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转,十三年前。此时的多沙只有七岁,而且也没有多沙这个化名,而应该被称呼为:马丁.D.萨尔。
“萨尔,给你。”说话的是一位长相清纯的小女孩,她叫马丁.D.千露,她与多沙一起并排坐在贫民窟的房顶之上,她将一只削好的苹果递给多沙。散落一地的苹果皮薄得像纸,映衬出贫苦人家女儿的心灵手巧。
风吹过,裙角随风摇曳,千露的眼眸中倒映着虚空的星辰,乌黑的长发间反射出皎洁的月光,米白色的裙摆与月色融为一体,淡淡的微笑就像是月宫中的姮娥女神,如清水芙蓉一般,又像是毫无瑕疵的白纸。
此女天生丽质,长大后想必又是一代佳人。
她正是多沙的姐姐,一朵贫民窟中的莲花。
“我肚子不饿。现在我已经长大了,姐姐你吃吧。”多沙微微摇头,然后托着下巴仰望着星空发呆,一双死鱼眼之中充斥着对未来的向往:“要是世界上没有贫民窟这种地方就好了。”
“我听说在很久以前还有人在垃圾场中生活呢。”千露说道:“我要当海贼,前往传说中的新世界寻找大秘宝,然后让大家都搬出贫民窟,搬到城市里,或是把贫民窟的房屋修得比皇宫还高。”
“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多沙的眼中满是迷茫:“让我仔细想想。”
听此,千露把那颗苹果放到了多沙眼前:“边吃边想吧,我听到你的肚子在咕咕地叫唤了,我可是要把肚子空着等待会儿回家吃更好的东西呢。”
多沙点了点头,伸手接下苹果。
千露微笑着抚摸多沙的头发,暗道:“说什么长大了,在姐姐眼里永远都是小孩子..”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贫民窟的孩子自然懂事得早,多沙的家很简陋。桌子只有三只脚,靠在墙边;椅子是母亲捡回来的,好在还可以坐人;这间小屋子摇摇欲坠,应该经不住积雪的压迫,幸运的是这个国家并不容易下雪;只有一张床,多沙和姐姐还有母亲三个人挤在一起,因为多沙只有七岁,所以也不会觉得尴尬,只不过往后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毕竟他们没有足够的运气捡到第二张床。
多沙睡在最里边,他的鼻子被墙壁压扁了,被迫与湿漉漉的墙壁接吻。好在他的背后很温暖,因为睡在中间的妈妈把他抱在了怀里。千露睡在最外边,她的手搭在地板上,她的睡容很美,即使拥挤如斯,也没有办法改变。
夜不黑,今晚的月亮很大,一条细长的黑影在月光之下穿行,沿着潮湿的墙壁爬着,一只小脚丫子阻拦了它的去路,它便从脚指头之间钻过去。
一阵奇痒把多沙从睡梦中唤醒,欲弯腰抓挠,却被挤得动弹不得,只能蠕动脚指头。大蜈蚣受惊,毫不犹豫便是一口咬下,刺痛传来,多沙下意识地猛力往外一挤,母亲醒了,伸手拉亮了暗红色的灯。
“鸡蛋、大蒜、桑叶、葱头、鸡蛋..”母亲急得在屋里打转,口中不断重复着这些词语——这个见多识广的女人知道许多被蜈蚣咬伤后的处理方法,而且都是些廉价并且常见的东西。因为在这潮湿的贫民窟中常有大蜈蚣出没,难免会被咬伤。
“妈,这些东西我们家现在都找不到,就别找了,没什么大碍的——我又不是第一次被蜈蚣咬了,就像被蚊子叮了一下。”多沙盘腿坐在床边,看着满脸充斥着焦急之色的母亲,没心没肺地笑着。
慈祥与贤惠写在这位母亲的脸上,她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庭,岁月的沉积使她渐渐地衰老,但即使如此,也挡不住她的美丽。
“多沙是要跟着我闯荡新世界的男人,不会有事的,妈,别担心了。”千露被母亲挤到了床下,她揉了揉眼睛,眨巴着小嘴巴,翻过身就抱着一旁的桌子腿继续死睡,什么也阻挡不了千露再次入梦。
与此同时,母亲打开门,一头扎入了黑暗之中——她想起了隔壁老王家刚买了一篮鸡蛋。
在妈妈出门之后,多沙做了两件事情。第一件事情是把千露从冰冷的地面抱到床上,但千露死死地抱住桌腿,怎么也不肯不松手,多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和桌腿分开,然后抱到了床上。
第二件事情就是继续睡觉,他已经非常困了。
母亲没走多久,但回来的时候两个孩子都已经睡着了,她将鸡蛋清敷到多沙脚上的肿包处,然后看了一眼被多沙与千露占得满满的床,无奈苦笑,然后靠在墙角,陷入了沉睡。
..
