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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章 蜀宫远,空留月影照青梅2

楼小眠微笑,果将饴糖含入口中,又接过茶盏,啜了两口,才慢慢缓了过来,抬眸向她笑道:”这大概是在下喝到的最珍贵的一盏茶了!“

木槿”噗“地笑起来,”你猜这茶得用什么来换?“

楼小眠轻笑,然后看向茉莉。

茉莉已抱着一张琴走来,式样古雅,纹理精致,正是独幽。

楼小眠道:”瞧瞧你这点居心,连我的小侍儿都哄不过去!“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

木槿道:”楼大哥你少猖狂!皇上正给我找天下排名第一的龙吟九天琴呢!等找到了,你就是把独幽琴送我,我也不稀罕!“

她这般说着,目光却只往独幽琴溜去。

楼小眠略好些,便站起身来,取水来净了手,也不要侍儿动手,自己添了香,重燃起小茶炉,择了上好的茶叶烹茶。

周围便有清淡的茶香徐徐萦开,渐渐驱走了屋中的药味。

楼小眠原来苍白的面容便浮上一丝血色,静若深潭的眸子隐见温柔雅淡的笑意。

便因着那雅淡笑意,连茶香都格外的馥郁好闻,肺腑都似为之一清。

明姑姑等早已退到门边,再不肯扰了两人难得的好兴致。

再次坐下品茗之际,清茶已不是服药后用来漱口的水,而是文人雅士用以鉴赏交流之雅物。

二人相对而坐,静静品着茶中清香,居然长久没有说话。

一盏饮毕,木槿方微笑道:”不知怎的,每次和楼大哥在一起,都有种心静的感觉。“

楼小眠眸光微闪,”心静?“

”是啊,心静,静如止水,参禅般的感觉。“

红尘万丈,风波千里,抛不开的喧嚣,数不尽的烦恼,仿佛如影随形,挥之不去。想寻求一份心如止水的安然,谈何容易。

她很庆幸遇到了楼小眠,一个如幽谷清潭般幽静澄澈的男子,如夏日里的一缕凉风,总在她烦躁时一抬头便看到的地方,让她莫名地安静下来。

而楼小眠凝视着她,却轻轻地笑了,”木槿,你不懂。“

”嗯?“

”没有人能真正地心如死水,心如死灰的倒是有。“

木槿迷惑地看向他。

而楼小眠清亮的眼眸亦温和地回望着她,”我从来心就不静,只是看到你时,我很少去想那些杂事。“

木槿心跳仿佛漏掉一拍,可四目相对时,依然只瞧见他温润纯净如明珠般的眸光,连笑容都清澈宁谧。

楼小眠已走至独幽琴前坐了,信手拨弦。

琴声澄澈宁和,如云停碧落,如月凝清溪。

年轻的男子一身玉白衣衫,阖目而坐,无声地感觉着对面那女子发自内心的欣赏和信赖。

正如每当他看到她时,满心的仇恨和算计忽然间如浮云飘远,安宁如松月流辉,长山落雪。

原来心静便是如此的简单。

若肯暂驻步履,也许一抬眼,便是亘古未变的碧海青天,白云悠缈。何必寻什么静室修禅,其实从来静在心中,禅在念里。

木槿侧耳静听,只觉尘襟爽涤,烦恼尽消,不觉蕴了微笑,默默在心中相和。

这时,忽有一道乐声随着那琴声扬起。

乐声一时听不出是哪种乐器所奏,音调单薄,且略显生疏,似跟不上节奏,但自有种疏朗萧落之气悠悠回旋,竟自然而然地补了那技巧上的不足,显出种别样的气韵来。

木槿猛地屏住呼吸,静了片刻,忽仓促站起,带翻了旁边的香炉,也不顾炉灰扑到楼小眠身上,飞快奔了出去。

楼小眠顿住,五指慢慢按紧琴弦,唇边泛出无奈的苦笑,”若皇上知晓,只怕会杀了我……“

木槿充耳不闻,但觉心头怦怦乱跳,一颗心仿佛要从胸腔跳出来。

那乐声单调单薄,只因它根本不是乐器所奏,而是随手的一片叶子悠悠吹出。

她从小便知道有一个人,从未潜心音律,不过偶尔跟在她身畔向母后学了几次琴,便也能略通一二,甚至能随手摘一片叶子,吹一两支曲子,哄他的小妹妹安然入睡。

五哥,五哥……

木槿说不出是酸楚还是欢喜,竟如受了蛊惑般,只顾往乐声发出之处飞奔过去。

乐声已经停了。

萧以靖拈着片叶子在手,坐于书房前的莲池边。

木槿第一次潜入别院,也正是坐在那里,静听着楼小眠吹玉笛。

如今书房内没人,他遥遥听闻的,不过是厅中的热闹和笑语。

低垂的柳枝拂着他乌黑的发和墨色的衣,几片萎黄的细长叶子飘落于他发际肩头,他却恍然未觉,只定定地看着眼前一池碧水摇曳,再不知在想着什么。

”五……五哥……“

木槿哑了嗓子,低低地唤。

萧以靖听得那梦里萦绕了多少年的女子嗓音,竟没有回头,只是身形僵了一僵,指尖的叶子已无声飘下,在空中打了个旋,跌在清波浮漾的池水中,在涟漪间浮沉不定。

木槿呆立在岸边,竟也许久没有动弹。

