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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遗传结构与分子人类学(1)

——复旦大学李辉博士访谈录

徐杰舜

徐杰舜(以下简称徐):李辉博士,这次我很荣幸能来参加你的博士论文的答辩,听了你的答辩觉得你的论文完全是独创的、探索性的。

李辉(以下简称李):我也很荣幸能邀请您来指点。

徐:我很想跟你做一个采访,跟你聊一下。昨天我们跟金力老师谈过以后有很多收获。今天就顺着来谈。想先请你介绍一下你的简历或者说是学术背景。

李:我是1996年考到复旦大学的,原来高中是在复旦附中。在复旦附中的时候我一直对生物学、遗传学非常感兴趣。考复旦大学的时候就考到了遗传学系。

徐:听说你是上海市的高考状元啊。

李:呵呵,对啊。我高中时候,刚开始读书不用功,因为复旦附中竞争很激烈,在复旦附中只能排到100多名,后来被我家长一逼,就用功了,后来高三第一学期在年级里排名就在30名,高三下半学期在10名左右,到了最后毕业就成了第一名。

徐:所以你就进了复旦大学的遗传系……

李:是的,而且很幸运,进去的第二年,金老师就到复旦大学来了,我就进入了他的实验室。刚到实验室的时候我都不认识他。进来一看,哎呀——这个老师都不像个“老”师,我都不知道他是谁。我师兄给我介绍那个就是金老师了,跟我印象中完全不一样,我觉得印象中的金老师应该是白发苍苍,一脸沉思。跟我介绍这个就是金老师,我就吃了一惊,我觉得跟我想象中的知名学者那种威严的形象完全不一样。那种风格完全不一样,是非常随和的一个人,走在路上就好像跟一个非常普通的老百姓一模一样,根本没有那种架子啊……

徐:对啊,我跟金老师接触以后也觉得他一点架子都没有……

李:根本就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这么多年来就没看到过他跟学生生气,从来就没有骂过学生。所以我也跟你说过有一种亲情的感觉。为什么说是亲情的感觉,实际上如果是父母,他们一定会觉得孩子要出人头地,要超过自己。金老师的想法也是这样,他总是觉得学生要做得最好,要出人头地。他跟我说过这么一句话,他说学生如果做到最优秀的话,那是他做老师的最有面子的一件事情。他就像父母对待孩子的这种心态,就是一种亲情的感觉。

徐:你父母是做什么的?

李:我父亲是医生,我母亲是教师。因为我父亲是从医的,所以我从小就对分类学非常感兴趣,博物学那一类,naturalism这种样子的。什么东西都要分门别类,都要归类,它的性质是什么样子的,苦的咸的,很喜欢分析。现在人类学也是博物学的一个分支,把人分门别类,是一个系统的概念,结构上的概念。而我从小就有这个习惯。

徐:所以你的博士毕业论文充分体现了这种系统的概念。分类的概念。条理非常清楚。家里还有兄弟姐妹吗?

李:没有,我是独子,我们家是历代单传。那时候计划生育是国家的政策,但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族群的传统,族群的习惯,包括近亲不能结婚,国家规定三代不能通婚,我们的族群是六代不能通婚。

徐:你实际上是大学硕士博士都在复旦大学,你能不能谈谈在大学中老师让你得到的最大的收获。

李:最大的收获可能是一种独立思考的能力,就像金老师昨天说过的对学生的教育是一种“放鸭子”的方式,拿个杆子,稍微挥一挥,鸭子就向那个方向跑。在这个过程中间我深有体会,所有的事情,各个课题,从立题、操作、执行到最后总结写文章,大部分工作都是要自己动手,在这个过程中我受益匪浅。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跟师兄、同事的团队合作关系,处理好这种关系的过程对我的成长有非常大的帮助。金老师就是这样一种远程遥控的状态。

徐:他非常宽容?

李:是的,非常非常的宽容。

徐:你在大学求学一直到博士毕业,我听说你和你的同学们、师兄弟们的关系都处得很好,你是怎么跟他们相处的?

李:实际上我们同一个实验室的人,大家之间就像是战友的关系。科研就像是战场,就像是在攀登科学高峰。我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的,不是我专长所在的,那么另外一个同学,是他专长所在的,他就会过来帮我解决。反过来,他不会的东西,我也可以帮他解决。大家各有各的专长,但大家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的话就什么东西都可以解决了。所以大家关系都非常的好。我们实验室各种方向的人才都有。生物统计的,计算机编程方向的,实验技术方面的,等等。像我对各个民族都有了解,对系统关系比较清楚。我们相互之间都有交流,他们有什么难做的,我来做;我有什么难以解决的,他们可以帮助解决。

徐:顺便问你一个个人问题,昨天见到你的太太,她比你低三届,是吗?

李:她是学统计学的。

徐:嗬嗬,我看你是事业好,学问好,个人问题也处理得好。她是上海的吗?

李:她叫徐立群,是平湖的,就在上海边上。她大一进来读统计的,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大学毕业,我大四,她比我小三届。我当时做了个讲座,她来了,她觉得我这个人还不错。然后她说他刚进来也想接触一些前沿的东西,想做一些研究,就进来帮我处理一些数据,在这个过程之中产生了感情。

徐:志同道合啊。昨天听了你的博士论文答辩,想问一个带有学术性的问题。你怎么在做群体遗传的时候注意到人类学的问题?怎么进入人类学领域的?

