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神都是属于萧以靖的那种独一无二,却没有萧以靖该有的力道。
显然,他不曾亲笔写信,不过是因为他的伤势严重到无法自己提笔而已……
许思颜皱紧眉,沉吟片刻方柔声道:“没事,他还能指责我,要求我们亲去见他,足见得伤势应该并无大碍。何况当年母后以医术闻名天下,蜀宫也因此对医者特别优待,神医颇多,有什么治不好的伤病?”
木槿定了定神,思忖着说道:“五哥心思玲珑,断然没有刻意为难我们的道理。他应该……应该是在担忧我!”
她看向许思颜,双眸晶亮,“无疑,吴国有狄人内线在,而且相当有能耐,才能先后让庆将军和五哥中伏。若我没猜错,他们更可能早已拿到了吴国的主要兵防图,对这边的防守了若指掌,方能势如破竹,一连攻下大吴多少城池,令大吴前所未有的接连溃败!”
许思颜勉强弯了弯唇,不知是不是该为妻子的聪慧鼓掌叫好。
因不想让她太担心,他只提到吴、蜀先后中伏,并未说起过大吴接连溃败的原因。
木槿继续道:“五哥不是要皇上过去,他是希望把我接走。这吴都内有慕容氏,外有北狄,暗中还有那看不到的黑手……他担心事态的发展会脱离皇上掌控,所以想把我先接回蜀国暂避!”
许思颜沉默,然后道:“庆南陌大败后,我一边调兵前往晋州,一边已令张珉语为钦差大臣,前往调查此事。是非黑白,我会给萧以靖一个交待。他担忧那幕后之人,原也没错。我会写信告诉他,完全不用为此事费心。”
木槿眼睛一亮,“皇上知道是谁?”
许思颜眸光瞬间幽沉,“原来只是疑心。如今……应该很快便能拿到确切的证据了吧?”
他深深看着木槿,竟不肯再说下去。
木槿猜着必涉及朝中大臣,于情于理都不该是她插手的,遂也不去追问,只沉吟道:“虽如此说,五哥大败和受伤都与大吴有关,必定存有心结。若我不去,五哥必定难以释怀,至少是绝对不肯再联合吴国共退狄兵了……如今这局势,拖得愈久伤亡愈大。我还是尽快去见五哥一面吧!要不,明天便起身?”
盘算着问向许思颜时,却正见他俊颜冷凝,目光森冷得仿佛结了冰,令人不寒而栗。
他冷冷道:“你想都别想!拖着七八个月的身子出门,难不成还准备把大吴的太子生蜀宫去?”
“可是……”
“没什么可是!便是他萧以靖不发一兵一卒,看我照样平叛驱敌,震我大吴雄威!”
他站起身,寒声道:“这事没的商量!别说你睡书房去,便是睡狗窝去,也别想朕改变主意!”
木槿气倒,“你……”
二人正争执时,只闻外面忽有人禀道:“回皇上,李随李公公求见!”
木槿不由一怔。
李随侍奉过三代帝王,地位尊崇,行事谨慎。算时辰,谁都知晓该是帝后入睡的时候了,他又怎会在此时求见?
许思颜倒不意外,立时道:“传他在涵元殿候见。”
他转头向木槿扬了扬唇角,柔和了声调低低说道:“内贼之事,应该已见分晓。回头我遣使臣将内贼首级带给萧以靖,他总该放心了吧?”
他还待再说些什么先提点提点她,看着她似有几分懵懂的黑眼睛,又觉为难犹豫,只得皱一皱眉,匆匆披衣步出。
却不知真的斩了内贼首级,木槿得知内情,又该何等遗憾伤心……
而木槿见他欲言又止,全不见了方才盛气凌人的气势,更是满怀疑惑。
“这头野狼,葫芦里卖什么药……”
她嘀咕着,又拿了萧以靖寄来的信函翻来覆去细看,惟盼能从字里行间找出点蛛丝马迹,好证实她的五哥确实安然无恙……
乾元殿。
紧闭的殿门被打开,迎入许思颜后又无声阖上。
王达亲自在殿门外守着,再不许一人接近。
刚熏的龙涎香气味芳郁,袅袅轻烟卷在微凉的大殿里,久久不散。
李随早已候着,见许思颜进来,忙要见礼时,许思颜早已挽住,轻笑道:“公公免礼!并无外人,咱们坐着说说话便好!”
他也不去坐那高高在上的龙椅,只拉李随同在一旁的圈椅上坐了,待宫人奉了茶退开,才道:“瞧来李公公这一回并没有白费心,一切都已安排停当了吧?”
李随忙道:“亏得皇上提醒,果然在吴国与北狄交界处的伏山查到了当年金氏族人隐匿之所!老奴听闻狄兵入侵,立时安排禁卫军秘密潜过去捕人。虽然费了一番手脚,但金氏族人终于一网成擒。算来这金家也着实了不得,听闻当时金柬兵败被蜀国国主萧寻所杀,他的政敌鹿和落井下石,趁机矫诏围剿,下令屠杀金氏满族,连曾经最得居 王宠爱的金妃都被活活虐杀。可隔了十九年,这些本该四处逃散的金氏族人居然又聚在一起,且人才辈出,还出了楼小眠这样的人物,做到了大吴的丞相!”
