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气,幽灵一般钻入鼻孔,彻骨的寒意,从肺里直透骨髓,瞬间传遍百骸。忽然,猛的一沉,我似乎掉进阴冷漆黑的冰窖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我瑟缩着,想要抓住一点依靠,哪怕一根稻草。我颤抖着,想要得到一点温暖,哪怕一星火光…然而,什么都没有,陪伴我的,只有孤独,寒冷,黑暗,无助…看不见曙光,走不出囚笼,找不到方向…我在哪儿…
"唉…"
忽然,黑暗中,传来一声悠悠的叹息。
"谁?!"
我惊恐的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冷儿…"
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却如鬼魅一般飘渺。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就是你师父一直苦苦寻找的人…"
"你到底是谁!"
"我是你金姨…"
"金姨"这两个字传入耳中,就像一道闪电陡然间划过,劈开了黑暗的世界。
我心头一阵狂喜,"金姨!真的是你吗?"
"是我,孩子…"女人幽幽的说。
"我怎么看不到你?"
"你当然看不到我。"
"我这是在哪儿?"
"地底…"
我倒抽一口冷气,"地底?"
"不错…"
我调动所有的视力,可眼前所见,仍然是一片黑暗。
"我怎么会来到这里?"
女人没有回答,过了好一会儿,幽幽的说:"因为,你已经死了…"
我脑袋"嗡"的一下子,那一瞬间,我眼前浮现出无数张脸…父亲,母亲,师父,静媛,马玲…好一阵,我颤声道:"不…不可能,我不要死…"
我拔脚便跑,忽然踩到一个圆圆的东西,一个踉跄跌倒在地,伸手去摸,我摸到一个冰凉的,光滑的圆球,上面还有窟窿,正疑惑间,那东西"咯"一下咬住了我的手指…大惊之下,我用力一甩,那东西松开我,"骨碌碌"不知滚到了何处。
"那是死人的头骨。"
虽然我已经预料到了,可还是浑身起毛。
"以后,你也会留在这里,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那么你呢?"
女人幽幽一叹,"我当然也是。"
"你在哪儿?"
良久,女人用近乎昵喃的声音说:"我在你背后…"
背后?我只觉后背一凉,猛的转过身,便在此时,我看到两只绿幽幽的眼睛…
"过来吧,孩子,到我这儿来…"
我就像中了魔咒,不由自主的,向着那两团绿光走去…
越来越近,忽然,我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那东西"吱"一下,发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紧接着,手上一阵钻心的疼痛,我猛然惊醒过来…
四周已不是刚才那般黑暗,可以看到东西,桌凳墙壁,依稀可辨。"蹭"一下子,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擦着我的裤腿窜了过去,好像是一只大老鼠,把我吓了一跳。难道刚才就是这个东西咬到我的?我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指。
身后不远,是一张矮床,这时,我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了,这是在王小莹婆婆家里,我刚才只不过是做了一场恶梦,只是不知为何,从床上跑到了地上。
我不禁长出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忽然,我感觉屋里的气氛有些异样,一抬头,只见屋门不知何时开了,不时有阵阵冷风灌进来。
看天色,已是傍晚,院子里静悄悄的。我裹了裹棉袄,向门口走去。还有一米多远时,"呼"一下子,两团绿光从门口一闪而过…
我只觉眼前一花,似乎有什么东西闪了过去,还没等我看清,便消失不见了。
我头脑昏昏沉沉的,刚才的梦境过于逼真,使我有些恍惚,似乎还没有清醒过来。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小心翼翼来到门口,探头向外面望去。
夜色已经悄悄的拉开帷幕,将一切包裹在朦胧之中。昏暗的院子里,空空荡荡的,其它几间屋子里,也不见一点灯光。
柴房门口,劈过的干柴,凌乱的散落在地上。远处鸡窝的栅栏,在冷风中轻轻摇曳,发出"吱吱"的声响,于一片安静中,听起来格外刺耳,诡异。
我轻轻的来到院子里,心里面空空的,就像这空荡的院子。
空气很冷。
"小莹阿姨…"我轻声唤道,回声在院子里萦绕几圈,最终沉寂。
然而,回答我的却只有鸡窝栅栏发出的"吱吱"声。
"师父…王大伯…"我提高声音,然而,还是没有人回应。
难道师父他们还没回来?
