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清远听了,亦十分欣慰,不枉费他苦苦寻觅这个妹妹,如果她不想离开夏宣,甘愿做镇国公的妾室玩物,他除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外,也无计可施了。好在妹妹虽然遭受了许多苦难,骨子里的东西仍旧没有丢。
“好,好!有你这句话,哥哥心里便踏实了。”季清远谨慎的道:“但是这事,我们不能着急,我先和他说说,摸摸他的态度。”
“他会答应我跟你走吗?”
季清远温笑道:“你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只需记住一点,现在开始好好活着。”
她对一个刚相认的哥哥要求不多,虽然有血缘关系,但毕竟不是一母所生,又不是一起长大的,他一个官宦子弟愿意把自己救出泥坑,她已是感激不尽了:“……千万别因为我,连累了您……。”
“怎么能叫连累呢,如果我能早些找到你,你何至于……。”季清远说不下去了。
话音未落,就见夏宣从拱桥那边徐步向这边走,她和季清远很有默契的不再谈论危险的话题,改成说寻找雨楼的过程。
夏宣回到两人面前,笑着坐下,道:“我是不是回来的太早了,你们兄妹的悄悄话说完了吗?”
雨楼不吭声,夏宣便搂住她的肩膀,笑道:“你怎么还这般扭捏,清远是你哥哥,也是我表兄,都不是外人,你不必这么拘谨。”见雨楼仍旧低着头,便挑了下她的下巴逗她道:“可真巧,原来咱们本就是亲戚,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季清远见夏宣轻浮的搂着自己的妹妹,心里不舒服:“雨楼是不是累了,脸色不大好,不如先回去休息罢,改日我再来见你。”
夏宣瞧了眼雨楼,温和的对她说:“一时叫你全部接受,是困难了点,这样吧,你先回去休息,等休息好了,你们兄妹再见。”
“……那我告辞了。”她轻轻推掉夏宣的手,款款起身,礼貌的施礼告退。
待她走了,夏宣看着她的背影,欢喜之情溢于言表,难得亲自给季清远斟上酒:“她一时难以接受这样的好消息,容她冷静冷静,往后你们走动的机会多着呢。”
季清远取了酒盏,却不喝:“是我不好,如果我早些找到她,她也不至于是现在这样的身份。”夏宣很是轻松的道:“这个好办,我说她是什么就是什么,削去奴籍,轻而易举。”
“……。”季清远道:“奴籍削去后,她应该有更好的生活。”
夏宣怔了下,又笑道:“你不用担心,就是你不找来,通房丫头也只是暂时的,过段日子就让她做二房,做个有名分的主子。”
季清远微微抿了点酒水,带着冷意的笑道:“不还是奴才么。通房丫头做了姨娘,谁又能看得起?”
夏宣听出他话语中的不满,但只当做季清远在为妹妹讨价还价,不甚在意:“我对她好,谁敢看不起她?就是现在,也没谁敢给她脸色看。我娶妻之前,必然先打探好,决不会娶我姐那样的人,给她气受。”
“你现在是这么说,等你有了名正言顺的夫人,或者再遇到更漂亮的女子,雨楼在你眼中怕就没这么惹你怜惜了。一旦色衰爱弛,没有宠爱和地位,她怎么活?”
夏宣觉得季清远是杞人忧天:“自从她到我身边,我都没正眼瞧过别的女人,你大可不必担心她有朝一日会失宠于我。”朝对方笑着承诺道:“我会对她好的。”
“你对她好又能如何?你对你父亲的姨娘和庶出的兄弟是什么态度?早晚你的嫡子对她就会是什么样子!夏宥的姨娘还是夫人的庶出妹妹呢,也没见你高看他一眼!”季清远道:“至于你大哥,因为他是养在姨妈那里,才有今日,而他的生母,简直是生不如死!”
夏宣终于摸出季清远的真实意图了,面孔冷了下来:“你究竟想说什么?她是你的妹妹不假,可做我夏宣的女人,难道委屈她了?不管是卓家的嫡女还是你们季家的私生女,她卓雨楼做国公府的小妾,都是抬举她了!”
