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庄大门,朱八迎上来说:“大老爷,刚才有两个请你的人,我打发到地上找你们去了,你可见宥了?”
任文锦说我见着了。”又说朱八,我和你骑马去达子沟张家,马上就走。你把看守庄门的事给别人交一下,或许今晚上回不来。”朱八应承着去了马厩。
一个多小时后,任文锦和朱八骑马到了张家,两人还没有进到张家大院,就听见从内院里传出哜哜嘈嘈的话来,喊打喊骂的声音一阵高似一阵。
任文锦对朱八说我们赶快进内院,看来王家弟兄要整张明翰呢。”两人进内院一看,张明翰跪在老婆的棺材前面,张兴贵跪着给三位舅舅说好话,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婆子,指挥着三个儿子,还有孙子要打张明翰,而且骂出的话特别难听。
任文锦沉着个脸,一句话没说,拿着自带上的供养、烧纸,径直到了张夫人的棺材前,跪下奠了纸,把供养献在了棺材前面的桌上,叩了几个头。立起身来,又返身到那老婆子跟前,忙又跪倒在地上,说:“王老太太,我是任文锦,我和张明翰是念书时就结交下的弟兄。张明翰的不是,也是我的不是。因为我是他的大哥,老太太有什么气,舅舅们有什么气,侄儿侄女们有什么气,都冲着我来吧。现在人已没了,人死不能复生,就是有千般错、般不对,等着把死者安葬了再说,不能让死者躺在地上,我们打打闹闹的。”
这一番话,说得老太太不吭声了,她拉起任文锦说:“你就是人们常提起的任大老爷?”
任文锦说晚辈就是。”
老太太又说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了这个畜生吧。”又说你任大老爷也得想想,我今年八十二岁了,都没有死,我的女儿刚五十出头,就被那个畜生折腾死了,你说叫我心痛不心痛?”
任文锦忙说老太太,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有不心疼的。”
老太太眼里流出了一滴泔,随即她喊了一声金花、银花,过来了两个四十岁过点的女人,“你们两个扶我回家吧,我不想在这里生气了。”老太太说完,就由那两个女人扶持着回自己的家去,后面跟着一帮家孙子、外孙子也随着出了内院。
原来,张明翰夫人的娘家,就在这附近,老太太不用坐车,就来了。张兴贵听着姥姥要回去,忙又跑出内院拦跪在外奶的面前,说了几句安慰外奶的话。老太太望一眼兴贵说你是个好孙子,我一点儿也不指责你,起来去吧。”张兴贵刚起身,老太太就率着一帮人走了。
任文锦拉着张明翰,一直把老太太送出庄子。
晚上,任文锦和张明翰叫上张兴贵,拿上五百元钱,一起去了王家。张兴贵跪着给老太太呈上了五百元钱,老太太也不接钱,却说道:“人生固然少不了钱,但人的命比钱重要,你张明翰只图自己快乐,不顾别人的死活,你就是娶个小房,也不要置大房于死地。我不想说了,你把我女儿安葬好就是了。”她没有淌眼泪,叫大儿子把钱接了,然后,慢悠悠地说:“你们回去吧。”
任文锦、张明翰、张兴贵,由三舅王善才送了出来。这天晚上,念了一夜的经,第二天,大做了几个道场,第三天早上,出殡埋了。下午任文锦回了庄,把张家的事给张明月、张玉亮说了,张明月、张玉亮哭成了泪人儿,任文锦劝了几句,两人住了哭。
头七过后,张明翰和张兴贵来了任文锦的家,专谢了一次。张明月问起当时的事由来,张明翰说我纳李梁燕的事,我事先给她说了,她也是同意的,让我纳就纳去。过后,她就去了乡里,去了乡里没有十天,好端端地没了。”
任文锦听了说:“以后做事要注意情理。”张明翰点了下头。
任文锦又对张兴贵说:“我看你那花园里面的桃树,花开得特别艳,今年肯定又能结些好桃子。说起你那个花园来,不到十亩地大,园墙内桃子,和园墙外的桃子就不一样,园内桃大、密甜,园外桃小、味涩。那园子真是一块宝地,你悟出点什么没有?”
