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归有光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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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于是间歇者又二十年,而先生举进士,适诸老之盛时。中间扬历外服,侍养家居,今复髒髒在卿辅之次。盖向之由盛而衰者,公为之后;今之由衰而盛者,公开其始。古之君子与天下之贤材以事其君,未有不爱其同类,至其同乡之人,尤情之不能已者。故为之先者望其后之兴,为之后者愿其先之达。苏子瞻以间世之才,平生于蜀之人,尤为惓惓。其与范舍人书,称蜀自相如、王褒之后,以及当时诸贤,相继登朝,以文章功业闻天下。眉山一县,其举于礼部者,岁至四五十人。以为君子无所私爱而于父母之邦,非如行道之人漠然而已。今天将贻先生以眉寿,俾为诸公先,庶几乎踵是以起者,其云蒸龙变,不可测度耶?因书之以为先生寿。

少傅陈公六十寿诗序(代)

少傅松谷公,以八月某日为岳降之辰。今隆庆之四年庚午,为甲子一周。中朝士大夫豫相戒,将以其日致庆祷。公闻之,悉谢却不敢当。而翰林诸君独皆有诗以为寿,而请序于余。公起蜀中,登进士,历官禁近。侍今天子于潜邸,以经义辅导启沃。上既正位宸极,遂以旧学之臣,入赞密勿。为疏以献,皆正始格心之论。至于条列天下之事,详明剀切,可施于世。每奏入,上未尝不虚己嘉纳之。其为人忠诚悃愊,人望之者,不言而莫不竦然起敬。日预大政,于朝廷机务,匡赞为多。天子端拱,国家尊荣,海内向风,生民所以受其福者,外廷莫得而知也。今年甫及耆,拟于古之大臣,高年期颐,东面受馈,为天子之国老者,视公尚在壮盛之年。正当宁之所倚毗,天下之所仰望,德与年而俱进,如日升月恒,则诸君子之寿公者,非以公为既老,而实以祷公将来无疆之寿也。夫寿命于天,亦天下之人所可以皆得。然有德而寿,乃为夫人之所愿望。古所谓“寿考不忘”、“万寿无疆”,其词悉归于颂君子之德而已。况天子之大臣,泽被于天下,天下谁不爱慕而欲其寿哉?

余读《尚书》,周公之所以告召公,称商之六臣,以为“天寿平格,保掞有殷”。夫六臣者,惟其德格天而天与之寿,故殷之所以配天而多历年所,以六臣之寿也。康王命毕公,亦云“三后协心,同底于道”。唯时成周建无穷之业,亦有无穷之闻。周之诸公,皆佐人主致太平,同心一德,是以泽被生民,四夷咸赖。人主既永膺多福,而诸公亦享寿聇。顾以余之寡德,叨被知遇,获与今三四公同居论道之地,自惧其力之不逮。而公之盛德,固所慕爱,方日孜孜,以求媲同寅协恭之盛,如商之六臣、周之三后,俱跻遐寿,以助成国家亿万年无疆之休,余亦庶几与有赖焉。是为序。

顾夫人八十寿序

太保顾文康公以进士第一人,历事孝、武二朝。今天子由南服入继大统,恭上天地祖考徽号,定郊丘之位,肇九庙,飨明堂,秩百神,稽古礼文,粲然具举。一时议礼之臣,往往拔自庶僚,骤登枢要,而公以宿学元老,侍经幄,备顾问,从容法从,三十余年,晚乃进拜内阁,参与密勿。会天子南巡湖湘,恭视显陵,付以留钥之重。盖上虽不遽用公,而眷注隆矣。至于居守大事,天下安危所系,非公莫寄也。夫人主之恩如风雨,而怒如雷霆,有莫测其所以然者。士大夫遭际,承籍贵势,思宠狎至,天下之士,谁不扼腕跂踵而慕艳之?及夫时移事变,有不能自必者,而后知公为天下之全福也。

公薨之后九年,夫人朱氏年八十,冢孙尚宝君称庆于家,请于其舅上舍梁君,乞一言以纪其盛。盖夫人自笄而从公,与之偕老,寿考则又过之。公之德顺而厚,其《坤》之所以承《乾》乎?夫人之德静而久,其《恒》之所以继《咸》乎?故曰,天下之全福也,常以阴阳之数论,女子之致福尤难。自古妇人不得所偶,有乖人道之常者多矣,况非常之宠渥,重之以康宁寿考乎?

初,公为谕德,有安人之诰。为侍读,有宜人之诰。进宫保,有一品夫人之诰。上崇孝养,册上昭圣皇太后、章圣皇太后徽号,夫人于是朝三宫。亲蚕之礼,旷千载不见矣,上考古事,宪周制,举三缫之礼,夫人陪侍翟车。煌煌乎三代之典,岂不盛哉!

