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医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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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拐神仙也笑了:“呵呵,是啊。所以一开始俺父亲也不让俺药它,说是遭报应哩。直到俺父亲过世后,也就是前年,俺才开始药麻雀。一开始,小米又光又圆沾不上‘士的年’药粉,做成捞饭吧,一来费药,二来药粉一见湿也不起作用了。后来俺试着抓了一两小米,加了一点水稍微蒸了一下,凉了一会儿就粘药,还是沾不上。俺又想面糊是粘的,小米上刷点稀面糊不就能粘药了吗,于是就像现在这样,用大温水浸十几分钟米,打上稀面糊,滚上‘士的年’粉,装在瓶子里随用随倒。第一次俺配好后,在磨台上放了一张白纸,撒了一酒盅药小米,不一会儿麻雀从树上下来吃米了,吃了小米,一往起飞就掉下来了,这一次就药住了二百多只麻雀,俺拾下满满两个筐筐。后来俺就在草房、碾道、糠窑、场垴、磨道,一早一晚碾后、打场后、磨后、筛草后,凡是麻雀寻食的地方、凡是麻雀寻食的时间。俺都给它撒上糖衣炮弹,只要麻雀吃上一颗就死了。后来,麻雀也学精了,用小米不大灵了,俺就给麻雀换了模样,把小米改成玉茭仁。现在俺们村基本没有麻雀呢。”

“你把那些药死的麻雀都怎么处理了?”这也是天亮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你来看。”拐神仙领着天亮来到街门口外面的一个猪圈,指着圈里的几头猪说:“开始俺就把药死的麻雀都埋了,后来又觉得埋了怪可惜的,俺就想,‘士的年’粉一见冷水就不要紧了,就把一筐筐的死麻雀死老鼠用冷水泡上半天,捞出来做了猪饲料,猪吃了不但没有中毒,而且比别人家同样买回的小猪长的要大、要肥呢。”

“呵呵,这可真是个一举两得的好办法。”天亮由衷地赞叹。此时,在天亮的脑海里“消灭四害”这么一个遥不可及的事情,立刻变得唾手可得了。

“这不,这次搞‘除四害、讲卫生’运动,俺这拐神仙可叫响了,到处请俺去灭害哩,俺一会做好了药就去前头沟村呀。叫了俺好几回了……”

大喜顶了一个荆条编的那种扁扁的装草料的大筛子,踩着梯子爬上自己家的窑顶,用笤帚把窑顶上的积雪扫出一小片空地,在上面撒下一些小米,然后把筛子扣下,支上一根小棍子,小棍子上拴着一根绳子,他慢慢地把绳子从窑顶上顺下来,站在梯子上,手里拽着绳子,眼睛紧紧地盯着筛子,静静地等着麻雀去吃筛子底下的小米,他就一拉绳子把筛子扣倒,把麻雀就扣进去了。周围倒是飞着许多麻雀,但在上面绕来绕去,就是不下来,大喜站得腿都酸了……

“你这是干什么呢?”大喜低头一看,原来是天亮来了,忙丢下绳子从梯子上下来:“你可来了,可把你盼来了,都快急死俺了。”说着把天亮让进了屋里。

“我可是给你带好消息来了,怎么了?”天亮有些莫名其妙。

“唉,俺也有个不知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想让你给俺拿拿主意。”

“什么事啊?”

“公社要树俺们的典型哩,书记来村里看了看,说俺们是由后进变先进,说什么是……跳下黄牛上火箭。”

“那是好事啊。让大家都照这样搞卫生这是我求之不得的呢,怎么能是坏事呢?”

“马上就要检查了,要俺做到三无,没有老鼠、没有麻雀、没有苍蝇,这……这能做到吗?俺正准备告诉社员打十只麻雀记一个工,打十只老鼠记一个工。俺这不是正在做试验呢,看看麻雀好扣不好扣。你看这……”

“呵呵,那能扣多少?我就是给你带来了一个能尽快灭害的好消息。”

“快说。怎么个灭法?”

天亮就把拐神仙的事情告诉了大喜,大喜高兴地说:“妈呀,你真行,俺咋就没想到呢,请!咱们请拐神仙来灭害。”

“这下放心了吧。”看见大喜立即又锁紧了眉头,天亮问:“还有什么事?”

“唉!不是那么简单,不光是卫生,书记还有很多要求呢。”

“什么要求?”

