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以为一切都是自己做错,所以只允许自己有痛苦的自由。
然而也有爱我的人,我必须为他们活着。
哪怕,只是活着。
过往都太疼,我们都太脆弱。
——《冬夏的秘密笔记·LX》
每个人都希望被关注,都希望做错了会被原谅。
那么,如果原本就很优秀,原本就没有错的话,会是怎么样?
临夏接了个很轻松的活,他以为会很轻松的,一场娱乐。
但也是他重获新生的机会,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
节目叫做《恋爱ing》。
因为最近在许多国家地区都在做一类真人秀类节目,特别是日韩地区及大陆。从火爆一时的《爸爸去哪儿》开始,亲子类节目越来越多,但也慢慢降温,反倒是更多献给成年男女的节目变得更受欢迎。比如火极一时的《跑男》,就是一个成功的先例。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么无聊,总期望能在别人的表演中找到什么,错过的,美好的,精彩的,感动的,不一而足。
因为我们很多时候都期冀着活在一个这样的世界里,一个自己虚构的完美世界。
节目组找到临夏的时候是10月。那时候北国忽然降温,一夜之间连降近十度,天上坠着厚厚的铅色的云朵,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淅淅沥沥的飘起雨来。
临夏给孩子们做完义演,从孤儿院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多。在话剧团里每天忙碌于各种公益汇演,努力让自己忙碌充实,好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五年来,生活大都如此。匆匆忙忙赶上了218路的末班车,在车上抓着扶手啃面包的时候,他接到了节目组导演的第一个电话。对方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好,我是徐哲,现在我们节目组……”,临夏当时有点蒙,难道是圈内颇有些影响力的徐哲,可他怎么会找到他,难道又是“母老虎”的安排,说到底还是那位的意思。如果真是,他宁愿拒绝,他可不想什么都被人安排好。如果人生一片坦途,没有波澜,那还有什么意思。而且从小到大,他最不想的就是那位出手帮他,除了五年前自己求他算是例外。直到徐哲喊了两次“喂,我是徐哲,请问有在听吗?”之后,临夏才从中回过神来。
“您好,我是临夏。”临夏回答道。
“如你所听到的,对于这次的节目的拍摄我们很有兴趣跟你合作。”徐哲郑重有声。
“对不起,徐导。”临夏顿了顿,道:“冒昧问一句,您这次的节目是?抱歉,我刚才走神了。”
“呵呵,你真是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拒绝我。我听人说你好像脾气不太好。”
事实上并不是自己脾气不好,实在是有人为他安排的太多,但凡牵扯到那位他都会拒绝,所以才有了他脾气不好的说法。
“这么说……”果然又是她安排的,看来时隔五年,母老虎又一次“出卖”了他。
“不错,我会找你的确跟方总有一定的关系,她为我们赞助了很多,我们已经合作了很长时间。但也不是随便什么人我都愿意打电话给他的,你身上有吸引我的地方,我并不是盲目的。”
“哦?怎么说?”
“我们的节目叫做《恋爱ing》,最近真人秀的娱乐节目有多火你也应该清楚。而前不久,我邀请到某当红的新艺人加盟,她也开出了条件。”徐哲欲言又止。他嘴里的“某当红艺人”也不知道是谁,能对徐哲开条件的人,恐怕分量不轻。
“怎么听我都无足轻重,您说的那位新艺人总不会点名找我吧?”说了半天,这位徐导也并不像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临夏索性开起玩笑来。
“你这玩笑倒有一大半应了真,要不怎么有人说你是聪明人,”徐哲笑道:“我希望你可以跟她搭档。当时的介绍人十分肯定你们是旧相识,所以我想你们在交流上应该方便很多,并不需要太长时间的磨合。”
“您好像不是在开玩笑?”临夏道,“您说的新艺人我都不知道是谁,还有那个介绍人。”
的确如此,自从五年前回国,他就很少在媒体露面。他所熟悉的交际圈基本都在韩国,大陆方面也只有几个最要好的朋友罢了。而五年来他一年也只去一次韩国而已,而且行程都绝对保密,甚至连以前JUNENING的成员都少有联系,又怎么会认识什么新人?
