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话果然说得不错,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火光冲天、火焰吞吐间,幢幢人影呼和来去,叱打喊杀之声不绝于耳,隐隐见得许世禾镣铐已脱,正持了柄极锋锐的朴刀在手,砍、劈、刺、扫均得心应手,招式变化多端,围住他的蒙面人一时根本拿他不下。
他在溶洞中被困二十五年,与鳄鱼为伴,以鳄鱼为食,当然也可能成为鳄鱼的食物。想在那样地狱般的恶劣环境上生存,武艺是万万丢弃不得的。何况那里无事可做,也只能以练武当作唯一的休闲了。
如今他的眼睛已能适应外界光线,此时火光耀目再影响不到他,待将那些蒙面人引到稍远的暗林中,凭他夜能视物的本领,对敌时更是得心应手,很快便被他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去。
贴身随侍着的青桦定睛看着那些蒙面人,低声道:“公主,这批人,像是泾阳侯府的人。有几人的眼睛我看着很熟悉。”
木槿道:“泾阳侯应该知道许世禾的存在,但许世禾身上的秘密,则未必知道多少,未必敢倾尽全力,精英尽出。但高凉必定有人深知内情,会想法不惜一切抓到他。前面都安排好了吧?咱们跟上去看看!”
青桦点头,“我们从那边绕过去,别被他们撞上了!”
木槿应了,轻轻纵下树来,和青桦直奔向前,赶向事先和许世禾约定的方向。
她早先便已叫青桦等踩好了地点,让许世禾奔逃的方向虽有树木,却相对空旷许多,并不宜藏身。
但他们等了许久,居然没有动静。
青桦纳闷道:“莫非那家伙后悔了,自己从别处逃了?”
木槿轻笑,“不会。我虽然容他先将徐夕影换了装束送到只他自己知道的安全之处,但他身上的蛊毒还未解呢,他总不能想着一边策马奔逃一边痒得在马背上翻滚吧?嗯,他可以考虑叫许夕影帮他挠痒痒,或许更易赢得美人垂怜……”
正说着时,前方已隐隐传来打斗之声。
木槿悄声道:“看来比咱们心急呢!”
两人循声过去查看时,却见一群人正捉对儿杀得如火如荼,都穿着宜在黑夜里行走的深色衣裳,且都蒙了面……
许世禾躲闪过两位黑衣人的袭击,便见他们被另一拨人飞快拦截下来,反而闲了下来。
他定定神,甚至理了理衣裳,才返身奔向和木槿约定的方位。
木槿辨了片刻,至少已辨出某个身材高大之人正是她的近卫顾湃,瞧模样己方吃不了亏,却也看不出对方领头人物是谁,皱了皱眉,转头去追许世禾。
青桦紧随其后,低声问道:“应该能生擒到一些人问口供,想来织布他们一定会办法。公主,咱们打发走这家伙,是不是就该回去了?”
木槿道:“早着呢,这分明是他们的饵,大鱼还没出来!”
“……”
他们既知许世禾逃亡方向,即便保持一段距离,蹑踪过去也不困难。
木槿老远看到月光下闪着冷冽光泽的赤金面具光泽,已捏起了拳头,果然看到大鱼了。
“先用小鱼小虾引开我们布置的人马,再亲自出手劫人,好算计呢!”
“嗯,公主更是好算计,把离弦也用上了!”
青桦由衷赞赏,陪着自家公主继续闲唠嗑瓜子。
金面人带了两名高手堵截许世禾,想生擒他自然十拿九稳;可惜木槿想着离弦这么个绝顶高手不用白不用,早就让青桦暗中知会过,让他一路跟住许世禾,以防另生枝节……
于是,这会儿离弦加上许世禾那个怪物,很快将那三位打得落花流水,一个从人被刺中心脏,一个从人被砍断手臂,剩下金面人苦苦支撑,还是因为木槿下令要留活口的缘故。
许世禾凶悍暴戾,却没离弦那样的耐心。他明知金面人便是囚禁自己的张博所投靠的人,心里痛恨,出手再无轻重,瞧着离弦一刀分散金面人注意力,朴刀觑着破绽处迅猛劈上。
金面人肩背中刀,人直飞出去,口中鲜血直喷,但背上衣衫破裂,居然不曾见血。
“好柔韧的软甲!”
离弦已禁不住称赞,心下却更是犹疑,“你到底是什么人?”
正要上前揭开那人面具时,忽听半空有人冷笑道:“这是我要找的人!”
离弦一抬头,一道绯红身影伴着一道闪电般划破夜空的剑光,直奔他面门而来。
“绯期公子!”
离弦惊叫,却不得不转身躲闪。
木槿张大嘴,瓜子从唇边跌出。她傻了好一会儿,才恼恨道:“他……他到底要做什么?整日疯疯癫癫,真该让五哥把他关起来!”
