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秋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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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抄检大观园前奏:刀剑指向晴雯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孤介杜绝宁国府

专制政体在搞运动之前,总是要抓几个典型以便杀鸡给猴看,于是晴雯成为第一个牺牲品。虽然我对晴雯没有好印象,然而晴雯如此无辜地可怜地死去,依然让我心生同情与愤怒。

一时,周瑞家的与吴兴家的、郑华家的、来旺家的、来喜家的现在五家陪房进来……王夫人正嫌人少,不能勘察,忽见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走来,方才正是他(她)送香囊来的……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她),他(她)心里大不自在……听王夫人委托,正撞在心坎上,说:“……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像受了封诰(因丈夫是大官而受封)似的。他(她)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她)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像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qiáo,大不成个体统。”

一向精明的王夫人越来越昏头了,她之所以拍板抄查大观园,是急于清除一切隐患,生怕一把手贾母对她失望。现在,她主动邀请王善保家的,也绝对不是因为人手少的缘故,而是急于向邢夫人证明:我正在雷厉风行地做事情。

一些读者痛惜王夫人被小人(王善保家的)骗了,哼,你们才被王夫人骗了呢!

那些丫环们因为看不起邢夫人,当然也不大理睬王善保家的,这是很错误的等级观念在作祟,其中,做得最过分的必定是晴雯。

假如我是王善保家的,我也会恨晴雯!我也会报复,在文明的范围之内报复。

所以,我郑重告诉读者们:宁可被别人蔑视,也不要被别人痛恨。

晴雯很美,但被斥为“妖”,妖这个词至少在南北朝时仍然是褒义;它的贬义变化史,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中国人对审美渐趋敌视,这种敌视在文革时发展到了顶峰。晴雯本长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但到了王善保家的口中,就变成“两个骚眼睛”了,持同样看法的还有王夫人,晴雯的杨柳细腰,到了王夫人口中就成了“水蛇腰”:

王夫人听了这话,猛然触动往事,便问凤姐道:“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的心里很看不上那狂样子,因同老太太走,我不曾说得。后来要问是谁,又偏忘了……”……

王善保家的便道:“……此刻不难。叫了他(她)来太太瞧瞧。”……

王夫人道:“宝玉房里常见我的只有袭人、麝月,这两个笨笨的倒好……好好的宝玉,倘或叫这蹄子勾引坏了,那还了得。”

“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王夫人不假思索、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心头一惊:林黛玉也完了。如果你见到某恶人立刻想起像张三,那足以证明,张三也不是好人。

王夫人欣赏端庄、本分、谦和、勤劳的女孩子,而晴雯恰是“漂亮张狂型”。王夫人很担心宝贝儿子贾宝玉被晴雯勾引坏了,而其实,晴雯在男女关系方面真的很单纯,虽然她表面上很不单纯。

倒霉的晴雯恰好又病了,不仅未引起同情,反而引起王夫人更大的反感:

小丫头子答应了,走入怡红院,正值晴雯身上不自在,睡中觉才起来……及到了凤姐房中,王夫人一见他(她)钗軃duǒ鬓松、衫垂带褪,有春睡捧心之遗风……不觉勾起方才的火来。王夫人……冷笑道:“好个美人!真像个病西施了。你天天作(做)这轻狂样儿给谁看?你干的事,打量我不知道呢……宝玉今日可好些?”晴雯……说:“我不大到宝玉房里去……不能知道……”

晴雯很漂亮,病中也漂亮,这让王夫人更加生气,王夫人是个实际的女人,对审美毫无兴趣。晴雯很聪明,一听王夫人故意套问宝玉的情况,立刻说不清楚,以免让王夫人抓住更多的把柄。而且,在敌人紧急逼问的情况下,晴雯依然从容不迫,说得像真的一样,大有女地下党的风采,王夫人也差点相信了:

王夫人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晴雯道:“我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拨(分配。北方习语)了我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宝玉饮食起坐,上一层有老奶奶(老乳母)、老妈妈(老仆女,即老嬷嬷mǎma)们,下一层又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我闲着还要作(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太太既怪,从此后我留心就是了。”

王夫人信以为实了,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我明儿回了老太太,再撵你。”……喝声“去!站在这里,我看不上这浪样儿……”晴雯……一头走,一头哭,直哭到园门内去。

王夫人做恶事还念“阿弥陀佛”,真是对佛的讽刺。晴雯这是第一次痛哭,她知道自己快完了。心高气傲、一心当二奶的晴雯怎么也想不到落个如此的下场,她的心全碎了。

王夫人向凤姐等自怨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精力少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只怕这样的还有,明日倒得查查。”

王夫人说“这样妖精似的东西……只怕……还有”,还要彻底查。于是,芳官也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