“而且,您要知道,我在韩国人眼里的形象可能并不太好。”临夏边说手不由攥紧,显然这一点也戳到他的痛处。
“那也是在五年前。我听说过你的故事,知道你的能力,你也一直在等待机会不是吗,一个适合你的机会?”徐哲开始苦口婆心,好像真怕他不答应一样。“如果好奇对方是谁,或者你应该自己来弄清楚。”
“您真的是徐哲吗?”临夏不由有些怀疑,一个大导演,不应该对自己这么上心的。
“如假包换,”徐哲道,“因为我收到了足够的好处,而且我自己也对这次的节目很感兴趣。”
“这倒说得通,不过听起来我怎么都不应该拒绝你。”临夏无奈一笑,他开始在这件事中嗅到了些阴谋的味道,直觉告诉他这里头绝不简单。
所以他更要弄清楚。
“那么,10月14号,我们在北京有个见面会,希望那时候能在那里见到你,如果能在合约上看到你的名字那就再好不过了,哈哈。”
徐哲说完很干脆地挂了电话。
公车上空空的只剩下他和司机师傅两个人,照例还是终点站下车。路过某一站的时候临夏皱了皱眉,心里仿佛被针刺了一下,恍惚间仿佛回到五年前——
那时候他刚从韩国回来,正好是夏末秋初,阴雨连绵的季节。临夏刚刚参加完自己在话剧团的试演,心里高兴地不得了。
“耶!”一想到可以在北国安定下来,临夏高兴地差点在车上跳起来,车上仅有的几道目光齐齐朝自己电射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临夏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有两个女生指着临夏,开始窃窃私语,看临夏的眼光也越来越像是在看怪兽。临夏很不适应这样被人指点,弯腰朝窗外一看,昏黄的路灯照着细雨蒙蒙。车一到站便停下来,临夏匆匆下了车。
雨还好,不是太大,临夏想等一会儿雨再小点就跑回去。
两个女生也下了车,还在说着什么。临夏回头的时候,看见她们正好躲在了车站的广告牌后面。
“什么嘛,真的是他?”
“我照了照片,你看,肯定是没错。”
“真的?我看看,我看看,JUNENING天团的成员嗳。”
“听说因为他,金慧恩才自杀的呢。”
“是吗,是那个超可爱的金惠恩吗?我也要拍,我也要拍。”
“是啊。喂,你都不关闪光的吗?”
“哦,我忘了,嘻嘻,应该没有被发现吧……”
“……”
“他都不打伞,不过感觉真的超帅的嗳。”
“是啊。”
“……”
或许是雨声太小,或许是夜晚太静,所有一切,临夏全都听到了。
自己提前两站下车,没想到她们还是跟上来了。
一个字一个字,比秋雨还冷,有如附骨之蛆,粘着你,锥心,刺骨。
“惠恩吗?”,临夏闭上眼睛,两行温热顺着脸颊留下来。
为什么,一定要提起?
自己不知不觉已经在雨里,因为一个声音一直在极力嘶吼着“离开她们,不要听,不要听”。
是的,听了的话,就像看见有人走过来在你心上插了一刀,你却无力还手一样,难受,又疼痛;听了的话,就又会想起……明明知道会痛,也还是会不由得想起。
那如花儿般美丽的容颜,那春光般明媚的笑脸。
那火热,那温柔,如今所有记忆所有美好,仿佛都成了他的罪证。
“惠恩啊,可是,为什么啊,自己明明已经……”临夏抓着胸口,那里如刀绞一般疼痛。
雨没有变小,当然也没有停,反而越下越大,如注一般。
大概也是这个季节最后一场雨了吧,所以才下的如此卖力,如此肆意汪洋。
临夏浑浑噩噩,回到公寓的时候已经被淋成了落汤鸡,完全成了一个水人。
两站路,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走回来的。在雨里,一步一步,只感觉脚步越来越重,脑袋也越来越沉。
好不容易摸索着打开房门,进屋之后走一步身后就留下一个小水滩。临夏索性站着把身上衣服都脱光了,然后裹了一条浴巾,倒头就睡。
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10点。头发变得糟乱,脸色发白,测了体温,39度,发烧,所以又胡乱吃了一把药。
放药瓶的时候,一转身正好有一束光打在他的脸上,晃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伸手拍拍额头,怪自己昨晚睡得匆忙,窗帘也没有拉好。屋子里一半暗一半光亮。
往前走了两步,伸手触上窗帘的时候,发现那束光莫名的消失了。