“抬举?”连季家一并被鄙视了,季清远怒火中烧:“我就知道你是这么看她的,一辈子对你卑躬屈膝,做你的玩物,你才甘心!”
夏宣冷森森的笑道:“既然你提起了老七的姨娘,那你应该知道她爹是云贵总兵,手握重兵,她可比什么商人的嫡女,人走茶凉的尚书私生女地位高多了,还不是老老实实的当了我爹的小妾,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哪里觉得我委屈卓雨楼了?”
“你还不明白么,不是她配不配上你的问题,而是她需不需要配你,不在国公府,她会活的更好。皇帝嫔妃尚且有人不愿意做,何况你镇国公的小妾了。”
夏宣完全可以肯定季清远是诚心找茬的了:“她不在我这里活的更好?哈哈,有意思,你倒是说说她这样的身份和情况,如何活的更好?”
“……我现在是没什么能耐,但给她重新安排个身份,将她嫁给个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县令做夫人,还难不倒我。”季清远不慌不忙的说道:“她能正正经经,富足平安的过一生。”
他估算错了季清远的打算,这家伙不仅不能帮助自己和雨楼的关系,反倒想从中破坏,让把卓雨楼从他身边带走,夏宣嗤笑道:“你没睡醒吗?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跟了我,还想嫁给别人?找个不计较她是否贞洁的男人,可比你重新给她置办个身份难多了!”
“难找,并不意味找不到!”
夏宣怒极反笑,嘲讽道:“你是丁忧三年的半隐居的生活叫你变傻了吗?别的男人娶了卓雨楼,不管是看上她的姿色还是你的庇佑,等有朝一日她年老色衰或者你朝堂失势,一准会抛弃她!但是她若在我身边,我永远不会苛待她!”说到这里,他猛地的怔住,须臾笑容古怪的道:“你说了这么多妾的坏处,做妻的好处,难不成想叫我娶她?”
从刚才卓雨楼说的那句话中,季清远已经看出她不光是对自己的地位不满,还对夏宣这个人有很大的怨气,他亦扯出一点笑意,回敬夏宣:“你愿意娶,也得看对方愿不愿意嫁!”
夏宣像听了一个笑话:“你越说越离谱了,她亲口跟你说的?否则你凭什么妄加揣测?告诉你,她跟我好着呢!才找到你妹妹,最多当了半个时辰的兄长,你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好?怎么个好法?”季清远一针见血的道:“是仆人对主人的好?还是男女之间的好?”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夏宣立即联想起过往的几次争吵,她对自己不得不妥协的样子。忽然间在道出真相的季清远面前矮了半截,但夏宣不甘心轻易认输,道:“有什么区别吗?我养着她,她愿意让我养就够了,与你这个外人何干?”
“我是外人?她是我妹妹,做哥哥的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做别人的玩物,有错吗?”季清远横眉冷对的道:“你所谓的对她好,与豢养猫狗何异?”
夏宣底气不足,便越发装作强势:“这世上有个词叫做‘无能为力’,我想正适合送给你。”说罢,拍案起身:“你别钻牛角尖了,回家好好冷静冷静,想一想究竟该为你这个妹妹做什么!”不等季清远再说什么,夏宣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了。
他和季清远从小长大,还没因为一件事产生过这么大的分歧,夏宣负气而去,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去找卓雨楼。
季清远有几句一直徘徊在他耳边,尤其以那句‘是仆人对主人的好,还是男女之间的好’为最甚。
进屋时,卓雨楼在桌前做针线,见他来了,赶紧起身相迎。夏宣快步走过去,按她坐下,看着她娇艳如花的容颜,竟有些酸涩:“我……。”
雨楼亦紧张,想必是哥哥跟他说了什么,心道莫不是想朝自己的发火?奇怪的是夏宣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我’字便再不说不出话来,半晌他长叹一声,继而又笑了笑:“没什么,不管怎么说你今日认了亲眷,值得好好庆祝一番,在荷花亭你没吃好吧,我派人做酒席,你我好好吃几盏酒。”
因上次和卓雨楼发生口角的记忆实在不愉快,夏宣有些怕从她口中听到伤人的话,竟没勇气继续问下去。
当夜,他拥着卓雨楼把酒对饮,之后又是一晌贪欢,而卓雨楼对他和往常无异,并没有认了季清远这个哥哥而对他有所冷淡。睡醒起来,想起昨夜欢爱,夏宣一个提着的心终于放下,适才重振旗鼓,从后面拥住雨楼笑道:“雨楼,我喜欢你。可你哥却不信,下次见到他,你亲口跟他说,让他乖乖闭嘴。”
雨楼愣怔片刻,悠悠的问:“您喜欢我?那您知道我喜欢吃什么吗?”
