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要办喜事了,对象还是南宫世家的小姐。
这个消息在一夜之间成为了京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终于从赵府迷路出来的段从烟从身上摸出几个铜板,坐在路边茶摊喝茶吃包子,顺便听听大家聊着这几天的大事。
大事之一,就是李双林即将迎娶南宫敏,大事之二,就是南疆大军集结在晨曦草原,随时可能攻打过来。
南疆?段从烟挑眉,不明白自己怎么才离家,段殊问就准备起兵了。
似乎是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想不明白,因为她的记忆在几日之内就退化到了才离开南疆的时候,现在她只认识端木长生,其余的,全都不记得了。
吃完包子,段从烟随便的在街上晃荡着,走着走着,却见前方人潮汹涌,竟然是南宫世家的花轿。
按习俗百日娶亲是不能喧哗热闹的,南宫世家确实没有敲锣打鼓放鞭炮,但那花轿精致奢华,陪嫁的物件样样齐全,且皆是上品,围观的人们都忍不住赞叹南宫家的大手笔。很显然,他们要的目的达到了。
如今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李家跟南宫家是姻亲了,这就行了。
不同于南宫家的低调奢华,镇国公府里一片宁静,完全没有要娶亲的喜气,李双林更是一身黑色便服,面沉如水的站在门口。
段从烟稍微一抬头,就能看见他。
但她的眼神只在他身上短暂停留了一下,便移开了,李双林站在台阶上,看着那熟悉的身影被瞬间被人群淹没,还没来得及开口的疑问就此打住。
她明明看见了他,却视而不见。
李双林无法不去胡思乱想,他拨开人群,段从烟已然靠在段殊问怀里,巧笑倩兮,那眼神,一如当初相遇时的纯真活泼。
段从烟正惊喜于遇见自家哥哥,对周围的事情浑然不知,直到她顺着段殊问的视线,看到了身着黑衣的新郎官。
可是这位新郎官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脸色阴沉沉的,眉宇间还有丝憔悴。而他看着段从烟的眼神,是似曾相识的温柔,可惜她无论怎样努力,也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他站在街对面,还牵着一只豹子,正是那只豹子,将周围的人群吓得急退,让段从烟跟段殊问身边瞬间成了真空状态。段从烟正茫然不知所措,段殊问却手腕一带,搂着她的腰转身便走。
豹爷看着段从烟被带走,忽然愤怒的吼了一声,这一声吼不但吓得行人四处逃窜,就连送嫁的队伍也连连往后退。
这还要不要成亲了!南宫家这边的人脸色都青了,碍于家主的命令又不能逃跑,只瑟瑟发抖的站在原地。
幸而豹爷只吼了一声就被李双林安抚了,“别去,让她走。”抚摸着豹爷毛茸茸的脑袋,李双林轻声道,声音是万般的无奈且悲伤,而目光却固执的追随着那道身影,直至她消失在人群,再也寻不到一丝一毫的踪迹。“好了,我们开始吧。”李双林让豹爷蹲下,自己爬上豹爷的背,身后的将军府大门在他爬上去的时候忽然打开,府里的精兵潮水般涌出,将府门前面的空地站满。
南宫敏在花轿里呆了许久,却不见李双林来踢轿门,此时听闻外面的动静,心急如焚的她竟不顾礼数的走出花轿。
可惜她看到的只是李双林骑着豹子远去的背影,南宫家的花轿,在这一刻,成了全城的笑柄。
“敏姑娘,这,这可怎么办?”随行的喜娘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一句,南宫敏恼羞成怒,一个巴掌狠狠的甩到了喜娘脸上,“什么怎么办,将军是去保家卫国,我们自己进府。”说罢她就自己个进了将军府里,随行的众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将嫁妆全都搬进了将军府。
“对不起,南宫小姐,我家主子还未回来,您不能把东西搬进主楼。”老管家尽忠职守的挡住了南宫敏的去路。
“胡说!我跟李将军已经成婚,为何不能搬进主楼。”南宫敏气的脸色发紫。
老管家对南宫敏的质问,依然面不改色,“您还没跟我家主子拜堂完婚,还请姑娘自重。”
这一句自重,就像无形的巴掌打在南宫敏脸上,要成婚的时候新郎官当着众人的面跑了,偏偏她还不能说一句,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却说李双林,带领着李家精兵一路奔出城门,这是老早就计划好的一部分,一方面是为了给南宫家一个教训,另一方面,是为了出奇制胜。