张兴贵笑笑说:“大伯,我也想过,浇的一个渠沟里淌下来的水,晒的一个太阳,只一墙之隔,差别太大了,我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任文锦听后,点了下头,张明翰又和任文锦说了几件其他的事,吃了饭,爷儿俩就回去了。
晚上,张明月笑着问任文锦、张玉亮说:“我看着张兴贵的模样儿和他老子长得一个样样,性情上就一点不像他老子了,只认得桃树。他的媳妇也和他一样,男人进园子,她也进园子,男人出园子,她忙回家做饭,从不嚷嚷着这里走走,那里逛逛,两口儿活得好自在。”
任文锦说这就是常说的什么人有什么人的命,调教,一时半会儿是调教不过来的。”
张玉亮笑笑说把张兴贵请过来,在我们的后园里,用他园里的桃核种上几棵桃树,看结出来的桃子味道怎么样?”
任文锦说你这是枉费心机,张兴贵附近的乡民,多少人请他种了多少桃树,几年后,结出的桃子该是什么味还是什么味,我们也就不要奢想了。”
过了几天,文殊山捎下一封信来,任文锦拆开看了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文秀走了,我说我要上文殊山见见清远大师,问问有什么要求,乱七八糟的事儿缠着没有去成。可能山上缺粮了,明天先让汽车送上一车粮去,四月八了我们去趟山上。”
张明月接过信看了一下说确实,文秀走了,我们把文殊山也给忘了。去年的四月八日,在文殊山上抓兵,今年不会抓了吧?”
任文锦笑笑说:“今年不会故伎重演的,我们放心去。”
第二天,杨超给文殊山送去了一车面,清远大师对杨超说:“你回去了给你家老爷说,叫他再送来一车小米,捎带上几袋大米,我们的账也就了结了。”
杨超回来把这话说给了任文锦,任文锦算了算清远大师给的钱,又算了送去的米面,觉着还欠清远大师的一部分。任文锦想了想对杨超说:“你记住,明天送一车小米,捎几袋大米,后天再送半车面粉半车小米,总共拉一车,我们和文殊山的账就算清了。”
杨超应承着和高占星走了。最近一段时间,杨超把车交给高占星开着,他坐一旁看着,高占星也是个机灵鬼,嘴叫着杨师傅,有个宽敞路面或是近处的差事,就对杨超说:“师傅你休息,坐旁看着,我来开。”因此,高占星的开车技术就越来越熟练了。他又通过青河的同学肖雨顺,在玉门弄上了驾驶执照,名副其实地成了司机了,杨超也就放开手儿,让他多开车。
农历四月初八的早上,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由杨超开车去了文殊山。上山后,首先去了淸远大师的净舍。淸远大师说任大老爷,你给我们山上多送了一车粮,这一车粮我退是退不回去的,你的心意我知道,权作布施。我这一生,唯交了你这个施主朋友,我满足得很。这改朝换代的时机就要到了,天地运转,只能靠个人的运气了。我算计着你弟文秀去了个好地方,他下半辈子过得会舒服一些。”任文锦听后,忙问:“听大师的言词,我弟文秀不回来了?可他说他要回来的。”
清远大师说:“那是他的愿望,命运会让他在山西作出一番事业来。”说完,阿弥陀佛了一声,就领着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去了玉皇阁,在那里上了香、磕了头。任文锦上了二百元的布施。
清远大师爬到玉皇爷的背后,取出一个小包裹,掸了下灰尘,说:“这里面是两本手抄书。任大老爷,我没有什么相赠的,这两本书送你吧,一本是上古时代的《命相》书,一本是刘伯温的《漏天机》,这两本书说荒唐甚荒唐,说有用是无价书,被后人传抄得面目全非了,留给你权作纪念吧。”
两本书用金黄色的缎子包着,清远大师慢慢解开包裹,随递给了任文锦。任文锦双手接着,谢了清远大师,从玉皇阁出来,清远大师说:“我再陪你们三人去趟羊角峰,看看文殊山的全貌。”转脸,看见张明月气色不太好,走路有点困难,清远大师说:“施主夫人是否有病了,我送夫人一粒药丸吃下,夫人会好一点的。”随即,一小沙弥端来一碗水,清远大师从身上掏出一个指甲大的小盒,打开小盒盖,取出一粒血红血红的豆粒大丸药,让张明月吃了,又说:“这盒内还剩余一丸,留着施主夫人用吧。”说着,把小盒子给了任文锦。
