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书鸿(1904—1994),又名廷芳,浙江杭州人。学者兼画家。早年留法,擅油画,对敦煌艺术深有研究,曾任敦煌艺术研究所所长。
夏天的敦煌
在敦煌,夏天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
莫高窟前岩泉的冰河刚刚化冻,三月间和暖的春风和炽热的阳光,匆匆地把树上的榆钱和地面的首猎首先在灰黄的沙岩间点缀出嫩绿的新芽。接着,在杏树和梨树的枝头,也迫不及待地开放出与枯枝很不相称的艳丽的鲜花。在冬天以后就不知去向的黄鸭子,这时又在有九层楼高的岩石的隙缝中,孵育它们的小雏鸭。蜜蜂和小鸟的鸣声与树荫路旁水渠中的青蛙的叫声,把静静的千佛洞弄得有点闹意。于是莫高窟前千百枝的白杨和垂柳,一直到银灰色的沙枣,在一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中迅速换上了嫩绿的新装;于是长满在岩泉的沙滩边的马兰和红柳也开出了花朵……最后,具有西域情调的金黄色的沙枣花,那浓郁的香味,送来了农历四月初八释迎牟尼诞生的浴佛节的庙会。
这时候粮棉已下了种。春忙季节已告一段落,社员们乘着农忙间歇的空隙,喜欢利用这个传统的节日,乘了汽车、自行车、牛车、驼、马、驴等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携儿带女,带了野餐的锅灶、吃的、用的、玩的,在新店子到千佛洞的三十里的马路上络绎不绝地连成一条走马灯一般的行列。爱玩好闹的青年男女还随带着板胡丝竹,三三两两地坐卧在白杨树的树荫下,或汩汩不绝的泉水前,一时歌声和眉鄯曲牌的音乐此起彼伏……爱俊俏的敦煌农村姑娘,头上戴着各式各样塑料的发夹和绸带,在沙滩边上收集野马兰的花束。
在庙会的时候,敦煌县商业局还组织了临时菜饭点心铺,供应游客的需要。但来自农村的老乡们,还是喜欢将自己带来的小锅小灶,用树林中拣来的枯枝败叶,在泉水畔,树荫里,简单地用土块或石头架起锅灶,就地野餐。在这里,可以听见流行在甘青间的“花儿”唱、“二人转”和郡鄂戏……直到新月的斜影照射在岩泉上发出闪闪的寒光,戈壁滩夏夜袭人的寒气,才使热闹的白昼慢慢静寂!
四川初八庙会一过,来自各乡各公社的劳动人民,在此游息了几天之后,就像来时一样的突然,又匆匆地回到自已的岗位上去。
当敦煌夏天的阳光越来越显得炎热时,东风起处,那些娇嫩香艳的春花,像过眼浮云一般,一刹时消灭干净!于是杏树、梨树、桃树、枣树,都在油绿绿的树下面露出茁壮的果实,白杨与榆树长满了青葱茂密的枝叶……人们一进三危山的峡谷口,就可以望见鸣沙山与三危山之间金色沙漠中的一条青葱美丽的织锦!
夏天的敦煌,太阳从上午五时在三危山中升出来之后,一直到下午十时,太阳才从鸣沙山背后落下去。在长夏的日子里,太阳每天挂在天空整整有十七个小时。在这些日子里,在幽暗的石室内部,由于烈日的反光缘故,不用电灯也可以观望壁画和塑像。夏天,敦煌沙漠中的气候也显得特别!中午,在太阳下的温度可以直升到摄氏四十度以上。如果你愿意的话,用一个鸡蛋埋在晒热的流沙中,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烤熟。但这里的空气却是那么干净,那么纯洁,人们只要在阳光射不到的树荫下,就会觉得凉爽清快!在房屋中,只要关闭了窗户,放下竹帘,不使阳光射入,室内总是那么清凉!经过半天的劳动,在午餐后,在静悄悄的连小鸟也不啼一声的环境中,小睡片刻,真是一剂消除疲劳的良药!人们在午睡醒来后喝一杯在千佛洞到处皆是的甘草凉茶,真是精神抖擞,暑气全消!于是同志们三三两两地拿着夹衣,甚至带着棉袄或老羊皮,背着工具箱,穿过窟前的热的流沙,走到用柏油铺的林荫路上时,就会感到很凉爽,等走到了洞窟门口时,人们就要准备受一股冲出来的冷气的袭击,于是披上夹衣或棉袄……这时,人们用清醒的头脑,在自己的岗位上,临摹、摄影,或作记录研究,继续工作。等完成了下半天的工作出来时,傍晚六点钟的太阳还是那样矫健,人们喜欢再用一点时间在集体的蔬菜瓜果园地上转一下,如有成熟的好瓜和该摘的鲜菜,就一起交给管理员。准备晚膳后,大家在晚凉中围着桌子吃一阵比哈密瓜还要香甜的“古瓜洲”的好瓜——我们自己辛勤劳动的成果。这时候,人们最能体会到西北流传的一句耐人寻味的口头语:“早穿皮裘,午穿纱,围了火炉吃西瓜!”
一九六二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