我顿时不安起来,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孤儿,站在冰天雪地里颤抖着。心里的不安与无助,被空旷的院子放大了许多倍,与严寒融合在一起。
冬天的夜晚来的特别快,刚才天空还有些许的光亮,现在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只有地上的积雪散发着惨白惨白的颜色。
"小莹阿姨!师父!王大伯!"我又喊了一遍,几乎用尽了全力,带着哭腔。冷风瞅到空隙,迅速钻进喉咙里,呛得我一阵咳嗽。
"咳咳…你们…都去哪儿了?!"
整个院子里,透着莫名的诡异。忽然,"嘎"一声,一根树枝不知什么原因,突然从母体上断裂下来掉在离我不远的地上。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情,我已经草木皆兵了,任何一点声响都能刺激到我脆弱的心脏。
我撞起胆子抬头看去,只见墙边那棵枯树在寒风中"嘎嘎"作响,似乎在嘲笑我的懦弱。
我实在没有勇气待在院子里了,更没有勇气回到黑黑的屋子里。那些旧屋,就像一个个狰狞的巨人,立在黑夜里,张着大嘴等待我钻进去。屋顶的瓦棱从积雪下钻出来,白雪下散发着陈旧的青光,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一头向门口跑去,出乎意料的是,大门是敞开着的。
我一口气跑了出来,将那座老宅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天已经全黑了,大街上,空荡依旧,一棵棵老树,倔强的将枝杈插向夜空。远远望去,一眼望不到尽头,一排排旧屋分列两侧,高低错落。
冷风肆无忌惮的吹来,夹裹着尘埃和垃圾,迷的我睁不开眼。
整个南荒镇,似乎变成了一个死镇,家家门户紧闭,没有一点亮光,连鸡鸣犬吠声都听不到。
那种不安的直觉越来越强烈,同时,伴随着另一种感觉,我觉得我好像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遗失的世界…
我孤零零的行走在空旷的大街上,只觉天地极大,而我却那么的渺小。房顶上堆满积雪,黑白相映,就像一只只巨大的蘑菇,矗立于苍茫的天地间。
没有灯光,没有人声。
寒冷迫使我拼命的缩着脖子,恨不得整个脑袋都想缩进棉袄里。脚踩在坚硬的积雪上,早已冻的麻木了。白气呼出来,冷风钻进去,鼻子里像有无数根小刺,扎来扎去。严寒随着呼吸,正在一点一点置换我体内的热量。
我拖着沉重的脑袋,漫无目的行走着。脖子似乎被冻住了,无法转动,只得像贼一样紧张的上下左右,四处打量。每一根神经都像弓弦一般,绷的紧紧的。
夜色越来越沉,由于顺风,四周静的可怕。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像拨啷鼓一样,发出咚咚的声音。
整个镇上,死气沉沉,感觉不到一点生气。我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哪里,越走心里越慌。很想大叫大嚷,却是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远处传来亮光,我心头一喜,加快脚步奔着亮光处行去。
渐渐走近,只见一座大屋临街而立,没有院墙,建筑风格跟附近的房屋很是不同。屋子很宽,却只有两米多高,远看就像一个矮胖子大腹便便的蹲在那里,很是奇特。
屋门洞开,亮光正是由屋内传出来的。
我左右一望,四处无人,便放轻脚步向屋门口走去。
来到门口,朝里一瞧,顿时心头一紧。只见整间屋里吊满白纸糊的灯笼,摇摇晃晃,十分诡异。正中摆着一个香案,供着一尊神像,案台上燃着两只白蜡烛,火苗儿忽伸忽缩,吞吐闪烁。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也没有人。
眼前这间大屋到处透着邪门,但跟随师父这么久,对于有形有质的东西,我倒不是很害怕。屋里的灯笼虽然慎人,但灯光却让我心里安定了不少。
犹豫片刻,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屋子里。里面很宽敞,灯笼约有数十盏,很有节奏的摇摆着,似乎在冲我招手。
我的眼睛只是盯着正中的香案,走近以后,只见那尊神像身穿长衣,头上戴着一顶奇怪的帽子。左手下垂,右手平放胸前,拇指与中指对掐,口唇微张,神色怪异,就像在念什么咒语。
我心中暗暗纳罕,实不知这到底是个什么神。
就在我凝神打量的时候,忽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听声音,却是奔这里而来的。我大吃一惊,四处一望,只见屋里空空荡荡,只有香案后面可以藏人。不及细想,一闪身,钻进了香案与墙壁之间的夹缝里。
"咚咚咚…"沉重而又杂乱的脚步声,很快便来到了屋里,不知来的到底有几个人。
"师父,放哪儿?"一个人喘着粗气,低沉的说。
"就放这儿吧。"
我的心头一阵狂跳,因为那天我从昏迷中醒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听到的正是这二人的声音。
愣神间,只听"砰"一声闷响,一件极为厚重的东西,被放在了地上。
后面说话的,便是那个老者。先一人,应该是那个被叫作"阿德"的。
一阵喘息过后,先一人说:"师父,接下来怎么做?"
