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秋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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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贾迎春:老实到了没用的地步

第七十三回 痴丫头误拾绣春囊懦小姐不问累金凤

第七十四回 惑奸谗抄检大观园矢shì孤介杜绝宁国府

(注疑惑:被……迷惑。矢:通“誓”。孤介:孤高耿直,此为讽刺贾惜春无理无义)

当年因“胡风案”被折磨多年的贾植芳老人在晚年说过大意如此的话:一个老实简单的人,在中国是没有办法活下去的。今天品此言,真想为这个民族大恸几声。请看贾迎春的表现:

绣桔因说道:“……那一个攒珠累丝金凤(首饰)竟不知那里去了……我说必是老奶奶(老奶妈)拿去,典了银子放头儿(赌博作庄家)的,姑娘……就该问老奶奶一声,只是脸软(自己脸皮薄)怕人恼……明儿要都戴时,独咱们(此指迎春。拉近与迎春距离)不戴,是何意思呢?”

同黛玉的丫环紫鹃一样,迎春的丫环绣桔也很忠诚,也一心为女主人着想。迎春的一件贵重首饰被老奶妈明着拿走了,迎春竟然不好意思去要回来,这让绣桔看不下去了。(迎春的奶妈是《红楼梦》中品质低劣的奶妈。宝玉的奶妈李嬷嬷最起码对乳儿一直非常关心)

迎春道:“……谁知他(她。奶妈)就忘了……”绣桔道:“何曾是忘记!他(她)是试准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这样……我竟走到二奶奶房里将此事回了(报告了)……如何?”迎春忙道:“罢,罢,罢……宁可没有了,又何必生事。”绣桔道:“姑娘怎么这样软弱?都要省起事来,将来连姑娘还骗了去呢……”

迎春老实懦弱到可怜可恨的地步,她自欺欺人地找了个理由——也许奶妈忘记还了。但绣桔立刻“揭穿”了迎春的小面子,然而,迎春还是没有勇气维护自己的正当权益。在中国,像迎春这样的人还不少。

没有想到的是,迎春奶妈的儿媳——王住儿老婆竟然脸皮极厚,还毫不客气地请迎春去到贾母那里求情,把她的婆婆放出来:

王住儿媳妇(王住的老婆)……赔笑先向绣桔说:“……姑娘的金丝凤,原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没的捞梢shao(捞本),所以暂借了去……如今还要/求姑娘看从小儿吃奶的情常,往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救出他(她)老人家来才好。”……

绣桔便说:“赎shú(交还)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一件事,别绞在一处说。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了不成?嫂子且取了金凤来再说。”

王住儿家的……也明欺迎春素日好性儿(脾气好),乃向绣桔发话道:“姑娘,你别太仗势了……自从邢姑娘(邢岫烟)来了,太太(邢夫人)吩咐一个月俭省出一两银子来与舅太太(此指岫烟的妈妈)去……短了(缺了)这个,少了那个,那(哪)不是我们供给jǐ……”

绣桔……啐了一口,道:“……我且和你算算账,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迎春听见这媳妇发邢夫人之私意,忙止道:“罢,罢,罢……我也不要那凤了……太太们问时,我只说丢了……”……司棋听不过(听不下去)……帮着绣桔问着那媳妇。迎春劝止不住,自拿了一《太上感应篇》来看。

迎春忠厚老实,竟然成了被欺负的原因,中国人此劣根性让我们痛心疾首。本是邢岫烟遵姑妈邢夫人之令每月省下一两银子送给父母,还要常常拿出钱来请这些老仆女们吃饭,现在倒成了王住儿老婆常常帮助贾迎春了。无耻到这个份上,就连生病的司棋都站出来,帮着绣桔质问那女人:迎春到底花了你什么钱?而迎春的反应更让人失望,她专心看《太上感应篇》。它是道教的经典,旨在劝善。但有的人是劝不回头的。

小丫鬟们忙打起帘子报道:“姑娘们来了。”……那媳妇见有人来,且又有探春在内,不劝而自止了……探春笑道:“……难道姐姐和(向)奴才要钱了不成……”……那王住儿媳妇……忙进来用话饰……探春早使个眼色与侍书出去了……

探春见平儿来了,遂问:“你奶奶可好些了……叫我们受这样的委屈。”……住儿媳妇儿方慌了手脚……探春接着道:“……住儿媳妇……和这两个丫头在卧房里大嚷大叫,二姐姐竟不能辖制。所以我看不过,才请你来问一声……谁主使他(她)如此,先把二姐姐制伏,然后就要治(收拾)我和四姑娘了?”平儿忙赔笑道:“姑娘怎么今日说这话出来……”探春冷笑道:“……‘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惊心。”

王住儿的老婆一见探春来了,立刻和蔼可亲起来。探春笑了,笑中含着讽刺、威严。探春的仆女侍书与女主人一样聪明能干,探春一个眼色,她就知道是去叫平儿。

作为代理管家,探春知道有些低素质者最怕狠毒的王熙凤,那好,我就让平儿来收拾你。探春的话,句句刺向王住儿家的,也在警告所有的刁蛮者要遵纪守法。探春看得很长远,她很明白中国人的“从恶性”——如果迎春的正当权益受了威胁,那早晚也会轮到自己头上。(1957年主动卖友以自保而到1967年被一网打尽的人,就是少了探春“物伤其类”的眼光与品质)

平儿道:“……他(她,住儿媳妇)现是姑娘的奶嫂(迎春奶妈的儿媳妇),据姑娘怎么样为是。”当下迎春只和宝钗阅《感应篇》故事……乃笑道:“问我,我也没什么法子……你们……竟有好主意可以八面周全、不使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治……”众人听了,都好笑起来。

黛玉笑道:“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台阶)尚谈因果’。若使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若许人,又如何裁治他们?”迎春笑道:“正是。多少男人尚如此,何况我哉?”(以上均见第七十三回)

平儿很明白探春的深意,立刻表示支持,并当众询问:迎春姑娘你说怎么办。没想到,迎春竟然笑道:你们看着办吧。

不仅大家笑了,就连一向超凡脱俗的林妹妹都忍不住讽刺迎春:大难当头,怎么还任凭事态发展!但迎春懦弱无能还有自己的理论依据。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平儿便出去办累丝金凤一事。那王住儿媳妇紧跟在后,口内百般央求,只说:“姑娘好歹口内超生(让我投胎转世活下去),我横竖去赎了来。”(见第七十四回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