离弦武艺不在孟绯期之下,但孟绯期在蜀国再怎样犯了众怒,到底是他主人的亲弟弟,再不敢真伤到他,于是交手之际,处处缚手缚脚,很快落在下风。
许世禾踌躇片刻,扬起朴刀便上前相助。
二对一斗上了孟绯期,再顾不得那边的金面人了。
金面人喘息甫定,眼看两拨人都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的,再不敢指望去抓许世禾,趁着人不注意时径自飞逃而去。
一气奔出老远,他只觉头晕眼花,再也支持不住,才扶住路边的树站稳身,慢慢取下自己的赤金面具,擦去满头满脸的汗,以及顺着嘴唇挂落,糊了满下巴的血污。
他大口喘着气,正要伸手入怀掏摸伤药时,旁边锋刃破空声起,正扎向他手腕。
他急忙闪避时,却觉后腰一阵刺痛。
扭头看时,正见木槿圆圆脸儿笑得跟朵花儿似的,手中的软剑已刺在他腰间。
若他动上一动,那细而锋锐的利剑顷刻能将他刺个对穿。
他吸了口气,宛如刀刻般鲜明的轮廓慢慢松驰下来,连原先利若鹰隼的目光也柔和了些。他轻笑道:“太子妃,你可认得我是谁?”
木槿轻笑,“枭霸沉雄,有大将之风,本该是慕容一族最年轻有为的接班之人,可惜……你没有你叔爷爷那样血战沙场大显身手的好机会,也没有你堂兄出生于长房的好运气。慕容继棠,说实话,我觉得你挺倒霉的!”
此人正是广平侯慕容安的独子,当今皇后慕容雪的堂侄慕容继棠。
慕容皇后是老临邛王慕容启的独女,慕容启无子,临邛王之位便由慕容皇后的大堂兄慕容宣继任。为了安抚皇后更有才干的二堂兄慕容安,吴帝许知言又封了慕容安为广平侯。
说来如今的临邛王慕容宣甚是庸常,那个被许从悦和木槿撞破奸情的公子哥儿,便是他不成器的世子慕容继初;而跟他偷情的,正是眼前这位慕容继棠的庶母。
后来许从悦那枝倒霉的黑桃花带了木槿奔逃,便是给这慕容继棠赶逐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不得不把她丢在了楼小眠的宅院。木槿在那日便已见过慕容继棠一面,但慕容继棠未曾见到她而已。
眼前慕容继棠见木槿居然一眼认出她,脸色变了又变,终于道:“我所有行事,都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而已。便是囚禁逐杀许世禾,也是皇后娘娘下的旨,为是的找出《帝策》,可以给皇上一个惊喜。”
一下子把事儿全推慕容皇后那里去了……
真或假暂且不论,如今娘家后辈里有几个堪成大器的,慕容皇后自然心知肚明。之前慕容继棠因强占民女被革职,一方面因为他继承了父亲好色的毛病,委实不像话,另一方面长房也不愿意有个太厉害的侄子,暗中也添了不少话,这才让他赋闲至今。
但再怎么说,他也是慕容家后辈里最有才干的一个,真的回京处置,便是有天大的不是,慕容皇后也会保下他。
木槿不觉沉下脸,冷笑道:“你在溶洞里再三伤我,还打算在溶洞里侵辱我,把我手脚喂鳄鱼,把我身子送京城,也是奉了皇后娘娘懿旨?”
她只沉下脸,青桦的脸却已经发黑了。
那日是许思颜和孟绯期下的溶洞,他虽知木槿受了伤,却不晓得她居然受了这样的委屈,转头再看向慕容继棠时,往日温驯的目光立时森冷起来。
慕容继棠自然不敢说是皇后指使,只道:“具体是怎样的,太子妃回去一问皇后便知。”
木槿恼怒,却微笑道:“那日情形太子亲见,具体是怎样的,皇后回头一问太子也便知晓。回头让太子与母后多多交流,自然会有结果。”
她的手轻轻一动,软剑已刺下去,虽不深,却也已让慕容继棠痛呼一声,人已站立不稳。
木槿缓缓收剑,拍拍手向来路慢吞吞走着,懒洋洋道:“或许,的确只是误会而已……方才看慕容公子和许世禾打斗,好像受伤挺重的吧?怎么还能安然走路,真是希奇,希奇!”
慕容继棠蓦地觉得不妙,狠狠瞪向她时,正见青桦拦到他跟前。
那目光却比他凶狠十倍。
木槿听得惨叫之声传来,凄厉恨毒之极,不觉掩住耳,才皱眉回头相看。
青桦正不急不缓地收回脚,紧走几步跟上她。
而慕容继棠已经滚倒在地,抱着双腿弓了身子蜷作一团在地上哀声惨嚎,似疼痛到了极点,根本不顾翻滚时压到了木槿所刺的腰部伤口。
木槿瞧来瞧去没看到他到底哪里受了伤,便问向青桦:“青蛙,你伤他哪里了?”
青桦有些为难,沉吟好一会儿才算拈出自觉比较文雅的字来,低声答道:“他蛋碎了!”
“蛋碎了?”
木槿重复着这几个字,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幽幽暗夜里回荡。她大惑不解,“他又不是鸡,又不是鸭,哪来的蛋?真有什么蛋碎了岂不正好炒来吃!”
青桦听着慕容继棠的惨叫,再听着木槿的“炒蛋”建议,便觉自己都有些蛋疼。
他咳了一声,不得不另寻了委婉些的字眼,轻声道:“公主,从今后他再也碰不了你啦!也……碰不了任何女人了!”
木槿呆了呆,蓦地悟过来,顿时小脸涨得通红,悄悄再瞥慕容继棠一眼,快步向前跑去,倒像迫不及待逃开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