过了片刻,那老者才开口:"时间还早,阿德,你出去看看,其他人到了没有。"
"嗯。"那人答应一声,走了出去,果然便是那阿德。
这时,再没有人说话了,整个屋里一片安静,但听得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看样子还有好几个人。我躲在香案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腿脚不住的颤抖。
过了大约有一顿饭的工夫,只听一阵嘈杂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很快便来到了屋里。
"师父,他们来了…"
那阿德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嘹亮的声音,"刘师父!"
那老者道:"哟,李掌柜来了,诸位辛苦了…"看来,他便是来人所说的"刘师父"。
李掌柜?…我心下一沉,莫非,便是李剑英的伯伯?
我在凤阳镇时,只见过那开棺材铺子的李掌柜一次,却没有听过他说话,不知是也不是。
几人寒碜几句,就听李掌柜慢悠悠的说:"这里,便是你们刘家祖庙?"边说边走动,应该是在四处打量。
那刘师父道:"不错,这里供的,是我们刘家祖宗刘伯温…"
看样子,香案上供的那尊神像,应该便是刘伯温了。只是,这刘伯温是何许人物,以我当时的年龄是不知道的。暗想,什么伯瘟发瘟的…
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一干人在低声议论着什么。
"咳咳…"李掌柜清清嗓子,干咳了两声,屋里顿时安静下来。
"刘师父,咱们言归正传,今天是最后一天,成败便在此一举了。需要做些什么,我们一切听你的。"
刘师父道:"也没什么可做的,九宫玄女已经出来了,只差那个阴寒体的小孩儿。那小孩儿喝了我的迷药,谅他也逃不到哪儿去。我已经施了招魂术,估计不久他便会自行到这儿来…"
他口口声声说的"那小孩儿",应该指的就是我了。招魂术又是什么东西?…忽然,我想到先前做的那个怪梦,醒来时,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来到了床下。走到门边时,似乎看到一个发着绿光的东西一闪而过…难道那不是梦,而是有人对我施了邪术?幸亏那只老鼠将我咬醒了…想到这里,不由得暗自庆幸,冷汗却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
"哈哈,不错。"李掌柜笑的甚是得意,"以刘师父的本事,对付一个小孩儿还不是绰绰有余?更何况,那小孩儿的师父张有才已经落到了我们手上,再没有人阻挠我们的计划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就要叫出声来!什么?师…师父他?!…我拼命克制自己,眼泪却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我赶紧把手指塞进嘴里,死死咬住,以免哭出声来。那些人后面说些什么,我便再听不进去了…
忽听一个人提高了嗓门冷"哼"一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李掌柜,你口口声声"这小孩儿那小孩儿",到底什么意思,是在讥笑我师父的本事只能对付小孩子吗?"听声音,却是那阿德。
原本嘈杂的屋里顿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紧张。
"呵呵…"李掌柜打个哈哈,"我怎么敢呢,刘师父是刘基刘伯温的嫡传后人,一身通天本事,岂是我们山野村汉所能比的…"话似恭维,然而从语气和腔调之中却听不出一点恭维的意思,连我这小孩儿都能听出他说的是反话。
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把话茬接了过去,"嘿嘿…刘伯温的后人,还布什么"引魂冢",引来引去,人都引丢了,连个小孩子都对付不了…"
阿德厉喝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意思?!如果不是我师父,天底下还有谁能制的出"九宫玄女"?!"