随着李双林一起动身的,还有城外的那些伏兵,两队人马在城外的分岔路口集合,然后京城因为兵力空虚而关闭城门,在李双林没有将草原收复回来之前,京城是不会再打开城门的。
段殊问大概也是想到这些,带着段从烟绕道赵府,没有直接去城门,打算从赵府底下的地道出城。穿过曲折的地道,两个人最终到达了城外的一条河流边。
就在他们刚钻出地道的时候,里面传来轰然巨响,竟是李双林埋伏的精兵将地道炸毁了。
“殊问哥哥。”段从烟有些担忧的扯了扯他的衣袖,看到他浅笑着回头。
“嗯?”漫不经心的扫了周围一眼,很好,没有埋伏。
想来是李双林做的安排,安排段从烟安全出城。
出了城,她才安全。
这场战争一触即发,在李双林出发的当日,十八里铺的李家军也在司徒狂歌跟洛鹤朗的带领下杀向草原。
为了能一举歼灭草原跟十八里铺交界处的南疆军队,文程玉跟傅君远还特地带着在冰火岛制成的新兵器,还有她的秘密武器——无延。
身为冰妖跟火妖的孩子,无延不论是放火还是放冷气对他来说就跟呼吸一样简单自然,只要他在的地方,魔物都不敢靠近,远远的避开来,可他放起冷气跟火来的范围都属于超大的那种,于是两军中间竟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真空地带。
而这边傅君远有了文程玉的辅佐,放起三昧真火来简直得心应手。文程玉经过闭关苦练,终于得到了师傅无延的点头,承认她是一个合格的明王了,不然她还真的没有信心跟着傅君远上战场。巨大的图腾在傅君远跟文程玉头顶发出耀目的光芒,光芒转瞬即逝,顷刻间便全然投注到傅君远身上。
有了图腾的加持,傅君远连放出的真火飞鸦都大了许多,噗噗噗的直接将眼前的魔物烧成了灰烬。
这一仗毫无悬念,除了前方的那三个人,其他人都跟魔物厮杀在一起。但人跟魔物战斗的下场,一般好不到哪里去。
幸好天朝大军准备充足,这一招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彻底击溃了南疆匆匆组织起来的防线,加之有了无延的帮助,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以及死伤几千的代价就将那些魔物统统赶回了草原大本营。以那条天然屏障为界限,两军对持着,直到各自的援军到来。
李双林带着自家精兵赶到的时候,段殊问带着段从烟也堪堪赶到己方军营。隔着那段深长幽远的距离,段从烟看不到对面的情况,她甚至完全不清楚战争究竟是如何开始的,只因她的记忆在短短几天之内,全然退化到了认识端木长生之前。
十四岁的时候,她还在南疆,才刚知晓段殊问对自己的感情,正尽力的想要逃离那里。可怎知,才睁开眼睛,自己却已身在往草原的路上。在这之前,她对于离开南疆没有半点印象,仿佛只是一瞬间,这天地就变了,不再是她熟悉的样子。特别是她自己,她总觉得自己身上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心里空落落的,这一路上她总是这样不由自主的往来时的路看。
看什么?
她不懂,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那个地方,定然有对她很重要的东西,或许是事情,或许,是个人。
她正在遗忘。
这是她从段殊问眼里看到的事实。
她正在慢慢的,遗忘,遗忘从前,遗忘自己。
而她控制不住,除非段清浅死。
段殊问伸手拉她,而她还是看着对面,尽管其实她什么也看不到。
“从烟。”听闻段殊问唤她,段从烟暮然回首,却见他攒着眉,状似忧郁的望着她。
她不解,伸指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殊问哥哥,你为什么要哭”
哭?谁在哭?段殊问抓住她的指尖,触手湿润,竟然是泪。
“殊问哥哥?”段从烟又唤了他一声,此时他竟已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哭?为了谁哭?连段殊问自己都无法说明。
也许,是因为真正的见识到了那些化身魔物的族民死去的惨状,也许,只是因为段清浅要死了,而段从烟也要忘了他了。
照她现在遗忘的速度,要不了几天,她就会变成一片空白,不再是段从烟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才意识到段清浅竟然加快的蛊毒发作的时间,是因为,她真的是铁了心的想要段从烟成为一个全新的段从烟,段殊问已经无法分辨,这究竟是段清浅的仁慈,还是狠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