大喜用手在炕上比划着:“他要俺们在这街两边栽上树,村头那里还要做一个大花池,其他地方还要做些小花池,还要在所有的街道上隔不远放上一个痰盂……唉!反正多了,最要命的是他说俺们不仅要当卫生模范,还要成为粮食增产的典型,说要俺们成为人畜健康,五谷丰登的社会主义文明新农庄。”

“这都是好事啊?你怎么了?”天亮不明白这有什么发愁的?虽然这有些形式主义,但也不是什么坏事情啊。

“他还让俺报今年增收的数字哩。”大喜这才说到最让他发愁的事情。

“今年?”

“是啊。”

“你报了?报了多少?”

“七百斤。”大喜说话的声音比刚才小了八度。

“多少?七百斤?!”天亮吓了一跳:“就你那些黄沙地?你去年打多少斤?”

“小麦不到二百斤,玉茭不到三百斤……”

“那你报七百斤,你也真想得出来。”

“唉!不是俺要报,是书记让俺报的,俺也说俺们这里的土地薄,自古黄沙地里不养人,打不下多少粮食,可他说你们搞卫生不是积下一万多担肥吗?上到地里一定会大丰收的。”

“大喜呀大喜,你想想可能吗?你这是骗人呢,还是骗自己呢?”

“人家书记说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说现在报上都登了,说有的社喂的猪长到六百斤呢。六百斤啊,天亮,那是猪吗?那是牛了。”

“那不可能,瞎说呢。”天亮有些不屑。

大喜也很较真:“怎么是瞎说啊,都是报上登的,那还有假?

也许现在世道变了?也许真能打下……也许……”

“纯粹是胡说八道嘛。”天亮有些激动。

“嘘,小声点……”大喜又压低了声音悄悄说:“天亮,你可别乱说话,俺听说二道沟村有一个老汉就是因为说了几句风凉话就被抓起来了哩。”

“有这么严重?”

“有,真的。听说他们村也是往上面报产量,村里报了每亩两千斤。老汉说,怕是连土称称也没有两千斤哩,书记又说要多种油料,葵花要长的能盖住水瓮,老汉说,怕是连尿锅都盖不住哩……”

“这说的也没错啊。”

“还有哩,他在夜校听老师念课文说,毛主席站在天安门,金光闪闪万里红……他说简直是吹大的哩,怕是连半里地都照不红,就被抓了。所以,天亮,你说话可得小心些。”

其实,经历了那么多的政治运动,天亮当然也知道,大喜说的绝不是耸人听闻。“唉……那你打算怎么办啊?”天亮看着大喜,他是真的为大喜发愁。

大喜倒是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也就快到植树的季节了,先买些树苗栽上,这是好事,本来俺也想在村里种些树的,不过是还没有到季节,俺先去买树苗,拖两天也就到三月了,至于花池,先修一个吧,如果人家要来检查就弄些塑料花插上,反正现在是长不出花来,就是痰盂要买些,要是放上尿锅咱自己看着也不好看不是?不过实在没有钱买,俺就去龟树峪先担回些烧坏的砂锅废品来摆上。呵呵,那就不管它好看不好看了。”

“你哪有那么多钱啊,这次运动你花了不少了。”

大喜一副豁出去的样子:“唉!就剩下俺老娘的一副棺材板了,不行就把它卖了。”“唉!这都是什么事啊,怎么好好的事情就弄成这个样子了?”

夏月回省城过完年,今天刚回来。她背着包,喜气洋洋地,看得出这个年她过得很高兴。自从她的腿好了以后,她就应窑生的“邀请”,租了窑生家的房子住。路过医院时她拐进去想和值班的同事们打个招呼拜个晚年。

前院没有人,她正要往后院走,徐医生从后院出来了。“徐医生,过年好!您今天值班?”夏月的脸上阳光灿烂。徐医生看见夏月好像有些吃惊,又好像还有别的什么:“过年好,你刚回来?”夏月没有在乎徐医生的表情,她随徐医生来到妇科诊室,把身上的包打开,捧出一把糖:“徐医生,吃点我带回来的糖吧。”

“不要,小夏,太多了。”徐医生推让着。

“给您家孩子吃啊。”夏月放下糖,转身准备找下一个人去拜年。

“小夏……”徐医生在她身后叫住了她。“你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能不能坐下来聊聊。”夏月这时才感到徐医生又是那样有些怪怪的,她立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转过身子望着徐医生。“坐下吧。”徐医生说。她和徐医生面对面的坐下,她望着徐医生,可徐医生却回避着她的目光。

徐医生似乎还没有想好这话该怎么说,她低着头,把桌子上已经摆放的整整齐齐的东西又重新规整了一遍:“吭……吭……小夏,别紧张,我们随便聊聊……吭……这样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不等夏月表态,她自己径自讲开了:“从前……有一对夫妻,生下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后,由于养活不起,不得不送了人……”徐医生把这几天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在故事里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