昏暗的屋子里,阳光不曾照及的地方,一束光被反射过来照在身后的墙壁上。
往光亮处看去,书桌上一堆凌乱的后面,静静地斜躺着一副精致的石质相框。
里面是两男一女,女孩儿笑靥如花,被两个男孩围在中央,从左到右,依次是临夏,慧恩和韩在春。
那时的临夏,还怀着锦衣还乡的梦想,还留着栗色的长发,走路还总爱哼着曲调跳舞步扮酷;那时的慧恩,被国民封为“女神”的慧恩,还总爱跟在他屁股后面甜甜的叫欧巴;那时的在春哥,个头最高,头发梳的最亮,还总装成熟,在他们面前扮成一副大哥哥模样。
可是现在,都变了……
临夏拿起相框,手拂过边框上的韩文刻字的时候,泪水终于无声滑落。
相框边上,一笔一划,棱角分明,上面分别刻着临夏,慧恩,在春。
第四条边,是一行小字刻着的“我的爱人”,后面留了划着横线的长长的空格。
是啊,当时他们约定,第四条边,要刻上他们爱人的名字的。
“爱的人吗?当然是我们慧恩了。”在春当时打趣说,但大家都以为那是玩笑,因为说话的是在春哥,是哥哥啊。
临夏颤抖着把相框翻转过来,那本来应该刻上他们爱人的名字的横线背面的地方,赫然就是那个熟悉的名字——慧恩。
泪水,已经迷了眼。临夏坐倒在地上,痛哭流涕,相框紧紧抵着胸口,那里,抽抽的疼。
临夏一直坐着,坐到日光偏斜,再也照不到屋子里,坐到屋里逐渐变暗变黑,路边长脖子的路灯好奇的把光芒投进来。
视野里明明暗暗,临夏睁开眼睛,胸腔里仿佛堵了什么东西,忽然猛烈的咳嗽起来。身子不由得愈弯愈低,最后脑袋抵在地板上,喉咙一阵腥甜,嘴里突然喷出一串黑乎乎的东西来。
总算好受一点。
惠恩出事的时候,自己好像也是现在这样子吧?
算是……一种惩罚?
作为爱人的,不能保护她,以为是没有尽全力的,惩罚。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大床上,一双细嫩的小手交叠着搭在自己的手背上,挣扎着抬头一看,旁边坐着的果然是薇薇。小丫头偏着脑袋,弯弯的睫毛上隐隐可见未干的泪痕,肯定是执意要守着自己,才在这里胡乱睡着。轻轻把手抽出来,帮她把身上披的方巾盖好,临夏自己拔掉还在输液的针头,就要悄悄下床,没想到被人止住。
“你干什么?”临夏寻声看去,是一身劲装干练如常的母老虎。其实连临夏自己都忘了为什么要叫她“母老虎”,事实上她一点都不凶,大概胖子这么叫她,他也就跟着叫了。此刻她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热水瓶,看到临夏的举动立即轻声喝止。
“我刚哄薇薇睡着,她一见你浑身是血,吓得都不行了,你还想再吓她一次吗?”
“薇薇怎么会来?”
“你自己出了那么大的事,也不许家里人担心吗?”方蔷倒了一杯水,放到临夏手上,看到被拔掉的吊针,毫不留情的瞪了临夏一眼,“伯伯伯母也就算了,难道连薇薇也瞒着?她可是天天嚷着想你想你,最后连饭也不肯吃了,可你呢?”
临夏低头看着薇薇,忽然觉得有些愧疚。他不想回家,不想看到家里那位慈善家一般伪善的面孔,当然也不想见到妈妈忧心忡忡,所以也就冷落了薇薇。但再怎么说小丫头都是无辜的,况且从小到大她最粘的还是自己。
“其实,我也想她,甚至回来之后最想见到的就是她,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了。但是蔷,你知道我不会回家。”
方蔷被临夏的一声“蔷”叫的心里都开始发抖,有一刻甚至都想冲到他怀里抱住他,然后把心里的相思都说出来。但她毕竟是方蔷,她从来不会自乱方寸,现在……还远远不是时候。一双碧水眸子看着眼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自己苦苦等待这么多年,就算不被他知道,也是值得的。
“也算你有些良心,回来后不忘给我打电话,不然这次就算你真的怎么样了,我也找不到你。”
“总不能让你们以为我也死了,担惊受怕吧,特别是薇薇。我以为自己可以过得很好,可是……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
一说到“死”字,临夏脸上顿时失了血色。
“那些事,我也很难过。”方蔷把手轻轻拍着临夏肩膀,安慰道:“说起来,也不能都怪你,毕竟能做的你也都做了。所以以后不要再伤害自己,就算为了……为了薇薇,行吗?”
