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不会有哪个快当父亲的人傻到跑去皇宫里抢皇帝的儿子，更不会傻到抢到手后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太原府的一座酒楼里蘸着陈醋吃羊肉饺子。
竹木筷夹着热气腾腾的羊肉蒸饺，却怎么也送不进嘴，望着左手边正呼哧着烫舌头的热气，还不断往嘴里塞蒸饺的少年，李寻欢心里很不是滋味。
想到身怀六甲还被自个遣到关外避祸的小红，还有刚在海外找到亲爹却为了配合自个假陷囹圄的阿飞，李寻欢越发吃不下了。
放下筷子，他拧开常年随身的羊皮酒囊，自顾地喝起闷酒。旁边的少年也不看他，拈过他不吃的饺子，眨眼就进了小嘴。
自皇宫里接了这孩子，就马不停蹄地飞奔，出了拱卫京师的真定府，才算暂且离开了京城锦衣卫的势力范围，直到了这儿，李寻欢才发现，小半月来，他还没仔细地瞧过这少年。
也没什么特别，任何人见到这孩子，第一印象估计都是弱不禁风。
吃着大补的膻羊肉，鼻涕止不住的流，小脸儿已是汗气直冒。
果然如传闻的一样，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
这一路，少年好像没怎么跟自己说过话，他一直很安静，或者说是冷静，冷静地不像个才十二岁的孩子。
或许，是跟他冷宫长成的经历有关。
李寻欢静静地看着他，觉得有些不真实，这就是将来要承继大明正统的人么？
鬼使神差地又想到，到时小红生下的会是男娃还是女娃？打小可得多吃好的，不能像眼前这孩子如此瘦弱。
许是察觉到面前中年大叔的复杂眼神，少年停下筷子，抬起头，低声却不卑怯地喊道：“嗯。。大侠，你不吃点么？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
“哦。。”李寻欢晃过神来，不自然地回了声，随即说道：“我没事，陛。。哦，你多吃点。”差点脱口而出喊他“陛下”，赶紧改了过来，随之警觉地左右四顾，周遭没有异样，才回过头来。
转念一惊，这孩子不得了，只刚才这简短一句，言语中隐隐有王者风范却又饱含亲和，难怪当今天子如此偏爱。
“嗯。。”少年顿了下，想想又说道：“江湖飘零，简单随意些，我本名朱少棠，大侠以后便唤我小棠吧。”说话有点小大人的样子。
李寻欢也是个不拘泥的人，但还是有些犹豫，想到孩子的身份，实难叫得出口。
少年又凑过来，埋头低声道：“勿须纠结，本宫恕你无罪。”说完又挺起瘦小的身板，坐了回去。
行为举止，颇为逗乐，李寻欢莞尔一笑，也不多迂腐，道：“嗯，小棠，我姓李。。”正待接着说，突然被朱少棠抢道：“我知道，你叫李寻欢。”说话的时候，语气压的很低，好像生怕被人听到似的。
“哦？”李寻欢略有兴致道：“看来，你绝不止知道我叫什么。”
“嗯，我还知道你是成宪初年的探花，文武双全，江湖人称例不虚发的小李飞刀，行侠仗义，锄强扶弱，做过好多好多轰轰烈烈的事，是江湖第一大侠。你贪酒如命，嫉恶如仇，爱友如己，挥金如土，出刀如飞，视死如归，又称六如公子。”朱少棠语气很是兴奋，连珠炮似的，舌头竟没有打绊。
李寻欢从不缺人夸赞，言辞华美者数不胜数，可被眼前这个特别的孩子有些崇拜地吹捧，竟让早已心如止水的他有点飘。
尴尬地撇过头去，喝了口酒。又道：“你久居深宫，从哪听到的这些虚头八脑的话的。”
“我奶奶讲给我听的。”
李寻欢一口酒差点没呛过去，憋住气，算挺了过来，胸腔还是忍不住“吭吭”几下。
他的奶奶，那不就是太后么。
太后他还是很熟悉的，从上一代，李家就跟太后颇有渊源，后又多恩泽于己，可谓交情匪浅。
若非如此，他也不一定会走这一遭，淌这浑水。
“这个。。你奶奶说地，那就一般。。肯定没什么不对，只是有些。。有些过奖了。”李寻欢吞吞吐吐道。
“没有过奖，我亲眼所见，那天你在宫里施展的本事，没有人及得上。”朱少棠肯定地说道：“只是没见到传说中的小李飞刀。”
语气明显惋惜，眼神更多期待。
“额。。”李寻欢右手竟然不经意伸向腰间，忽然一顿神，又缩了回来。倍感尴尬，心想，我这是怎么了，这孩子寥寥几句夸赞，竟使得我有些六神无主了。
忙又笑道：“寻常物件，不看也罢。”
少年人好奇心未能如愿，有些沮丧，耷拉着脑袋。
李寻欢看在眼里，竟又有些冲动想要掏出小刀给他看。还好久历江湖，灵台清明，忍住了。
一究竟，想通了关节，也许这便是即将为人父的心情吧。
“小棠，多吃点东西，一会儿去休息下，后面还要赶路。”李寻欢岔开话题道。
朱少棠久居冷宫，少年老成，也没那些孩子脾性，“嗯”了声，便又吃上了。
一说到赶路，李寻欢的眉头又皱起来。
这趟路赶得着实蹊跷。
按道理，若要护得太子周全，只须带着他往北出了关，便是鱼儿入海，麻雀出笼。那十年他带着铁传甲漂泊关外，结识了许多过命的朋友，出关后，谁都奈何不得他。
可太后当时找到他，将太子性命托予自己，但行动却要听那李青衣的安排。
也无甚不可，李青衣的大名，他也听过。只是江湖上擦肩而过，没多少交集。
但他确有些搞不懂这位神捕的安排。一说不得出关，一路向西，去往崆峒。二说沿途不走小路，多经州府。三说吃住须得酒楼客栈，不可荒郊僻壤。
这是生怕那帮子锦衣卫找不到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