有光辱与公家世通姻好,自念初生之年,高大父作高玄嘉庆堂,公时在史馆,实为之记,所以勖我后人者深矣。其后公予告家居,率乡人子弟释菜于学宫,有光亦与其间。丙申之岁,以计偕上春官,公时以大宗伯领太子詹事,拜公于第,留与饮酒,问乡里故旧,甚欢。天暑,露坐庭中,酒酣乐作,夜分乃散,可以见太平风流宰相。自惟不佞,荏苒岁年,德业无闻,多所自愧。独于文字,少知好之,执笔以纪公之家庆,所不辞云。

御史大夫潘公夫人曹氏六十寿序

上之四十年秋,上海潘公以南大司寇入为御史大夫。公扬历外服,至是一二年间,特被显任,天下有以知上意之所简注。其岁冬十月某日,公配曹夫人六十之诞辰。于是海邑之士瞿君某等十有六人,与公子允端,俱赴试南宫,遂将奉觞于公之堂,而以夫人寿序见属。有光不敢辞。

惟昔周之盛时,周公、召公与虢叔、闳夭、散宜生、泰颠、南宫适之徒,相与弼成文、武之业,用致世于隆平,实基本于《周南》《召南》。天子诸侯相与成天下之化者,如此其远也。而《鹊巢》之“夫人”,岂即召公之配欤?故曰:国君积行累功,以致爵位,夫人起家而居有之,如《囗鸠》乃可以配焉,今天子叙彝伦以建皇极,盖尝颁慈宫之训于海内,举北郊亲蚕之旷典,内则顺叙,阴教修明,始自椒寝,至风被于田野之妇人。况在位之臣,莫不宜其有家,济济肃雍,渐濡于王化之深者?宜乎今御史大夫之夫人,为诸君子之所颂祷。虽比古《鹊巢》之夫人,其可以无愧。

夫上之施泽于下,至綦贱而止;下之归福于上,至綦贵而止。至治之隆,而《鱼藻》《裳裳者华》之诗作,则万物各得其所,鸟兽鱼鳖皆不夭其性。故“惠笃叙,无有遘自疾,万年厌于乃德,殷乃引考”。则公卿大夫,其永寿考可知矣。天寿平格,则君子偕老,共事宗庙社稷可知矣。故《关雎》之德,王者之风也;《麟趾》之应,后妃之福也,后妃之寿可知矣。《鹊巢》之德,诸侯之风也,《驺虞》之应,夫人之福也,夫人之寿可知矣。国家比隆成周,仁德下迨于鸟兽鱼鳖,则天子于是享万年之寿,公卿皆元老,聇造德降,而闻鸣鸟,其流泽及于其家。此锡极保极之明验也,岂独二三乡邦之庆,固天下之庆云。

顾夫人杨氏七十寿序

漕泾之杨,为海上大族,其子弟之贤俊者,予往往于南宫识之。夫人归于昆山,为中宪大夫桴齐顾先生之配。中宪少贵,官自禁林为御史,督学京畿。已而不得志,出守边郡。罢归,日闭门读书。性简伉,少所当意,独于夫人为宜。去中宪之世,于今二十余年矣。夫人三子,皆非己出,而今雍里方伯以壮年致政,与仲、季二君恂恂孝养,子妇欢然无间,如中宪在时,而家势隆盛。夫人自归顾氏,为妇、为母四十年,享其福禄荣华,此亦生人之难者矣。今年嘉靖三十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为夫人七十之诞辰。雍里公兄弟与内外宗党,称觞上寿,以予辱在姻末,俾得而序之。

夫三代王者之化,《关雎》《麟趾》《鹊巢》《驺虞》之世,可谓盛矣。然其诗犹曰:“噂彼小星,三五在东。肃肃宵征,夙夜在公,实命不同。”言妇人秉志壹诚,以事其夫,夙兴夜寐,无有懈怠,而所能得于其夫与否,盖不敢自必,而系于命也。太史公曰:人能弘道,无如命何。妃匹之爱,君不能得之于臣,父不能得之于子,非通幽明之变,乌能识之?穣梁子曰:人之于天也,以道受命;于人也,以言受命。故君子大受命,而世之学者以为命非所言,要以为所得为者而已。不知充其所为,以遂万物之宜,而全天地之性,必至于命而后已。命之所不至,性之所不尽也。