清远大师在前,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在后,最后走着那小沙弥,他一手提着一铜壶水,一手里端着一个小碗,向羊角峰走去。这时的张明月,自吃了那一粒丸药后,顿感身子轻了,头不发晕了,走路不费劲了,出气也均匀了。上羊角峰时,好似后面有人推着她似的,在羊角峰顶上看了四周的山山庙庙,清远大师又讲了羊角峰的来历,又在羊角峰的二坪阶台上,大师和任文锦下了三盘棋。这棋盘是一块天然的大石块,长一丈,宽六尺余,上面刻有棋线,三十六个碟大的石棋子儿,大师和任文锦各居一端,指挥红黑,小沙弥站在大石块上,来回抱动石棋子儿。
清远大师对任文锦说:“今日我和你下棋,非同寻常,你要尽你的一切智慧,把我下输,对我丝毫不能留情面。”
任文锦听了回说大师的话记住了。”
两人就对弈起来,第一盘任文锦输了,第二盘大师输了。清远大师说施主,第三盘是关键一盘,你一定要赢啊。”
任文锦嗯了一声,一个多小时后,第三盘棋下完了,任文锦赢了,那抱棋子儿的小沙弥,脊背上湿了一大片,任文锦看了一眼说:“谢谢小师傅。”
清远大师说:“他叫弥广,以后他是为我收尸的弟子,你以后适当地关照他一下。”
任文锦说大师本在千岁上,怎能说这样的话。”
清远大师说千岁、万岁,那是老百姓哄了皇帝的话,一个人不可能活千岁、万岁的。我今年已八十岁了,再活三年足已,我不会活到八十四岁上的。”说到这儿,他对任文锦摆摆手说:“施主,就此分手吧,我要走个截路。”说着话,清远大师从铁索链上飞跑过去了。
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看着此举动,惊得三个人的舌头都伸出来了。弥广打躬对任文锦说:“我没有师傅的那功夫,只能抓住铁链换手走了。”说着,他把铜壶用一根小绳拴着,挎在脖子上,用嘴咬住那只小水碗’双手抓住铁链,只听刷刷刷地过到了对岸。
任文锦看着他俩走了,才和张明月、张玉亮下了羊角峰,向九棵松走去。
晚上,龙三爷来了,他对任文锦说:“任大老爷,明天我请你们夫妻三人到家里做客,还有伊朝宝夫妇,再没请什么人,务必光临。”说完,龙三爷走了。任文锦三人也休息不提。
次日,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去了龙三爷的家里,伊朝宝夫妇已先到了一步,龙三爷和杜春燕很热情地招呼了他们,并说:“多少年来,只是你们招呼我们吃饭,我们今日招呼你们两家还是头一次。”
饭后,龙三爷说:“伊强、任文秀都是我打发出去的,他们早已到达目的地,顺利地将药品交给了使用方,我要感谢你们的大力支持。”说着话,很热情地和任文锦、伊朝宝握了手,又说我准备回一趟山西老家,大约两个多月的时间,杜春燕和两个孩子就不回去广,衍在肃州,若有什么事,烦你们二位照顾一下。我开的那个店铺,店内货已不多,货完后关门算了。五省会馆、山西会馆的事,我巳指派他人管理。”
任文锦问龙三爷你这次去山西,可见得上我弟文秀?”
龙三爷说:“可能见不上,他去的是晋北,我去的是晋南,伊强可能能见上。”伊夫人忙说你如果能见着伊强了,叫他给他媳妇来个信儿,最近一个时期,他媳妇常在我们面前哭闹,说伊强丢下她不管了,连个信儿也没有了。”
龙三爷听了说:“这一定能做到。”说完,任文锦、伊朝宝要回去,龙三爷也没多挽留他们。
就在这天晚上,龙三爷搭乘一辆朝东的汽车,回山西老家了。
农历四月十八日,任文锦、张明月、张玉亮三人在后园里游游转转的,忽然张明月说:“我心里难过得很,我想睡觉,文锦,快来扶我回屋里去。”
任文锦想起了清远大师给的药,忙掏出盒打开,取出那一粒药丸让张明月吃了,张明月立时感到好了许多。出园回到屋里后,张明月对任文锦、张玉亮笑着说我今年五十九岁,这九字是门槛儿,可能不好过去,如果我真的去了,玉亮年轻,好好照顾文锦。”说完,她勉强笑着,但眼里还是流出了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