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工业水调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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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倾城之哀

1983年7月31日,是个星期天,连阴雨已经下了一个多星期,洪水迅速上涨,接近汉江大桥。但是,城里的居民似乎并不太惊慌,盖因涨水次数太多,早已习以为常。最近400年来,安康发大水灾179次,多数只是淹了堤外的河街,进不了城墙。

下午5点多,我去西关妹妹家里,督促她和母亲立即转移到山边新城的高处去,老人和妇女毕竟体力有限。看到她们动身之后,我又返回城中鼓楼街。妻子还在家中,我不能扔下她不管。此时,街道上的水开始升起来,先淹了膝盖,后来又淹到大腿,听人乱糟糟地嚷:洪流已经与汉江大桥平了,老城墙出现缺口,水漫了进来。我急速前行,可是水有阻力,街上又人车乱窜,无法飞越。好不容易走到鼓楼街文化馆的大门前,水已经淹到小肚子。气喘吁吁爬上三楼,妻子正在房里着急。

我正大口喘气,连说危险,忽听城东几声巨响,电灯熄灭,城堤决口,巨浪铺天盖地卷了过来,将行驶的大汽车掀翻在地,将街上奔跑的行人顿时冲得没影儿,将房屋、电杆、大树所有的凸起之物排山倒海般地齐齐摧毁……我庆幸自己早到几分钟,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谁料惊魂未定,洪水已上了二楼,整条街上的几百名群众全挤到这幢楼上来,感到楼房都摇晃起来。很快,水舌又舔上三楼,逼近人群。文化馆的大楼是全街最高的建筑,但也只有三层。往楼顶去只有一个小小的四方通道口,人们你推我拉,纷纷爬上楼顶。站在顶上一看,全城已是一片汪洋,仅留下几个高高的楼顶像孤岛被围困在那儿。黄黄的水面上杂物漂浮,人狗挣扎。周围救命的呼喊声阵阵传来,让人心中难受又无计可施,在大自然的暴力面前,人是多么脆弱渺小,微不足道啊!

天黑实了,暴风雨更加骤烈,洪水还在上涨,周围的呼救声渐渐消失,那些攀在树尖上,浮在木板上,搏斗在洪峰中拼命求生的人们,最后只好无望地被洪流吞噬掉。

半夜时分,洪水已涨到三层楼上,再有一米多就会淹到楼顶。楼顶上的几百号人浑身颤抖,是雨淋,是寒冷,是饥渴,是伤痛,也是恐惧。一个老太婆呼唤老天保佑,可是老天在哪儿?看不见。

我已做好与洪水最后一拼的准备,波涛将一个木盆推过来浮在楼边,我想,水如果淹上来,就让妻子坐在木盆中,然后听天由命了。

但是,水位停止了,并在凌晨5时多开始下降。人们恢复了希望,楼顶上安静下来。大家沉默无语,一个个满身泥污,犹如浮雕。

东方出现鱼肚白,天慢慢亮了。空中有飞机轰响,投下许多救生圈和食品,解放军舟桥部队的战士也驾着冲锋舟,冲进了汪洋之中来救人。我们楼顶上的老人、小孩、妇女,先后被橡皮筏接走。中午,我也出了水域,接到通知,到设立在新城安康师范内的抗洪救灾指挥部上班。

老城内积水慢慢退尽,可是臭气熏天。街上残墙断树,尸体横陈,惨不忍睹。我们文化馆的老音乐干部马少谋,此夜消失,再无踪影。大院的文安楼后,有两个死者还抱着墙柱。离鼓楼街不远的西正街也损失惨重,仅仅知道姓名的街坊,死掉的就有七十多个。

城中房屋倒塌一半,数万人无家可归。

当时,******副总理万里来到灾区,在汉江桥上停车,徒步走向江边的丁字坝,察看被洪水侵袭后的大桥桥体。丁字坝裂开一道道缝隙,石体上残留的淤泥又湿又滑,随行人员怕有危险,拽着万里不让前行。万里甩开胳膊,说:“不就是个副总理嘛,掉下去也就是这百十斤。”说着硬是走上了坝,仔细检查了汉江大桥的侧面情况。进入灾民区后,卫生人员递来口罩,万里摆手说:“不用。群众都遭了这么大的灾,我们还怕染上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