗壮的双臂交叉在凸起的胸肌之前,在浓胡须下面有张微笑的嘴唇,分明流露着一个多次征服异性者洋洋自得的神情。

“他叫雷奥纳多。”她说。

“就是作证的那个大力士吗?”

“正是。再瞧这张——我的丈夫。”

这张脸丑陋至极——一个人形猪猡,更准确地应该说是人形野猪,因为它具有强大可怕的野性。人们可以想像这张丑恶的嘴在勃然大怒时喷着口水的狂叫,也可以想像这双凶狠的小眼睛对人射出的极其恶毒的目光。无耻,恶毒,野蛮一这一切就是这张大下巴脸的真实写照。

先生们,这两张照片可以帮助你们了解我的经历。我是一个出身贫寒的马戏演员,十岁以前已经能表演跳圈了。我还没有长大时,这个男人就疯狂地爱上我了,如果他那种情欲可以称之为爱的话。我很不幸地成为他的妻子,从那一刻起,我就一直生活在地狱的底层,他就是百般虐待、折磨我的魔鬼,马戏班的人对此无人不晓。他甚至去找别的女人我都不敢抱怨,否则他会把我捆起来用马鞭子抽打。大家都非常怜惜我,也非常憎恶他,但谁都无能为力,没有不怕他的。他每时每刻都可怕,喝醉时就像一个凶狠的杀人犯。他多次因打人和虐待动物而受到传讯,但他有很多钱,根本不在乎罚款。如此行为愈演愈烈,最后导致许多优秀的演员离我们而去,马戏班开始走向下坡路。全靠雷奥纳多和我,加上小格里格斯那个丑角,才把班子勉强维持下来。格里格斯最可怜,他没有多少快乐的事儿,但他还是尽量撑着局面。

后来雷奥纳多有意接近我,他的外表很英俊,但时至今日我才见识到他那优美身躯内潜藏着的卑怯。即使这样,与我丈夫相比,他仍然是天使。他可怜我,帮助我,后来我们之间产生了爱情——是深沉热烈的爱情,我多年来对这种爱情梦寐以求。但我丈夫却对我们有所察觉了。他虽然残暴,却惧怕雷奥纳多。他开始报复,我被折磨得痛不欲生。有一天夜里我喊叫得太凄惨了,雷奥纳多在我们篷车门口出现了,险些酿成悲剧。事后我俩觉得我丈夫不该再继续折磨我了,他不配活在这个世上,他应该去死。

雷奥纳多十分聪明。那个办法是他想出来的,我并非故意推卸,因为我对他惟命是从。我一辈子也想不出这样的主意。我们做了一个棒子——是雷奥纳多做的,他在头上安了五根长钢钉,尖端朝外,正像狮爪的形状。我们打算用这棒子打死我丈夫,再放出狮子来,造成狮子杀死他的假象。

那天我跟我丈夫照例去喂狮子时,天漆黑一片。我们的锌桶里装着生肉。雷奥纳多事先隐藏在我们必经的大篷车的拐角上。他动作太慢,我们已经过去了,他还没动手。但他偷偷跟在了我们背后,接着我听见棒子击裂我丈夫头骨的声音。一听见这声音,我的心兴奋地加快了跳动。我冲到笼子前,把门闩打开了。

“接下来的事十分可怕。你们大概听说过野兽对人血的味道是极其敏锐的吧,人血对它们有极大的诱惑力。那狮子立刻就闻出了鲜血的味道。我刚一打开门闩它就跳出来,立刻扑到我身上。如果雷奥纳多当时跑上前用那棒子猛击狮子,也许会把它吓退。这样就可能救走我,但他已经吓破了胆。我听见他吓得大叫,后来看见他转身逃走。这时狮子对着我的脸咬了下去。在它那又热又臭的呼吸气息下,我已感觉不到疼痛了。我用手拼命想推开那个冒着热气、沾满鲜血的巨大嘴巴,同时尖声呼救。我觉得全营地的人都被惊动了,后来才知道是雷奥纳多、格里格斯,还有别人,把我从狮子爪下拉走。这就是我最后的记忆,福尔摩斯先生,我一直沉重地过了几个月才好转过来。当我清醒之后,在镜子里看见我的模样时,我是多么痛恨诅咒那个狮子啊!——并非因为它夺走了我的美貌,而是因为它为什么没有夺走我的生命!福尔摩斯先生,这时,我只有一个愿望,并且我有足够的钱可以实现。那就是用面纱遮盖住我的脸,不让任何人看见,找一个没有熟人能找到我的地方隐居下来。我能做的也就这一件事。我实现了,就像一只可怜的受伤的动物爬回它的洞里去孤独地了却一生。”听完这位妇女不幸的经历,我们沉默了很久。福尔摩斯伸出他那长长的胳臂握了握她的手,表现出他那难得的深深的同情。

“可怜的姑娘!”他说道,“可怜的人!命运真是难测啊。来世是有报应的,否则这世界就是一场残忍的游戏。雷奥纳多这个人后来如何?”

“我再也没有看见或听说过他。也许我不该这样恨他,但一个女人的爱不是说想放下就能放下的。当我在狮子爪下的生命岌岌可危时,他背弃了我,在我最需要他的关怀与安慰时,他离我而去。即使如此,我还是没忍心让他死。对我自己而言,不论什么后果我都无所谓,世界上还有比我现在这样活着更可怕的吗?但我最终还是留下了他的性命。”

“他现在死了吗?”“上个月我从报纸上得知他在马加特附近游泳时溺水而死。”“那个五爪棒他是怎么处理掉的?棒子是你的叙述中最奇特、最巧妙的东西。”“我也不知道,福尔摩斯先生。营地附近有一个白垩矿坑,矿坑下面是一个很深的绿色水潭,也许他扔在那里了。”“这些说出来关系也不大了,毕竟案子早已了结了。”“是的,”那女人说,“已经结案了。”我们刚要告辞,福尔摩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转过身来对她说:“你的生命不只属于你自己,”他说,“你没有权利自杀。”“难道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吗?”“你怎么知道没有意义呢?在这样一个缺乏耐心的世界里,坚强而忍受着痛苦,这本身就是最为宝贵的。”

她的回答是骇人的,她一把扯掉面纱,走到有光线的地方来。“你能受得了吗?”她说。

那是异常恐怖的景象。脸已经被毁掉,在它面前,语言感到苍白无力。在那已经烂掉的脸底,一双活泼而美丽的黄眼睛透出悲哀,的光芒,对比之下显得更加可怕。福尔摩斯怜悯而愤然地举起一只手。我们默默离开了这间屋子。

两天以后,我去拜访老朋友,他洋洋自得地用手指了指壁炉架上的一个蓝色小瓶。瓶上有一张红签,标有剧毒字样。我打开瓶盖,闻到一股杏仁甜味儿。“是氢氰酸?”我说。“不错,是邮过来的,纸条上写着:把诱惑我的东西寄给你。我听从你的忠告。华生,这位勇敢的女人是谁,我看不需要再言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