秋日的风萧索地吹来,缭乱的发丝迷了眼,刺扎扎的,便有热热的水珠滚落。

虽然都在吴都,并非像以往那般远隔千里,参商难遇,可她其实并未想到还能见面。

除了许思颜的醋意难掩,慕容家的伺机而动,同样也有她自己有意无意的回避。

萧以靖……的确是她心中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个存在。

他是她的兄长,可又不纯粹只是兄长。曾经懵懂的心思在她长成后渐渐清晰而明了,却注定只是永不能言之于口的一场幻梦。

如今,那幻梦已悠远得缥缈,若能长久安然地呆于宫内,也许她将只记得她有一个至尊至贵却彼此投契的夫婿,名唤许思颜。

萧以靖终于站起身来,如夜黑眸静静地凝注于她。

然后,他轻笑,”木槿,你也来看楼相?“

并无太多情绪,恰如其分的温和亲切。

仿佛从不曾分别过那么久,依然是十三四岁无忧无虑相依相随的年纪,偶尔在宫里遇见了,那样清淡却温柔地彼此问候了一声。

木槿眼底有些模糊,却顺着他的话点头道:”是,我来看楼大哥。“

萧以靖静默地看着她的眼睛,抬起手来,欲为她拭去眼角的温润,却又顿住。

然后,他淡淡地笑了笑,低沉说道:”外面风大,看灰尘都迷了你的眼。咱们屋里坐吧,正好叙叙话。“

如小时候那般,他携了她的手,牵她走入书房。

临窗摆着棋案,尚有一局残棋。两边放着茶盏,尚有茶水微温。

显然,木槿到来之前,楼小眠正与萧以靖在此对弈。

萧以靖避嫌未去纪府,听说楼小眠也未去,以楼小眠今日的身份地位,他前来拜访也不是什么出奇的事。

可谁也没想到,他竟能与木槿在此偶遇。

木槿被晾在门外久候,想来也是因为楼小眠因他在此,一时委决不下,才在踌躇之后,将萧以靖引入书房暂避。

但萧以靖到底忍耐不住,竟以一片树叶,引来了他的木槿妹妹。

明姑姑等见得蜀国太子在此,一时也是面面相觑。

木槿曾经的心思他们自然心知肚明,便连许思颜或明或暗的几许醋意亦是清清楚楚。

许思颜虽不再相信沈南霜的话,但向来对萧氏兄妹间过于亲厚的情愫诸多警惕。

青桦悄声道:”也不妨事。楼相这里人口少,太子带的随侍也不多,咱们只需跟楼相叮嘱明白,不叫他跟皇上提起便可。“

明姑姑苦笑道:”只能如此了!那起不要脸的,没事还生生地编出事来栽害皇后,若是知晓他们相见,更不知该生出什么事来!“

好在楼小眠本就和木槿处得极好,何况皇后与蜀太子在他的府第相见,若是许思颜知晓,虽不至于拿他怎样,但横眉冷眼必是少不了的,当然都盼着将此事瞒过去。

织布亦叹息,却又有些愤然,”其实也不过是兄妹相见而已,清清白白,光明正大,什么了不得的事儿,怎么偏弄得偷偷摸摸跟见不得人似的?“

明姑姑等俱是沉默不语。

若真是嫡亲的兄妹,平时天南海北,难得有机会相见,自该抓住机会团聚。

可偏偏他们不是亲兄妹。

从最初木槿对兵乱之夜的避而不谈,到敌手几度拿她和萧以靖的关系大做文章,再怎么清白光明,也已被抹上了一层晦暗阴影。

新帝三宫六院形同虚设,独独爱敬皇后一人,甚至因爱生惧,诸多求全退让。木槿无法苛责他有据可依的醋意,再不提兄妹相见之事;只是心中牵念,何曾一日断绝?

今日意外相遇于楼家,在书房相对而坐,木槿只觉千言万语,一时再不知该从何说起。

茉莉向明姑姑等轻声打过招呼,为二人重新奉上清茶。

她低低道:”公子令奴婢传话给皇后娘娘和萧太子,请二位长语短说,今日便不留萧太子晚膳了!“

言外之意,木槿可以留下来晚膳,而萧以靖还是尽快离去为妥。

萧以靖微微低眸,”知道了。“

茉莉一笑,躬身而退。

被茉莉过来一打岔,木槿满腹沉甸甸的心事不知不觉间散去,能够抬了眼仔细打量她的五哥。

依然沉静冷峻,不苟言笑,连端起茶盏的臂腕都是一如既往的沉凝稳健。

她的唇角弯了弯,问道:”五哥在吴都过得可还习惯?“

萧以靖点头,”我在哪里都可以过得很习惯。“

穷养儿,富养女。萧以靖虽自幼尊贵,从来不曾娇惯过。近几年更是时常微服出巡,从南疆到北漠,人世艰辛见识得不少。他暗访军营,在数九寒冬陪士卒露宿野外尚能安然入睡,何况吴都这样的繁荣富庶之地,自然更不在话下。

木槿默想着隐约听部属提起的萧以靖的事,说道:”五哥向来厉害,我放心得很。“

萧以靖一双黑眸静静地看向她,缓缓道:”听说皇上对妹妹极好,我也放心得很。“

四目相对,两人顿了片刻,已不约而同轻笑起来。

原来有的一丝尴尬和隔阂,顿时在笑声里如烟云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