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四十七岁的皮廷相刚刚吃过早饭,他闲来无事,坐在军帐门口的马鞍子上,一边晒着太阳,一边抽着水烟袋,颇有点闲情逸致的感觉。他抽完了一袋,刚将第二袋烟装好,张承荫派来的传令兵就到了跟前,传令兵翻身下马,打个千告诉皮廷相张总兵传令让其整军待命,准备出战。皮廷相倒也不慌不忙,又问了一下出征的情况,得知蒲世芳的军队在自己之后出战,而自己的军队又要作为炮灰打前锋。
传令兵说完又翻身上马,拨马疾驰而去。皮廷相望着传令兵的背影,哼着鼻子,不满地道:“哼!先拿我当靶子,做垫背!他奶奶的,休想!”他烦躁不安,索性将水烟袋往地下一掼,转身钻进帐篷,仰面朝天地躺在地毯上,一对牛眼睛死盯着棚顶,呆呆地出神。
过了抽袋烟工夫,卫士见副将不传令,就着急地闯进帐内,道:“副将大人,您赶快传令吧!若不,贻误军机,张总兵不会饶过你的!”
皮廷相仍然不动,苦笑道:“我宁肯死在努尔哈赤刀下,也不愿替他去卖命!”
卫士好说歹说,见皮廷相不听,就沮丧着脸,钻出帐外。
传令兵回到营帐半个时辰之后,张承荫站在山顶,翘首遥望皮廷相按兵不动,心中十分焦急。日出东南,忽然西北角方向烟尘四起,他不禁一愣,随之惊叹道:“努酋要先发制人了!”
站在他身边的右翼参将蒲世芳惊慌道:“努酋历来出师神速,恐怕此战不妙。唉!皮廷相偃旗息鼓,真想把咱们出卖了呀?”
“他有几个脑袋?”张承荫愤然摸了一下剑柄,说,“再过半个时辰不到,我就下令斩首示众!”
说话间,忽然探马来报:“禀报总兵大人,努尔哈赤率军四万,正向军营靠近!”
“哎呀!四对一。”站在张承荫身后的老参将惊呼起来,“我们仅有兵马一万!兵力相差太悬殊喽!”
“可恨,皮廷相的三千人马还不知是哪边的人呢?”蒲世芳怨恨地道。
“好了!好了!”张承荫烦躁地说,“现在大敌当前,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蒲参将,赶快回去准备带兵下山吧!”
传令兵立刻传令各路兵马,击鼓出战。
嘟嘟的号角响彻山谷,明军列队下山。他们刚刚移到山下,忽然平地卷起一阵旋风,为首的几面大旗连杆带旗,被卷到半空。接着尘烟四起,飞沙扑面,刹那间天昏地暗,一个个被狂风吹得头重脚轻,犹如醉汉。
两军越靠越近。走在满洲军最前头的图鲁什,顺风出征,犹如离弦之箭,心中喜不自禁。他眼见明军离近,便翻身下马,命令五牛录兵马立刻停下,将驮来的干草、辣椒堆成五堆,然后点起大火,待命出击。
张承荫率领大军走在前面,初见大火并不介意,暗想:山下天地甚广,又非赤壁连舟,几堆野火,又奈吾何?他眼见满洲军近在眼前,便身先士卒,冲向满洲阵列,他抽剑舞起,准备厮杀,猛然一股浓烟热浪滚来,顿觉鼻痒眼酸,随之咳嗽不止,热泪横流。不一会儿,整个明军阵列中,咳声如雷,喷嚏震耳。
图鲁什眼见明军一个个可笑的狼狈相,甚是得意。
浓烟和着呛人辣味,翻滚着,铺天盖地地冲向敌阵,明军不战自乱,溃不成军。图鲁什抓住有利战机,挥着长矛,吼叫着冲向敌阵。明军惊马嘶鸣,败军如同江水涌向峡谷,顿时横尸遍野。
张承荫站在乱军之中杀卒督战,图鲁什趁机从他右侧靠近。当张承荫举着血淋淋的青铜宝剑劈向一个老兵时,图鲁什手起刀落,结果了这个不可一世的明将的性命。
树倒猢狲散,明军眼见带兵的总兵阵亡,一个个丢盔弃甲,连滚带爬,逃向抚顺。努尔哈赤率领八旗兵将,追杀四十余里,阵斩明将官五十多人,俘获战马九千匹,铠甲七千副,兵器无数。傍晚,努尔哈赤率领大军凯旋,回到寨里安营歇息。
夜深了,图鲁什清点完了五牛录的人马,不见其子巴什泰回来,心里十分焦急。他几次走出军帐,遥望通往抚顺的大道,却不见巴什泰,心里更加不安。明月西移,他再也等不下去,就回到帐里,和衣而卧。蒙咙中,他耳边听到呼唤阿玛的声音,忙折身坐起,见是儿子巴什泰和两个兵士站在身边。
巴什泰二十多岁,矮矮的个子,扁圆脸上,抹着横一撇、竖一撇的黑灰道子。图鲁什看见他那样子,十分疼爱地让他坐下,可是巴什泰越让越不坐,竟然嘴一撇,“哇”的一声哭起来。
图鲁什想问个水落石出,可是越问,越哭得厉害。最后还是同来的兵士,才说明白巴什泰痛哭的原因。
黄昏时分,巴什泰率领本牛录的三十个兵士,在抚顺城东的二道房身搜捕逃窜的明军时,在河套里发现两只兔子,他搭弓嗖嗖两箭,那两只兔子应声倒下。巴什泰眼见猎物,顿时饥肠辘辘。于是,笼起篝火,在河套烤起兔子肉。
残阳如血,肉香扑鼻。巴什泰和几个兵士用匕首将兔肉切开,一人一块地吃起来。他们吃完兔肉,又喝了些泉水,就骑马跑进村里。他们进村搜捕时,一位老翁告诉他们,刚才辽阳副将皮廷相在村口讨了些饭,吃完已经逃走。他们拨马要追,老翁摇摇头,道:“他骑着快马,恐怕已跑出二十里开外,就是你们变成老鹰,恐怕也难追上喽!”所以,他们扫兴而归。
图鲁什听罢,立刻胡子翘起,对着儿子吼道:“巴什泰,你给我跪下!”说着,举杖就要打,幸亏兵士们眼快,才将图鲁什拦住,夺下木杖。
图鲁什气得喘着粗气,骂道:“你这个贪吃的东西,光顾嘴馋,放走了一条大鱼。你根本不配当牛录额真!”
“我错了!我错了!”巴什泰痛心疾首,捶着前胸。
“别跟我装熊,走!咱们去见汗王,撤你的职!军法论处!”图鲁什发着脾气,蹦高骂道。他骂着,一把将跪在地下的巴什泰抓起。恰在此时,努尔哈赤忽然出现在帐门口。
图鲁什连忙跪下,向努尔哈赤恳求道:“汗王,我子不肖,触犯军法,望您立即按军法论处,惩一儆百,以严军纪。”
努尔哈赤把图鲁什扶起来,走进帐内,又细听了图鲁什的陈述,决定依照军法,撤去巴什泰的牛录额真的军职,贬为兵士,并没收分得的全部财产。
夜半,图鲁什恭敬得把努尔哈赤送到了大帐的门口,努尔哈赤抓住图鲁什的大手,关切地提醒他明军兵败之后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夜里应该加强防守,防止敌军突袭。
图鲁什明白努尔哈赤的意思,点了点头,习惯地摸了摸佩戴在腰间的大刀,眼望着努尔哈赤走进了另一座军帐,这才转身走回自己的帐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