"嘿嘿…"那人冷笑两声,没有答话了。
不知怎的,我总觉那阿德的声音很是熟悉,这种感觉从那天晚上就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
刘师父道:"我也没有想到,引魂冢竟然对付不了一个小鬼。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人作梗,应该是那小鬼的师父。李掌柜,那张有才当初可是被你看丢的…"
李掌柜哼了一声,道:"现在,他又落入了我的手里,插翅也难飞了。"
一听到师父,我心里顿时忧急起来,师父不是同王海去报官了吗,怎么又会落到他们手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听那刘师父道:"好了,今天是最后一天,九宫玄女的灵魄能否被引回原身取到指血还很难说,不要再争执那些没用的了。"
李掌柜顿时恢复了恭敬的语气:"正是,刘师父,我手下这一干人,一切都听从您的吩咐。怎么只有一口棺材,余下那八口呢?"
"我带阿德和阿生抬了一口先到,余下八口,命他们找车拉来,应该快到了吧…"
话音未落,就听远处传来驴车行驶,碾地轧雪的声音,伴随着有人轻轻的吆喝声。
"他们来了!"
驴车"嘎吱嘎吱"来到门口。
"都拉来了吗?"刘师父问。
"拉来了。"赶车人答。
"抬到屋里来。"
一阵杂乱的搬卸声,伴随刘师父不时的:"轻一点,慢一点…"就听"砰""砰"几声闷响,有重物被抬进屋里,放在了地上。
"等一下,招魂术起了作用,那小孩子来到屋里,大家便分头行事,李掌柜你就…"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高声叫道:"师父!师父!不好啦!…"
那人脚步沉重而又杂乱,听起来很是惶急,就像被疯狗撵了似的。
"慌什么?别大呼小叫的!慢慢说,怎么了?"
"师…师父…"那人上气不接下气,"那…那两个女的…不…不见了…"
"什么?!"李掌柜道,"你是说,那两个圣女不见了?"
"正,正是!我就打了个盹,就,就不见了!"
"刘师父…"李掌柜冷冷的说,"那两名圣女是我千辛万苦选出来交到你手上,准备进献给尸王的,现在,却让你的人弄丢了,你说怎么办吧!"
只听"啪"的一声,似乎有人脸上挨上一巴掌。
"连个女人也看不住,要你有什么用!"刘师父先前说话沉稳平和,此刻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语声中带着彻寒的阴狠,令人浑身发冷。
"师父…我…我错了…"先前那人带着哭腔,连连求告。
李掌柜咳嗽一声,"算了,怪他也没用。目前要做的,是怎样把圣女找回来。"
"那两个女的被我控制,之前每天晚上自行出去吸纳灵气,到昨晚为止,灵气集满,今晚无须吸纳了,明天方得功行圆满。没有我的召唤,她们是无法自主走动的,定是被人救走了。李掌柜,你那侄子李剑英呢?"
李掌柜沉默良久,长叹一声:"唉,肯定是剑英那个小畜牲干的,吃里扒外的东西,早知道就应该除了他,怪我心软。"
刘师父淡淡的道:"我藏圣女的地方极是隐蔽,他竟然能找到,本事当真不小…"顿了一顿,又道,"出入南荒镇的各个路口已被我布下了迷阵,他们是逃不出去的,就在这镇上。这样吧,李掌柜,你带你的人去找圣女,我带我的人去找那个阴寒体的小孩儿,那小孩儿这么久还没来,看样子我的招魂术不起作用,须得另想办法。"
李掌柜答应一声,就听有几个脚步声出屋而去。
待得脚步声渐远,刘师父沉声道:"刘文亮,我说的话全是放屁吗?!"
