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宣一瞬间像被人抽去了筋骨,等待了许久才睁开眼睛,为了掩饰自己的窘相,他强笑道:“……是我掉以轻心了,被你给骗了,当初你是为了不去教坊司才跟我回京城的,我怎么给忘了呢?现在你认了亲眷,翅膀硬了,想弃你主子而去,我真不该奇怪……你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女人!”
她面无表情的将脸扭向一边,看也不看他。
在他的意识里,看低奴仆们是天经地义的,对她们稍微好一点,她们感恩戴德是必须的。可惜他对卓雨楼呵护备至,她却半点不领情。他找不到问题出在哪,猜测大概是她觉得自己对她还不够好,于是破天荒的对她做出改变的承诺,而她,风轻云淡那的一句话把他的一番好意戳了个千疮百孔。
“……你不想当姨娘,不想让你的孩子叫别的女人母亲……。”夏宣心酸过后,心中渐渐涌出一丝丝恼怒,他冷笑着讥讽道:“难不成你想做国公夫人,你也不照镜子瞅瞅,一个商人的女儿,一个大学士的私生女,你也配?你又不是皇室公主郡主!”
雨楼随他说什么,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相信他也知道了,说多余的废话,只会激怒他,有害无益。她本来不想再开口的,但听夏宣这番话,逼的她忍不住反驳道:“幸好不是。”
万一自己真的另有出身,非常不幸的是皇上或者藩王的女儿,弄不好,皇室为了遮丑,顺手把她嫁给夏宣,她才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夏宣自然听出她言外之气,气的脑仁疼:“你说什么?”
她朝他古怪的一笑,笑容带着几分讥讽。夏宣怒不可遏,将手高高扬起,作势要打。她却还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眼睛都不眨一下。
“……以为我从前没打过你,现在也会对你手下留情?”他要惩罚什么人,他劳他亲自动手,所以除了他四哥外,夏宣在府里还真没动手打过谁,更别提打女人了。一时抬起来,却放不下。
“只要打不死我,我哥来接我时,让我有口气爬出去就行。”
夏宣颓然无力,高扬的手缓缓放了下来,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忽然俯身,将头低低的垂在她胸口处呵呵笑道:“真是的……何必弄成现在这样,咱们到底是亲戚,有什么话好好说,干嘛要死要活的。我虽然喜欢你,却不至于丧心病狂到,你不从,我就毁了你的地步。”
他抬起头,露出一张灿烂的笑脸。他好看的外表和这温暖的笑容,为这番话增添了可信度。
“……。”雨楼不敢轻信他,可一想到在他身边这么久,他每每遇事,皆是喜形于色,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性子,不仅信了他几分。
夏宣捧起她的脸颊,在她眉心吻了下:“算了,我想开了,谁叫你偏偏是季清远的妹妹呢,为了你得罪我姐和清远,和他们反目成仇太不值得了,最关键的是,你还不领我的情,若是你想留在我身边,我尚且能跟他们抗争抗争,现在这样……还是算了吧。天涯何处无芳草,没必要非你不可。又不是要把我八抬大轿迎进门的国公夫人抢走,得不偿失。”
她眨了眨眼睛,试探着问:“你真的这么想?”
夏宣撇撇嘴,无奈的道:“当然了,我的大外甥女若琏下个月就要嫁给康王了,没得为了你,和我姐撕破脸。清远挺会搬救兵的,知道找谁都没用,单找嫉恶如仇的大表姐。”说完,他回过味来,啐了一口:“我怎么把自己骂进去了,我哪里是什么‘恶’。我找女人,从来都是你情我愿的,当初找上你的时候,我也没强暴你,你说是不是?”
