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秋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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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抄检大观园:人人寒心

第七十五回 开夜宴异兆发悲音赏中秋新词得佳谶chèn

(注异兆:不好的征兆。佳谶:好的征兆)

尤氏从惜春那里赌气出来,心里发堵,想往王夫人处去说说。跟从的老嬷嬷们悄悄告诉她,别去:

“……才有甄家的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尤氏听了道:“……看邸报(官方通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气色不成气色,慌慌张张的……”

昨天的甄家之遭遇,就是明天的贾府之翻版;不知贾母、王夫人、尤氏有兔死狐悲之感否?

外敌未至,内部厮杀不已,想想昨夜的抄检,宁国府的尤氏、荣国府的李纨,这两个性情温和的女人也相对而叹:

尤氏进来不似往日和蔼可亲,只呆呆的坐着。李纨因问道:“你过来了这半日……只怕饿了。”……尤氏忙止道:“不必,不必。你这一向病着……况且我也不饿。”李纨道:“昨日他姨娘家送来的好茶面子(多营养炒面),倒是对(同兑,冲开水。北方方言)碗来你喝罢(吧)。”说毕,便吩咐人去对茶。尤氏出神无语。

茶面子就是炒面,内含多种豆类、芝麻等,用开水冲兑后食用,至于为什么叫茶面,只是因为北方人常视“茶”与“开水”为同义词。如果叫它“开水面”,大家就没有疑问了吧?

王凤姐重病,李纨身体也不好,贾府愈来愈病矣。尤氏本是一位无心无脑、完全服从丈夫贾珍的家庭妇女,当她都心如乱麻、默默无语时,贾府的情况真的是不妙了。

跟来的丫头、媳妇们因问:“奶奶今日中晌尚未洗脸,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点头……银蝶上来,忙代为卸去腕镯戒指……小丫鬟炒豆儿捧了一大盆温水走至尤氏跟前,只弯腰捧着。

银蝶笑道:“说一个个没机变的,‘说一个葫芦就是一个瓢(把别人的客套当真)’。奶奶不过待咱们宽些,在家里不管怎样罢了……当着亲戚也只随着便了?”……炒豆儿忙赶着(连忙)跪下。

尤氏笑道:“我们家下xia(家里)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究竟作出来的事,都够使的了。”

按当时的礼节,丫头侍候女主人洗脸,应该跪着,但尤氏这个人不错,平时对丫环们态度可亲,在家里时就让她们站着伺候,小丫环炒豆儿(这名字简直是太逗了)忘记了这是在亲戚房间,于是被银蝶善意地嘲笑一番。炒豆儿连忙跪下,这倒把尤氏逗乐了,于是也话中有话地说上几句。

“我们家下大小的人”,既讽刺了邢夫人无事找事借香囊趁机发难,也捎带着指责王夫人不顾大局、扩大事端。

李纨听如此说,便知他(她)已知道昨夜的事,因笑道:“你这话有因,谁作事究竟够使了?”尤氏道:“你倒问我!你敢是病着死过去了!”

一语未了,只见人报:“宝姑娘来了。”忙说“快请”时,宝钗已走进来。尤氏忙擦脸起身让座……宝钗道:“……只因今日我们奶奶(此指薛姨妈)身上不自在,家里两个女人也都因时症(季节病)未起炕,别的靠不得,我今儿要出去伴着老人家夜里作伴儿。要去回老太太,太太,我想又不是什么大事……所以来告诉大嫂子一声。”李纨听说,只看着尤氏笑。尤氏也只看着李纨笑。

李纨也笑了,只是不能明说而已。宝钗想搬出大观园,以避免在节骨眼上惹是非。宝钗说的理由很详细,什么妈妈病了,老仆女也病了,这样的小事儿不必先汇报给贾母、王夫人了。大家都清楚宝钗此时的想法,于是一齐笑了。

李纨因笑道:“既这样,且打发人去请姨娘的安,问是何病……你好歹住一两天还进来,别叫我落不是bù shi(承担错误。北方方言)。”……正说着,果然报:“云姑娘和三姑娘来了。”

大家让座已毕,宝钗便说要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不但姨妈好了还来的,就便好了不来也使得。”尤氏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

探春冷笑道:“正是呢,有叫人撵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必要死住着才好。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像乌眼鸡(相斗的公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尤氏忙笑道:“我今儿是那(哪)里来的晦气,偏都碰着你姊妹们的气头儿上了。”探春道:“谁叫你赶热灶(聚集凑热闹)来了!”……尤氏、李纨皆默无所答。

以往,只要湘云一出场,必是大说大笑,欢声闹语掀翻屋盖,但这次,她是沉默的;虽然她因为与宝钗住在一起,免了被抄检之辱,但也更明白了什么是没有人权,什么是寄人篱下。

最最寒心的是探春,此时她的心理,真有岳飞的“十年之功,毁于一旦”的悲愤。探春说话很直接,宝钗一说要搬出去,探春就说很好,不搬回来也好。她那声声“冷笑”包含着对王夫人的彻底失望,她真的没有想到,王夫人根本就没有把她当一回事。有时,亲情在利益与权力方面,多么脆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