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有道理!”
泾阳侯看向澹台氏,“这内帷之事,由夫人出面最为合适。”
澹台氏已经悟过来,连声应道:“侯爷放心!明日我便修书给姐姐,细细说明此事!”
木槿回到自己卧房不久,便见郑仓也跟来了。
“公子说太子妃今夜可能有用人之处,让我过来听候太子妃吩咐。”
木槿便知楼小眠并不放心,特地叫郑仓过来帮忙。
他并未过问她的计划,完全放任她自主行事,却以行动表明他对她一万分的支持。
可以想见,若是她中途出了什么讹误,他必会全力相助,哪怕她独断专行,这么大的事都不曾跟他商议过一丝半点……
她这楼大哥,不仅容色绝美,性情温和,更兼聪颖敏锐,善解人意,简直就是完美男子的典范。
木槿心中感慨,遂向郑仓笑道:“仓鼠,回去叫楼大哥早些安睡吧!我便是因他病着,怕他费心,才没找他商议。如今一切安排妥当,再不会有差错。若楼大哥能安心养病,尽快复原,便不算辜负了我这片心意啦!”
郑仓见她说得笃定,这才放了心,仔细再将木槿打量几眼,才舒展眉眼含笑离去。
也不计较他那么个高大威猛的大汉被这小丫头称作仓鼠了。
木槿这才转头看向青桦等,问道:“在外还算顺利罢?”
青桦点头,“咱们呆的那个酒楼雅间后,早预备了两名机灵兵丁藏着。只等我们过去,便可装作咱们的模样在那里呆着,然后我们便可悄悄扮作下人跟织布回侯府行事。谁知正好遇到离弦……”
“离弦!”
木槿不觉紧张地捏紧袖口。
“对!”
青桦略一踌躇,答道,“我后来再见离弦时,向离弦转达了公主之意。离弦本来已应允回蜀了,但不知怎的又留了下来。昨日我问起时,说收到了太子秘信,言道江北近日恐有变乱,故而依然留在了高凉。其实是怕公主有事吧?昨日见我们出府,当即便跟咱们进了那酒楼。他比咱们身手都好,遂跟我入府劫了澹台氏和季氏,留了顾湃在那里,还不时出去找人说话,想来更加不会有人疑心到咱们身上。”
“便是疑心也无妨。只要他们觉得许世禾还有价值就行!”
青桦点头,“既然离弦在这里,我已拜托他帮着照应,呆会我们再出去盯着些,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五哥什么意思呢?变乱……”
木槿让青桦退下,沉吟着慢慢端了茶来喝。
许思颜不在,那套霁红瓷的茶具终于免了死无全尸的惨淡命运,依然好好地排于黑漆填金的花梨木大托盘内。
明亮如雨后初霁的清艳霞红,光洁如玉,依稀是许思颜那俊雅好看的面庞。
若连萧以靖都看出江北不安,想来许思颜更该心中有数吧?
否则,临走也不会悄悄给她留下了一支百余人的精干人马以备不时之需。
也不知道他脸上那四条血痕有没有褪去了,如此出去见人,其实真的不太雅观。
难得他居然恍若无事,照旧策马扬鞭闯向不测之地……这脸皮真够厚的。
虽然,很多时候脸皮厚真心不算什么坏事。
她做了个鬼脸,敲着茶盏听那清澈的回声,悄声笑道:“大狼,你脸皮该比这茶盏还厚吧?”
北乡郡,驿馆。
许思颜刚送走客人,便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
他叹道:“诶,必定又有谁在背地里骂我……”
沈南霜忙将一件袍子披到许思颜身上,笑道:“太子想什么呢?分明北方冷,不小心站在风口里了吧?太子还要多多保重才好,万一着凉,皇上京中遥闻,只怕也会不安。”
“嗯。”许思颜微笑,“庆将军已经送走了?”
“送走了!”
沈南霜有些忧虑,“南霜虽然什么都不懂,但听庆将军口气,是不是近期会有什么变故?”
“该来的总要来,我们也不是全无准备。何况如今又有庆将军相助,等后天我去庆府秘密见过晋州武将再商议吧!”
许思颜思忖,“也不晓得小眠他们在泾阳侯府怎样了……”
沈南霜道:“有楼大人在,谅泾阳侯也不敢怎样。何况太子妃那性情,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欺负。”
许思颜摸摸自己刚褪去疤痕的面颊,轻笑道:“可不是么,野猫似的……也不知萧寻怎么教的,养得这样刁蛮,居然还敢跟我装傻!不该可怜她受伤把她留在那边享福,若她和小眠在,该能助我一臂之力吧?”
仿佛又被木槿那被剪掉指甲的手指从脸上挠过,柔暖之后,是微微地赤热。
然后莫名地,有一丝甘泉般的沁甜之意从心头萦出。
他抬头,正见皓月当空,秋色澄晖,天清似水,恰照着院里一丛木槿,姿形蔓妙,枝叶繁盛。
此时夜间花谢,铺了一地碎锦,浅紫粉红,煞有风姿。
他拈过几枚花瓣,皱眉道:“这里的木槿花怎么回事?白天瞥一眼,明明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个傍晚居然全凋谢了?”