她除了相信他外,别无他法,默默的点了点头:“没错……你不必为了我,得罪其他人。”这么看,夏宣的脑子还算清醒,懂得权衡利弊,放了她,他可以继续找其他美貌的女子过逍遥日子,就好像她从没出现过一样。
他嘿嘿笑了笑,遂即便捂住嘴角,疼的丝丝哈哈的抽冷气,抱怨道:“我姐真是的,对我这个亲弟弟下死手,可疼死我了。”雨楼低声道:“赶紧冷敷后擦药吧,要不然肿了,明早消不了。”他笑着点了下她的脑门:“说的有道理,一会你给我擦擦。”说完,便下床去了。
雨楼松了一口气,浑身虚软的趴了一会后,坐起来整理发髻。这时夏宣从外面回来了,坐在桌面朝她招手:“你去拿个镜子来,我照一照。”
雨楼便取了手镜来端着给他照影,片刻后梦彤拿帕子包了冰块进来,夏宣很自然的对雨楼道:“给我按着点。”见她不动,一叹气:“瞧我,差点忘了,你已经不拿自己当奴婢了。秋霜,你来吧。”
雨楼有些尴尬,所以等夏宣冷敷完,叫她拿帕子给他擦嘴角的血迹时,她没有拒绝。两人难得面对面四目相视,她之前作为奴婢,极少敢看他的眼睛。不过此时,她也仅仅是瞄了他一眼,便很自然的垂了下了眸子,沾着冷水给他擦干涸的血迹。偶尔抬眸,看到他呆呆的看自己,心中莫名烦躁。
“我明天去找清远,先跟他商量叫你脱奴籍的事,顺便把你离府的日子也给定下来。”夏宣很认真的问:“他为了他爹……不,你们父亲的名誉,不想声张,所以怕是要委屈你,不能用轿子从正门接你,只能叫你走偏门或者角门了。”
雨楼只求速走,至于旁的,一概没有要求,她淡淡的道:“没关系……。”
夏宣自嘲的笑道:“是不是觉得只要能离开我就可以了?”嘴上自嘲,但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怨毒神色。不过仅仅是一瞬,并未被卓雨楼察觉,他便继续很大度的笑道:“你可别愁眉苦脸的,否则你哥还当我虐待你了。想想我真够冤的,你当初为了不去教坊司,巴结我。结果我一找到亲哥哥,就想把我一脚踹开,还怪我撒手撒的不够痛快。唉,算了,我还是离你们远些罢。”
雨楼不言不语的听着,不接话。夏宣自己说了一会,觉得无趣,也闭了嘴巴,一时屋内静的吓人。好在大夫来的快,把雨楼从这窒息的静谧中解救了出来。她站在一旁,看着大夫给夏宣看了伤势,取了外伤用的药膏。
等大夫走了,夏宣捻了点药膏在鼻下嗅了嗅,一脸嫌弃的撇了:“一股子药味,抹了这玩意,定熏的吃不下睡不着。”梦彤和秋霜便在一旁劝他,说一些伤势要紧,暂时忍一忍之类的话。而雨楼则是冷眼旁观,她一颗心早就飞到别处去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和她再没关系。
晚上时,夏宣沐浴完毕,照例让雨楼给他擦头发。他虽答应要她走,但毕竟还受制于夏宣,总不好撂脸子决绝他,便顺从的给他擦干头发。
这时夏宣别过头,连续打了两个喷嚏,随后笑道:“肯定是清远或者我姐在咒骂我。”说完,忽然回头去摸雨楼的耳朵:“你耳朵热不热?人都说被人念叨,耳朵会热。”
雨楼向后一躲,直接扯了他的头发,疼的他夏宣喊道:“你伺机报复我是不是?”雨楼道:“你不满意,叫别人来吧。”夏宣歪歪嘴:“还是你来吧,过几****就走了,再想要你伺候也没机会了。”
雨楼沉默着,继续给他梳头,过了一会,见夏宣仰头看着屋顶一角,怅然道:“据说我祖宗跟太祖征战天下时,他看上了一个前朝降官的女儿,直接抢回了军营,等那个降官再见到女儿,他女儿肚子都大了,没办法,只好把女儿给我祖上做了妾。”他别有深意的问道:“雨楼,如果你此时有孕了,你还会再走吗?”