随着第一声鸡鸣,随着第一束光线划破黑暗,洒在冰冷的大地上,贫民窟便喧闹了起来。
贫民窟的居民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劳动了,他们是这个城市之中起得最早的一群人,同时也是睡得最晚的,他们做着鸡与狗的工作,但赚的钱却只够养活鸡与狗,子女多的,甚至挣不到一个家庭的口粮。
当第二声鸡鸣的时候,多沙就醒来了,千露还在睡梦之中,她的双手紧紧地环抱着多沙的脖子,气若吐兰,均匀而温热的呼吸,轻轻地拂过多沙的脸颊,微痒,却没有任何不适,反而极其美妙。
多沙躺在床上,听见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不禁皱起了眉头..
此时,所有贫民窟的居民都聚集在了贫民窟的入口处,把几个身披黑色甲胄的士兵围在其中。
“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你们这些愚蠢的社会的蛀虫。这块廉价的地方迟早都会被夷为平地,然后在废墟之上建立浩克大人的行宫的。”领头的一位中年士兵说道:“这是你们的荣幸。”
“什么浩克大人!只不过是国王身边的一条狗罢了。”一位老者说道:“这里是我们的生命,不可能轻易地交给你们,难道我们这么多条人命还没有一条会咬人的狗重要吗!”
“对于他们没有任何道理可言,老王。”一位手持拖把的中年男子说道:“我们就呆在这里不离开,看国王能拿我们怎样。”
“对!国王的心也是肉长的,不可能对这么多条生命无动于衷。”多沙的母亲说道。
“到时候我第一个冲上去!”一位强壮的男人挥舞着手臂,吼道。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每个人的脸上都充斥着怒色,烈火在众人的头上不断的翻滚,空气升温,几个汉子肌肉紧绷,已经准备好上前搏斗了。
对于穷人来说,那四面墙壁和生命一样重要。
“国王大人驾到。”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炸裂在每个人的耳边,老王的心咯噔一跳,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他的腿脚忍不住颤抖。
人群被撕裂开了一个大口子,所有的人都低着头。手持钢刀的士兵们挥刀开出一条通往人群中央的道路,从边缘开始,人们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压迫着,不敢呼吸,不敢说话,身不由己地单膝下跪。
大家屏气凝神,又过了许久,一位胯下骑着白马,头顶戴着王冠的老者从远处而来,在他的旁边跟着一条巨大的黑色狼狗,狼狗的眼中闪烁着一丝凶光,令人不寒而栗。
这条可怕的狼狗正是老王口中的浩克,据说为了锻炼它的残暴的性格,国王每天用人肉来饲养它,它可以将人的骨头嚼碎,可以将一个人吃得连一点残渣都不剩下。
这个国家最大的酷刑,就是将犯人和狼狗浩克关在一间牢房,最多的一次足足有二十个人同时接受这个刑罚,一夜里哭嚎声与惨叫声不间断,第二天所有的人都消失了,只留下了一个被染成红色的囚笼与趴在墙角舔着殷红色的爪子的浩克。
“刚才是谁说第一个冲上来?”国王俯视着跪在地上的众人,就像看着一群蝼蚁一般,眼神充斥着高傲与不屑。
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觑,一滴冷汗滑过那位强壮的男人的脸颊,从他的鼻尖滴落到地面之上,融入了泥土之中。他深埋着头,全身颤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与之前判若两人。
“我再问一遍,到底是谁!我可不想解开浩克的铁链。”国王说道:“我只数三声..”
“三..二..”
“是我!”一道妇女的声音打破了这寂静的空气,单薄的身影从跪拜的人群中站立起来,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老王的膝盖离开了地面。
“国王大人,这贫民窟是我们的..”
‘砰!’
话还没说完,一道枪声响起,无情的子弹穿过多沙母亲的身体,弹孔留在了她后面的墙壁上,弹孔的旁边是一双圆睁着的眼睛,眼睛里是紧缩的瞳孔,瞳孔里倒映着被大狼狗不断撕咬着的那具熟悉的尸体。
多沙接近疯狂,欲冲出去,但被一道巨力按在了地上,一滴滚烫的泪滴落在他的头顶,千露已经哭得不成人样了,两个人都瞬间崩溃。
枪声又把老王的膝盖按在了地上,按下了所有反抗的情绪。
国王在众人的跪拜中而来,又在众人的跪拜中离去,跪拜的人群超不过他的白马膝盖的高度,他的狼狗也显得高人一等。他只做了一件事情——杀了一个微不足道的女人,但他却获得了将这片可以收容所有卑微的生命的伟大的土地变成狼狗的宫殿的权利。
在这个世道上,穷人的价值甚至无法与贵重的狗相提并论。
事情很快就被平息了下去,多沙与千露将母亲简单地埋葬了,连一块墓碑都没有留下。贫民窟的人们都在准备搬迁,千露的肩上扛起了整个家庭,每个人都在忙碌着各自的生活,甚至没有注意到多沙一次又一次被指甲刺破的手心。
当国王的军队第六次催促贫民窟的人搬离的时候,当母亲的坟墓上长出第一株嫩草的时候,当多沙终于在垃圾堆中找到一把生锈的钢刀的时候,一切的故事便开始了。
多沙把钢刀磨得发亮,趁着月色,离开了这间破旧的屋子,他走的时候盯着千露的脸看了很久,然后只留下了一个决然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