“……。”
“喜欢什么颜色?”
“……。”
她此时微笑着回头道:“如果您跟我哥说,您对我只是爱欲的那种喜欢,他就会相信了。”
夏宣哑然,须臾赶紧解释:“……不,不是的……我……。”
他试图解释,可她明显没有在听,继续低头穿戴。夏宣绞着劲儿的难受,过了一会,突然扳住她的肩膀:“那你对我呢?是哪种喜欢?主仆之间还是男女之间?”
雨楼想了想,恭敬的道:“自然是主仆之间啊,我哪敢和您妄谈男女之情呢?古时,有位男子去世,他的父母不允许他的小妾为他哭丧,因为那样的话,别人会以为他的儿子和小妾有感情,那是对他儿子的侮辱。所以像我这样的人,当然不敢有逾越。”
夏宣呆呆的反问:“那、那你偷吻我……。”
雨楼道:“奴仆对主人表示感情,自然是偷偷摸摸的了。”她亲手给他制造过错觉,现在她不在乎毁掉它。
这时她穿好了衣裳,跪在床沿上要伺候夏宣穿戴,不知怎地,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良久气急败坏的推开她:“用不着你了!叫秋霜她们来!”卓雨楼乖顺的道了声:“是。”便退了下去,等她出去后,很快秋霜等人进来伺候了他穿戴洗漱。
一整天,夏宣浑似梦游,一想到早上卓雨楼所说的话,他就心里闷闷的发堵,又凉丝丝的发痛。他尽量不去想,甚至给自己鼓气,感情这种事哪能分这么清楚,她和他做的男女之事,还能说没有男女之情?卓雨楼一定是被官奴的身份吓住了,不敢对他表露心里的感情。
回去告诉她没关系,想说就直说。夏宣一合掌:“一定是这样!”
傍晚时他一回府,就急急的往自己的院子走,入了二门,听差的小厮便告诉他一个消息:“爷,大小姐回来了,正在正厅等您呢。”
他大姐夏宓回家了?他一头雾水,上次不是回绝她了么,不借卓雨楼给她做绣娘,怎么又回娘家来了?
才进正厅,就见他大姐端坐在上位拉着雨楼的手在说什么,瞧他来了,两人齐齐往这边看。
夏宓长相虽似生母,但因她性格强势,眉宇间带着几分英气,不怒自威。她一言不发,只上下打量弟弟。
“姐姐您回来,怎么不提前派人知会声?”夏宣瞥了眼卓雨楼:“还有,您怎么拉着我屋子里头的人说话?绣娘,府里有,她不行。”
夏宓哼道:“我今个儿来,不是和你闲扯的,我什么都听清远说了,你麻溜把人家妹妹还回去!”
夏宣像听天方夜谭:“什么,还回去?”
“少废话!你霸占人家妹妹还有理了?”夏宓道:“别人也就算了,自家亲戚你都不放过!”
夏宣哭笑不得,指着卓雨楼道:“姐,你别听季清远胡说八道,你自己问她,是我霸占她的吗?”
夏宓冷笑道:“难道你以为我没问吗?”
“……。”夏宣一时反应不过来,看着卓雨楼道:“你说……你怎么说的?”
这时夏宓握着卓雨楼的手,好声道:“你别怕,有我在,你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你愿不愿意离开他,回到你哥身边去好好生活?”
夏宣不知怎地,如被钉在了地上一般,就见卓雨楼十分坚决的点了点头。
登时,他脑袋嗡嗡作响。心头上,今天早晨被她伤害的地方,终于在此时,撕裂开来,汩汩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