这刘文亮,便是刚才挨了一巴掌那人,只听他答应一声,战战兢兢的道:"师父,我…"
"哼!我说什么来,不管发生任何事,都要想办法将责任推给他们,你倒好,一来便大呼小叫,如果不是我反应快,圣女失踪这件事,责任全部都要赖在我们头上了…"
"师父,下次不会了…"
"罢了!刘文亮,你留在这里看着,其他人跟我出去找那小孩儿。"
"啊!师父,这…"刘文亮似乎想要推辞。
刘师父却没答理他,但听得又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出屋而去。
很快,屋里便悄然无声了。我在香案后面蹲了很久,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生怕发出任何一点声响,给那些人察觉到。直到此时,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顿觉腿脚酸麻难当。心想,躲在这里不是办法,那些人还会回来,说不定就给发现了。得想个办法出去才行,但现在屋里还有一个人,便是那刘文亮,怎么办呢?…
皱眉愁思间,忽听外面传来"砰""砰"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地上撞来撞去。好奇之下,忍不住便往前面爬了一步,小心翼翼探头看去。
外面天色黑的就像木匠墨斗里的油漆,不时有阵阵冷风从门口灌进来,吹的上面那些灯笼摇来晃去。地上九口棺材,整整齐齐的摆放着,投射出来的影子随着灯笼的摇晃忽长忽短,看起来很是阴森。
然而,就在棺材的正前方,跪着一个瘦小的汉子,破棉袄斜斜的披在身上,正在不住的对着棺材磕头。每磕几下,便停下来,嘴里念念有词:"诸位大爷大叔…哦,不对,是婶婶奶奶…我刘文亮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求你们发发慈悲,躺在棺材里,千万别爬出来,我刘文亮必定每天磕头,早晚上香…"
灯光打在刘文亮脸上,只见他神色恭敬中带着惶恐,眼窝凹陷,脸色苍白,就像刚从地府里爬出来,阎王拒收的痨病鬼。一张脸上坑坑洼洼,仿佛被散弹枪打过一样…
刘文亮一边念,一边不时的抹一下垂到嘴边的清鼻涕,样子甚是丑陋猥琐,却又神神叨叨的,惹人生笑。真不知,如此胆小如鼠的一个人,是怎么加入刚才那些人里面的。看到这里,我心里的惧意渐渐隐去,却也不敢大意,捂着嘴,生怕笑出声来。心底却又暗暗生忧,眼见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刘文亮若一直堵在那里,我便出不去了。
刘文亮拜了一会儿,哆哆嗦嗦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我急忙缩了缩身子,免得被他发现。只见他直勾勾盯着那些棺材愣了一会儿,忽然转身向门口走去,我心头不由一喜。
可刘文亮只走到门口,便凝立不动了,背对着我,朝外面张望着。
"师父,你们快点回来吧,怎么老是留下我一个人呀…"刘文亮嘟囔着,声音随冷风飘进来,清晰入耳。
看样子,此人在师门中很不讨喜,懦弱而又受气,只给他安排一些看家的琐事。
刘文亮站了一会儿,渐感寒冷,缩着身子退回到屋里来,踱着脚,四处走来走去。
我怕被他发现,便不敢再看了。暗想,要怎么样才能出去呢。
这时,我已经不再感觉害怕了,仿佛突然间长大了许多。一股莫名的责任感,渐渐袭上心头。师父常教导我说,男人在世,应顶天立地,无所畏惧,要有打不跨的精神,压不断的脊梁…一想到师父,我不由眼眶发热,现在,师父落到了坏人手里,吉凶难料。李剑英又不知到底向着哪一边,也不知在哪里…此刻,唯一能阻止他们,营救师父的人,只有我。虽然我还小,只是个孩子,但我骨子里流的是男人的血!…想到这里,我忽然感觉心头一热,一种莫名的力量充塞胸间,涌上脑门…