许思颜接过李随呈上的红漆雕花木匣,慢慢翻看着其中的证物,淡淡道:“逆境出英豪。何况当年北狄的金相父子,都是才智出众的谋臣,差点把我那岳父打得回不了家,血统着实不错。楼小眠是金柬唯一幸存的嫡孙吧?他本该姓金。有这样的人暗中引领,重振金家倒也不算白日做梦。”
李随笑了笑,“如今……只能算是做梦了吧?替楼小眠办事的闵卫,一半出自金家,一半由金家控制,大多身手高明,但留在伏山的都已被擒或被杀。伏山生擒的三百余口中,十八岁以下的占了三分之一,他们该是未来继续复兴金家的所有希望吧?”
许思颜又取过一封信函,扫了一眼,微觉讶异,“居 王的信?”
李随点头,“楼小眠行事极谨慎,在宫中住了这么些日子,禁卫军暗中快把楼府挖地三尺,都不曾找到半点证据。好在他们认定伏山是他们自己的地盘,倒也没有太多防备。老奴一把老骨头,不敢跟着禁卫军动刀动剑,但禁卫军将金氏族人收押后,老奴特地亲身过去仔细搜查,果然搜出许多证物。大多是楼小眠传过去的各项令谕,也有楼小眠和居 王及北狄大臣的来往书信。老奴边找人将北狄文字译作中原文字,边和那些族人求证,所以回京晚了两日。”
许思颜先一封封看着译好的居 王的来信,温言道:“李公公辛苦了!”
李随年过花甲,早该是颐养天年的时候,却始终不肯歇息。
只因先帝对楼小眠的一点疑心,他执着地追踪许久,此次得了确凿消息,不顾北方烽火连天亲身赶去,果然收获颇丰。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这般长途奔波,他也不觉疲累,兀自笑道:“只要能找出楼小眠叛国的证据,老奴不辛苦,不辛苦!话说要治楼小眠的罪,还就得这些无可抵赖的证据才行呀!且不说他在朝中的威望,就说皇后娘娘,不仅和他要好,还蒙他舍身救了一回性命,这些日子可是费尽心机奔走着救治楼小眠呢!若无铁证如山,她断断不会让皇上动他!话说这楼小眠也奇了,既然知道北狄要出兵,他就该功成身退才是,为何又不要命地去帮皇后……”
他有心指责楼小眠对皇后有非分之想,又恐损了皇后清誉,遂也不肯明说。
许思颜连看了几封居 王的信,掌心已渗出汗来。
烛光明亮地跳跃着,他的容色在那浅黄的烛光中显得变幻莫测。
他忽抬头问道:“居 王似乎一直在托楼小眠找一名叫小今的女子?”
李随忙道:“对!居 王给他的每封信里都提到了,要他找他和金妃丢了的女儿。从来信看,他怀疑楼小眠应该有线索,却不肯告诉他。老奴特地审问了历过当年之事的金家老人,据说当年狄军谯明山大败,主战的金相等大臣被蜀太子萧寻所诛,居 王也被迫休弃身怀六甲的金妃,以主和的鹿弘义为相,并以鹿家女儿为侧妃, 不过始终只被称作鹿夫人,正妃之位一直虚悬。”
许思颜继续翻着那些信,声音听来有些寡淡遥远,“金妃……不是被他自己下旨诛杀了吗?”
李随道:“听闻居 王当时的旨意,是诛杀金家满门,却另有密旨让带回金妃和刚出世的小公主。但鹿家人传过去的旨意,却是诛其满族,连同金妃和小公主。当时金家几个有谋略的成年男子已经死得差不多了,金妃和两个嫂嫂拼死掩护几个小的离去,结果那两个嫂嫂被剜心而死,尸体被挂在树上风干,然后弃之山野。金妃更惨,被割去舌头和乳房,挖掉眼睛,赤身吊在树上唤来饿狗撕咬凌辱,一群人围观嘲笑,整整折磨了两天两夜……”
想象着那等惨烈景象,李随也不觉打了个寒噤,“据说是鹿夫人指使的……当年金家得势,鹿夫人嫉妒金妃,就曾暗害过金妃,但金妃察觉后不过一笑置之,并未深究,不想最后还是死在这女人手上。”
“最惨的是,居 王赶到时,金妃目盲舌断,下半段身子也被咬没了,浑身血肉模糊看不出人形来,却还强撑着最后一口气,还能认出居 王来,蘸着血在地上写下女儿的乳名‘小今’,居 王向她保证,会把小今找回来,她这才断了气。想来这居 王心里面始终都有着金妃,当时虽然没发作,后来灭了闵东狄王,一统北狄众部,大权在握后,他第一个就拿鹿弘义开刀,随后诛杀鹿夫人,听闻也是割舌挖眼,砍去双腿,然后丢在了野外……不过鹿夫人没金妃那样好的体质,据说半天就死了。”
“唔……”
许思颜忽将手边信函用力捏住,喉间滚动的声音,似在附和李随的话,更似在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