临夏一把抹掉眼泪,道:“咱们不说这个,好吗?”
方蔷不太放心,但还是点点头。
“这次我来,就是要一直照顾你的,北京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样伯母也放心。”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还总要人来照顾。”临夏开始有些不耐烦,一说到要别人照顾他他总这样。
“你不愿让我留下,就自己说服薇薇吧。”方蔷幽幽地道,“来的路上她说自己也要过来陪你,到时候我就留下来照顾微微。”
“胡闹,她还要上学的。”
“那就转学好了,咱们薇薇人又聪明又漂亮,在哪儿上学不是上?”
“你这不是耍赖吗?”
“谁让你不让人家留下来。”
“你……”临夏有些气结,“不行,你们两个谁也不能在这里,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留下来,只管你一日三餐,但绝对保证你永远见不到我,绝对保证不会打搅到你,不会让你烦的,怎么样?”方蔷眼里难得透着一股认真,平日职场上叱咤风云的女老板,没想到也有如此孩子气的时候。
“不行。”临夏斩钉截铁,果断摇头。保管一日三餐还见不到人,听着挺好,可总觉着有种被人监视圈养的感觉。
“那你就自己去说服薇薇好了~”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不对劲,临夏现在似乎只有两个选择,要嘛方蔷自己留下来,要嘛薇薇和方蔷一起留下来。这,这简直就是个圈套。
方蔷有意无意伸出两根手指在临夏眼前晃来晃去,似乎也在说,二选一,快决定吧。
“好吧。”临夏很无奈,“但你必须说服薇薇,她本来就身体弱,我可不想她因为我受苦。”
“交给我。”方蔷说完似乎更加容光焕发,“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好好休息,我想我该把护士叫过来,有些人总是不安分。”嗔怪的看了他一眼,方蔷微笑着捏捏还在熟睡的薇薇鼻子。
“连她也不安分呢。”
临夏拉过薇薇的手,他想不出来小丫头看见他吐得浑身是血时是什么样子,但知道她肯定是吓坏了。这会儿薇薇突然叫了一声“哥哥”,临夏知道那是她梦中的呓语。她曾不止一次的说她最爱哥哥,不是爸爸不是妈妈,而是哥哥。不管是妈妈问,还是那人问,答案从来不会变。
趴着睡总归不舒服,临夏想把她抱到床上。
“薇薇,”临夏试着叫她,小丫头不知梦见什么,拧着眉头不肯醒来,然而下一刻当他抱起她,她就在她怀里哭了。
“哥哥,薇薇都以为你要死了,呜呜~”
临夏不敢动,也不敢看她,不知道她是不是醒了。
小丫头的眼泪把他胸前打湿了一片。
这时候方蔷恰好进来,很快明白发生什么。
“还在睡,”方蔷弯腰看了一眼薇薇。
“我想带她回家。”临夏看着怀里的薇薇半晌才道。
“可是你……”
临夏转身看着旁边站着的护士问道:“我不需要住院吧?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
“你急火攻心,虽然郁血都吐出来了,可刚用完药,还需要多休息的……”护士小姐被他莫名其妙的吓呆住。
“那谢谢。”临夏说完就走,方蔷一脸担心无奈,没办法只好跟上去。
车停在医院门口,临夏还抱着薇薇一句话不说坐在后面,方蔷在前面开车。
……
后来薇薇醒来,抱着他哭成了泪人儿。方蔷凭借着三寸不烂之舌把她哄开心,并且愿意回北京。而她的说辞是“有蔷姐姐照顾哥哥,薇薇还不放心吗?”薇薇大眼睛转来转去思量半天,“蔷姐姐的话,勉强放心了。”然后缠了临夏一个月才依依不舍回了北京,条件是节假日可以随便来这里找哥哥玩。
之后是波澜不惊的三年,方蔷的照顾确实无微不至,但他不想把她绑在自己的身边,她应该有自己的生活,工作、恋爱、结婚生子。所以他把她从自己身边“赶走”。
然后又是平静的两年。
五年的时光让他明白,他爱慧恩,这种爱折磨着他也使他得以活着。
然而他或许真的没有错,他只是欠了她一个承诺,一个带她走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