李:这个过程还是金老师定的。他当时回到复旦大学开这个实验室,名字就叫“人类群体遗传学的多基因病实验室”。这里面就包含两部分,一部分是多基因疾病即复杂疾病研究,包括高血压、心血管疾病等有多种基因决定的疾病,也是需要通过群体遗传学的方法进行研究的。另一部分就是纯粹的研究群体之间的关系的,我进入实验室就是对这一块感兴趣。

徐:你为什么会对这个方面感兴趣?

李:我对博物学一直很感兴趣,特别是分类学。我家的东西很多都是分门别类的,呵呵。对人类群体,我也很喜欢分类,弄清它的结构。我的植物分类学、动物分类学、鸟类分类学都学得非常的好。人类分类的话,我从内心有一种原生的爱好。因为从我本族群的立场,从小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我们族群(那时候没有族群的概念,只有人群的概念)跟周围的汉族不一样。我们是属于哪个族群,从哪里来的?从小学到大学我一直在读这个方面的书,觉得人类学中的问题,大家都是争来争去,没有定论。现在有了分子人类学,很多问题势必得到解决,会得到科学的实证。解决自己的问题是一种最大的满足。满足自己的求知欲是最最大的满足。

徐:你都是强调奉贤人的特点和风俗习惯。现在奉贤人被定为汉族,但他们有很多特别的风俗习惯,是吗?你能不能举一两个例子?

李:主要是宗教习俗和文化传统。实际上我们所有的文化传统都是依照宗教习俗而来的。

徐:你们的宗教有什么习俗呢?

李:我们的宗教有很多禁忌,还有火葬,汉人的话都是土葬。但对我们来说,土葬是无法接受的。火葬可以使人的灵魂升华,土葬是达不到的。包括跳圆圈舞,穿着那种像丧服一样,两块布连起来的东西,与周围的汉族都不一样的。我们的语言也很特别,很多词汇现在我知道和侗台语有很多接近。在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原来我以为我们是汉族,但是很多话用汉字又写不下来,觉得很奇怪。所以我从小就觉得自己根本不是汉族,因为我们自己叫自己为宕傣。

徐:有多少人?

李:大概是50万到80万吧。我们的语言结构,是最复杂的。辅音有40多个,单元音有20个。其他语言都没达到这样的复杂程度。有几个音,在世界其他地方从来都没有过。

徐:据说你做过DNA检测,是属于哪个系统呢?

李:都是百越系的。百越的特征01单倍群,在里面占到60%,这是很高的,其他百越群体都没有那么高,只有20%~30%。除了台湾高山族以外,高山族有的可以达到100%。

徐:宕傣是不是要申请族别的研究?

李:没有,没有这个需求。

徐:那文化上比较特别,是不是对你有很大的影响。

李:因为上海原来是一个很偏僻的地方。人们从北往南走,经过苏州、杭州,根本就不会到上海来。我们处于上海最南部,靠海,是个更偏僻的地方。我们是在那里自我生存的一个小群体,对外交流很少,所以一直保留下来。后来的汉人迁来,我们和他们交流很少。

徐:现在对宕傣有没有什么研究?

李:没有过多的研究,就是我做过些调查写过些文章,很多东西都越来越少,几乎要消失了。现在看到穿民族服装的很少,老人也不大穿了。是那种镶边的大裙子,还有织锦。好多风俗还是很有百越味道。

徐:但是现在社会发展这么快,还能保留原来的传统吗?

李:是呀,前年我们拆掉了自己的村子。我们的村子叫[бол],是百越村子的意思,里面的树都是两三人合抱的,都砍掉了。我们是最好的寨子,“风水”也最好,开发商就看上了。

徐:这样看来你从小就有良好的人文环境,加上家庭教育。可以看到你深厚的文化底蕴,所以才能做得这么好。我觉得读你的文章,行文非常流畅,逻辑性也很强。

李:我时间也比较仓促,不然还可以写得更好一些。

徐:一环一环扣下来。本来你的问题我们还没有概念,方法论上的东西。专有的名词。可以看出你专业的基础训练,分子人类学的复杂方法介绍得像人文书一样可看。

李:我在民族学方面也得到了很多老师的指导。我从1997年开始接触民族学,受到中央民族大学很多老师的指导,包括苍铭老师,还有祁庆富老师等等,他们都曾经对我有很大帮助,所以在民族学方面,很多东西原来搞不清楚的,现在就清楚了。

徐:听说你下田野27次,前前后后去过很多地方。

李:确实去过很多地方。云南的小角落都到了。1999年的时候,我进到了云南最偏远的独龙江地区,而且走的是老栈道。过了索桥,走了三天三夜,进去以后都不成样子,手脚都磨坏了”泉水一冲,脚趾甲都掉下来了,过了几年才长出来。

徐:这样看来你的田野完全是人类学的。但是我觉得田野上除了对你的学问很有帮助,对民族的认识也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