师父,你还好吗…等着,冷儿来救你了!…
我心里默默的念着,那一瞬间,仿佛一切危难险阻在我眼里都已经不算什么了…我一咬牙站了起来,只觉浑身热血沸腾!…
那张香案并不高,但也比我高出那么一点,依然能够把我挡住。
我站在那里,心想,要是我扮成鬼的样子,突然跳出去,说不定便能把那刘文亮吓跑。只是,要怎样才能更吓人一些呢?…
就这么一边想一边低下头四处打量,香案后面很黑,但我躲了很久,视力已能渐渐适应。而且,随着外面灯笼的摇晃,不时有丝丝幽光透进来。
忽然,我看到香案的底部似乎缺了一个洞,之前只顾害怕,没有留意到。于是蹲下来,探手进去,果然是空的,里面好像有东西。
我小心翼翼抓住那东西,轻轻拉了出来。朦胧间,依稀是一个小香炉,里面黑乎乎的。伸手一摸,只觉粘乎乎的全是粉尘,放到鼻端一嗅,果然便是香灰,心头一阵狂喜,这下好办了…
我抓起香灰一点一点涂在脸上,手有些颤抖。感觉差不多时,便停了下来,估计样子已经足以吓人了,只是自己却看不到,未免美中不足。
于是,我放下香炉,缓缓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强抑剧烈的心跳,大喝一声,跳了出去!…
刘文亮正站在门口,脸朝外面发呆。忽然听到异声,吓的猛然转过身来。
我尽量作出狰狞可怖的表情,十指甫张,嘴里"嗬嗬"怪叫。一时间,整个屋里似乎盘旋着一股怪风,灯笼摇晃的更加厉害了。当真是阴风飒飒,鬼气森森。
"俺娘咧!…"刘文亮大叫一声,并没有转身奔逃,而是像木桩一样定在了那里,脸上肌肉由于过度恐慌而扭曲,显得十分狰狞。
这么一来,倒把我吓得退了一步。
僵持片刻,忽然,我闻到一股臭味儿,昏暗光线下,只见刘文亮浑身发抖,有些湿乎乎的东西从高裤脚下流了出来,竟然被吓的屎尿齐流。
一时间,我呆立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头脑发懵。就听"噗通"一声,刘文亮软瘫在地。刚倒下,忽又挣扎着爬起来,跪在了那里。
"鬼…鬼…啊…不不不…小…小仙…饶…饶了小人吧…"
刘文亮脸煞白,嘴像痉挛一样抽搐着,跪都跪不稳,摇摇欲坠,勉强挤出一句话来。刚说完,就听"噗啦"一声,屎屁与尿水齐出,臭气夹冷气扑鼻。
我被熏的眉头一皱,见此人如此没用,差点便笑出声来。心里却有些发愁,没想到这人胆子太小,腿脚不听使唤,竟然吓瘫了,刚好堵在门口,我没法出去。
刘文亮半趴半跪,不住磕头,哼哼唧唧,也不知在念些什么。
我压低嗓子,阴森森的说:"要饶你,却也不难…"
刘文亮大喜,抬起了头,"鬼…不不,小仙只要肯饶小人一命,小人回家一定给您老人家立个牌位,当祖宗一样供着…"
"哼!"我冷哼一声。
刘文亮吓得马上趴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一般。
"你肯听话,我就饶了你…"
我天生不会做戏,拼命压低声音,却还是难掩稚嫩。放缓语气,尽量显得阴森,又有些画蛇添足,一听就是装出来的。刘文亮哪注意到这些,马上应道:"小仙有什么吩咐,小人一定照办,哪怕让我去死,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这人先前说让我饶他一命,现在却说哪怕让他去死也绝不皱一下眉头…听到这里,我再也忍不住了,"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刘文亮"咦"了一声,抬起了头。
我急忙正色,眼睛一瞪,怒道:"看什么看!再看信不信我吃了你!"
"信,信,小人错了,小人不敢!"刘文亮急忙低下头,声音却不像刚才那么抖了。
"嗯,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便饶你一命罢!"
刘文亮喜道:"多谢小仙!""砰""砰""砰"又磕了三个响头。
"你起来罢!"