雨楼握着梳子的手在抖,脊背亦发凉,如果她怀孕了,任谁也救不了她了。她相信这个时代,没谁会支持一个母亲打掉腹中的胎儿再离开孩子的父亲,但她沉思须臾,仍旧坚定的回答:“会。”
她做好了触怒夏宣的准备,但他听了,只是笑着回道:“孩子你都舍得,难怪我对你的好,你不放在心上呢。”
心里却气的窜起一股熊熊燃烧的怒火,暗道你就嘴上说说吧,咱们走着瞧,看你真怀了,你还走到哪里去。
梳好头发,雨楼下床要走,夏宣笑嘻嘻的拉住她:“不如留下来,让我最后疼疼你。”雨楼极冷淡的睇他,瞅的他悻悻的缩了手,放了雨楼出去。
夏宣再没纠缠过她,且每次见面都态度温和,真像是对自家亲戚一番了。不过雨楼打定主意要走,无论他是什么表现,她绝无一丝动摇。说不定夏宣这会对她礼遇有加,其实另有目的,打算软化她的心。
他本来说第二天就去找季清远说接她出府的事,可雨楼连续等了好几日,都没得到进一步的消息,她不禁有些着急。
这一日傍晚,天空淅沥沥的下着小雨,秋霜瞧着外面的雨帘道:“往后再没热天头了,可真快,又是一年了。”雨楼心不在焉的杵着下巴,无精打采的附和着她的话,心想,一会夏宣回来,一定要找他说清楚。
说曹操曹操到,正想着,就听外面有小丫鬟禀告说爷回来了,她赶紧站起来去迎他,先把他被雨水淋湿衣摆的衣裳换下来,又殷勤的端了热茶给他用。
夏宣朝她笑道:“端茶倒水这种事,你以后再不用做了。告诉你个好事,三天后就叫你哥把你认回去。”
雨楼终于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喜不自禁的抿嘴笑了又笑,然后朝夏宣重重的点了点头:“嗯,我就等三天后。”
离开他居然这么开心!夏宣下意识的捂了下心口,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道:“其实要接你走,明天就行。”
雨楼立即显露出殷切期盼的眼神:“那就明天吧。”
夏宣默默的在桌下攥紧拳头,脸上挂着笑意道:“可我爹三天后才有空,我也搞不懂他什么时候不用打坐炼丹,他说三天后就三天后吧,你先忍忍。”说着,举起手打趣道:“放心,这三天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的。”
她疑惑的道:“……这和……老爷有什么关系?”
夏宣道:“是这样,我姐那个急性子,那天见我不放你,一气之下把这事告诉我爹了,他老人家便要断断这家务事。我和清远都说不用了,你就是季家的女儿,可他不信,说怕我们两个毛头小子搞错了,这种事马虎不得,他非要亲自把关。”
“……。”既然老国公知道了这件事,怀疑她也在情理之中,她无所谓的笑道:“没关系,我能等。”
夏宣看着她,得意的翘起二郎腿,低头品茶。这件事不是他姐夏宓捅给父亲的,而是他昨天跟父亲说的。
他这么做,自然有他的目的。他都把卓雨楼吃进嘴里的,岂能吐出来?一想到三天后的事,他就不免得意,不漏痕迹的一阵阵冷笑。
这时负责煎药的小丫鬟进来,先给夏宣施了礼,然后小声对雨楼道:“姐姐,您的药煎好了。”
夏宣明知故问:“什么药?”
“避子汤。”
他一摆手,故意轻描淡写的道:“别喝了,你马上要走了,小心落下病根,一辈子无法生养。”
雨楼不敢掉以轻心,回道:“一辈子无法生养,总好过这个节骨眼怀孩子。”说完,转身去喝药了。
她前脚刚走,后脚夏宣便摔了茶盏,气的直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