沈南霜道:“木槿花又叫朝开暮落花,花只一日红,当天便会凋谢的。”
许思颜皱眉,“当天便会凋谢么?怎么这几****每天都见这木槿开得热热闹闹?”
“因为现在正是木槿开花的时节,今晚谢了,第二日还会有旁的花骨朵儿陆续盛开。”
她一边答着,一边凝望着许思颜。
他容颜如玉,双眸蕴采,随意披着衣衫拈花浅笑,雍容雅秀,尊贵出尘,竟叫她一时竟移不开眼去。
许思颜全未在意,只抚着那花瓣沉吟,“以前倒未注意。”
沈南霜道:“木槿本是再平常不过的花儿,寻常人家常用它来扎篱笆,称作槿篱,倒也实用。咱们太子府金砖碧瓦,富丽堂皇,自然用不上那个,太子不曾注意到,原也不奇怪。”
许思颜不觉笑道:“拿木槿扎篱笆?听着好生有趣!”
他笑颜乍展,敷着层清莹月华,却如菡萏一瓣瓣迎风而绽,清幽袭人,比往日更几分温柔可亲。
沈南霜瞧着,却觉心头也似生了一株菡萏,从含苞待放,渐至花颜巍巍而展,眼见他衣衫飘飘拂拂,不急不缓从跟前走过,径自走向屋内,心里那菡萏也便瓣瓣而绽,只朝着那优雅高挑的背影静静绽放。
她已不晓得这株菡萏已生了多久。
当年,在那泛着腐臭和死亡气息的大牢内,她去救纪叔明,被一群不知哪里钻出的高手擒住,硬是按倒压跪于地,头部被按得几乎要碰到满是污血的地面。
她满怀的愤懑和不屈,盯着眼前缓缓飘来的石青色袍角。
生长于村野尼庵,她认不出那衣袍质料有多么名贵,只觉这袍角虽素净无纹,明明是沉静且不张扬的颜色,却有莫名地威压之气袭来,让她喘不过气来。
“放开她。”
他的声音温和悦耳,全无预料中的威严凌厉。
她终于能看起头,看到少年绝美笑颜在大牢内昏暗的油灯照耀下浮动,笼雾萦纱,倾了星光般的眼眸清明地倒映着她狼狈的模样。
有怜悯,有惊艳。
让她强撑的刚硬再也忍不住,簌簌地掉下泪来。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便支起她的下颔,眸中笑意愈深。
“居然是个……绝色的美人儿呢!”
大庭广众之下,他并不掩饰他的欣赏,手指摩挲在她细滑的面颊,轻笑道:“带回府去!”
旁边官员愕然,“太子,这……”
而他只甩袖离去,走了老远才轻飘飘丢下一句:“孤喜欢她!”
他居然是太子,他居然说喜欢她……
不论随行官员怎样的怨念和不满,天大的理由抵不住太子的一句“孤喜欢她”。
可待她洗浴完毕被送入他的卧房,两人单独在一处时,却再不见他摆出太子的谱来称孤道寡。
他亲切得像她的亲人,令人奉给她一盏暖茶,握着她的手,细细问她劫狱的缘由。
她觉出他的善意和爱惜,忽然间便控制不住,哭着说起自己的身世。
说她母亲沈氏是青楼名妓,说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父亲是谁,为免入风尘而沦落尼庵,说母亲死后纪叔明来找,疑心她是他的女儿。
其实最终他们也没弄清他们到底是不是父女,但纪叔明记挂着当年沈氏在他不曾高中时的种种深情厚义,为她施银施粮,翻建庵堂,仿佛在此修行的是她的亲生女儿一般。
他视她如女,她自然视他如父。纪家被权臣陷害入狱,她自当舍身相救,万死不辞。
她哭倒在他怀中时,他便静静地抱着她。
虽一句话不曾承诺,她已觉出纪家应该有救了。
若是纪家有救,她付出性命都不妨,遑论其他,更遑论面对的是如此优秀如此尊贵的男子……
他抱起她放上床榻时,她羞红了脸一动不敢动。
他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然后……
然后抱起一床被,睡到一边软榻上去了……
虽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也没提过给她名份,可这一夜后,谁都已知道她是太子的人。
纪家出了个太子喜欢的女人,太子年轻好色,决定对证据确凿罪大恶极的纪家从轻发落。
荒唐却顺理成章。
沈南霜看不出此中玄机,但她对此案的结果很满意。
纪家虽落了罪名,可终于得以满门平安回转老家。纪叔明满怀感慨和感激过来和她道别时,甚至悄悄暗示他早晚会起复,且太子必会善待于她。
而她既是太子的人,自然也不用回尼庵了。
她不仅容貌出色,更兼稳重贤惠,武艺不凡,不畏艰辛。许思颜带着这么个既能料理日常起居、又能上阵对敌的女侍在身边,亦觉十分方便,遂愈发器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