"是。"刘文亮哆哆嗦嗦从地上爬了起来,的确很听话,再不敢向我瞧上一眼。
"现在你转过身,出去。"
刘文亮转过身,只见裤子湿了一大半。
"小仙让小人去哪儿?"
我心中一动,不知此人知不知到师父藏在哪里,不妨问他一问。
"你们做的那些坏事,本仙知道的一清二楚,我还知道,你们抓了一个叫张有才的人,我问你,是也不是?"
"啊!小仙果然料事如神,确实抓了这么一个人!"
"哼!这个张有才是我的大仇人,本仙已经修炼了五百多年,眼看就要大功告成了,却差点被他打回了原型,落得现在这副小孩子模样,我这次显圣就是来找他报仇的,告诉我他在那里!"
师父给我讲过狐妖修仙的故事,记忆深刻,刘文亮胆子很小,不足为惧,心中惧意一去,头脑立刻变得灵活起来,于是便瞎编了一通鬼话骗他。
刘文亮支吾了半天,说道:"这个,小人要是跟你说了,被师父知道是不会饶过我的。"
"你如果不说,我现在就把你的心肝挖出来吃了!要死还是要活?!"
"要活!要活!他,他被关在了一个地窖里…"
师父竟然被关在地窖里…
我心头猛然一痛,喉咙阵阵作哽,眼泪险些便流了下来。
此时,夜已经很深了,外面望去,黑乎乎一片。刘文亮背对着我站在门口瑟瑟发抖,我不说话,他也不敢作声。
过了良久,我兀自出神,刘文亮渐渐忍不住了,支吾道:"小仙,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吩咐?"
我回过神,脱口而出:"带我去见师父。"
"嗯?"刘文亮一愣。
"我说带我去见师父,你们,你们怎么可以把他关在地窖里?"
此时,我心里想的只有师父。适才凭借一时之勇从香案后面冲了出来,没想刘文亮这个胆小鬼,轻而易举就给吓住了,不免有些得意。我毕竟是个孩子,不会考虑事情,见刘文亮如此胆小,便放松了警惕,潜意识里,认为此人已受制于我,任我宰割了。眼下这么一分神,便说漏了嘴,自己尚不知觉。
刘文亮愣在那里,没应声。
"那地窖在哪儿,快带我去呀!"我催促道。
刘文亮挺了挺腰板,缓缓转过身来。此时,屋里的气氛已发生了变化,但我却依然毫无察觉。
刘文亮面带疑惑,双眼直勾勾的对我上下打量。
"说了不许看我,你怎么又不听话了,快带我去!"
刘文亮脸色一和,"呵呵"一笑,道:"小仙,想见你师父还不容易,跟我来。"说罢,伸出了手。
我心头一喜,浑没有注意他说话时的表情和语气,不假思索的便伸手过去。
刘文亮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一拉便将我拽了过去,狞笑道:"嘿嘿,小兔崽子,敢扮鬼吓唬你大爷,不是要挖我心肝吗?给,挖吧,挖呀,你奶奶的…"
直到此刻,我才反应过来,暗骂自己愚蠢,嘴里叫道:"放开我!放开我!…"拼命挣扎,踢打,可我哪里是刘文亮的对手?很快便被他制服,用绳子捆住了手脚。
刘文亮也累的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你…你奶奶的,力…力气倒不小…跑,再跑啊!呸!"往地上啐了一口。
刘文亮将我抓起来,丢到一口棺材旁边,自己却不敢多呆一刻,匆匆退到了门口,远远看着我发呆,自言自语道:"师父,还嫌我没用吗?这小鬼竟然是被我给抓到的,嘿嘿…"言毕,嘿嘿傻笑,甚是得意,早已忘了先前被吓得磕头叫爷,屎尿齐流了。
我躺在地上,眼前一阵发黑,心中气苦,现在,连我也被抓住,任人宰割了。师父,我好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只会给你添麻烦…心里想着,眼泪再也止不住了,刷刷的流了下来。
忽然,我感觉脸上痒痒的,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蹭来蹭去。不由一呆,拼命挤了挤眼睛,透过朦胧的眼帘,我看到有一根细细的丝线垂了下来,刚好搭在我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