以夫人之贤德,而使如《终风》之“莫往莫来,悠悠我思”,《凯风》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则顺妇慈母之道亦不行矣。君子之乐颂人贤也,乐其得所也,故予所以论夫人者,虽有家富贵之常,而实以为顺妇慈母之道行也。因以识古《关雎》《麟趾》《鹊巢》《驺虞》之义,以为天下之道,非一人之为,而君臣、父子、兄弟、夫妇各得其所,而王化成矣。君子之言性命者盖如此。《诗》曰:“乐只君子,万寿无期。”敬为夫人颂焉。

丘恭人七十寿序

丘恭人,某省参政讳经之女。始,丘公生三女,父母爱之,曰:“吾女必皆予贵人。”有聘之,辄不予。皆至于长,卒皆予贵人。恭人,其一也,是为前广东按察使司副使王公济美之妻。丘公盖与司马质庵公同官御史,司马,宪副之从祖,丘公以是意归乡王氏。自苕、霅间嫔于海上,越五百里,由嫁女必欲予贵人也。时宪副已在南部,其后历官江右,最其后逾岭,恭人常从,共其禄养。宪副受诰敕,遂有恭人之命。

予家故与王氏有连,知其家世为详。自唐御史朐封之后,至分水、明州而来昆山。司马与宪副之祖某官,兄弟同举进士。自是科第蝉联不绝。及宪副殂谢之后,诸子皆彬彬乡学。一诚,以戊午复荐于乡。盖故家大族,历世久远,枝叶扶疏,不能无旁落不齐之数。自恭人之归宪副,今老矣,独见王氏之盛如一日也,乡里皆称丘公善嫁女云。

恭人以某月日诞生,至嘉靖四十年,恭人年七十。诸子谋所以为寿,介县学生孙君某来请颂祷之词。予为道恭人之事如此,因论之:以为丘公以女予贵人,可得而知也;恭人之享其福禄寿考,至于今七十年,丘公不能知也;其有子若孙,能趾美前人,丘公亦不能知也。然吾闻恭人贞靓慈孝,初及宪副至寡,抚其前孤,与其所出,有囗鸠平均之义。其子事之,亦无异所生。恭人之德如此,其享福禄寿考宜矣,然则丘公其有以知之矣。“有娀方将”,“缵女维莘”,虽自古王者之盛,亦有所自。故称恭人之寿而本于此,庶几乎王氏子子孙孙,勿替引之。以是为颂祷,其可乎?

顾孺人六十寿序

孔子曰:“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也。”孔子之居乡,自以为无所毁誉于人,独其所以是是而非非者,不可得而废。不惟当世之名,公卿大夫,至于莒人之妻、泰山之妇,人亦与其门人私论而志之,以为三代之民所以是是非非者如此,夫岂独《春秋》之义为然?

余少好观古事,尝有意于考论其世,而废置草野,无史官之任。然时有慕于古之作者得因事立言,以著其是是非非之迹,是斯民之所以直道而行者,庶几他日有裨于史官。

顾孺人者,太保文康公之女,上舍朱君子求之配也。上舍蚤世,孺人守节垂四十年。今年六十,里中士大夫征予文为寿。孺人以幼艾,兢兢未亡人,能保其身,至于六十而为寿,其亦可称也已。

自予为童子,读书卢兖州家。卢氏子弟,数称上舍之才俊,不幸短折,而趾美于其弟少宗伯。而予之从祖母,实孺人之姊,故知文康公夫人之事为详。公起诸生,官禁近三十余年,迨入内阁,推封一品夫人,未尝见其喜愠之色,凝然独处,言笑不闻,文康公是以敬之如宾。而孺人之资性,仿佛如其母云。

由是言之,女子以才智自见者,要非其德之美。若夫沉默简重,居适意之地,如夫人之受多祉;及所遭之不幸,如孺人之葆真全节,其于坤道之顺,一也。当文康在馆阁,孺人实依母氏,居京师邸第,亲见夫人朝两宫,佐皇后亲蚕,宴锡繁褥,备极荣宠。宗伯方为黄门,家势隆贵,而能以芬华盛丽之间,独全纯白缟素之质;于桃李艳阳之时,凛然松柏岁寒之操。视夫寒女窘妇,生长澹泊之中,无所见而能不乱者,为尤难矣。岂非余之所欲得而论之者哉?孺人之嗣子某,以孝谨称,能成孺人之志者,因并书之。

夏淑人六十寿序

武宗皇帝之世,佞幸藉权,侵挠朝政。天下抗直之士,排闼叫呼,指切是非,诵言于朝。上终无罪言者之心,卒宽解之,以养直臣之气,而士多以保全。故其时虽群小簸荡,而天下之公议常伸,国家之纪纲不坏,此其所以延万年之历于无疆也。吾乡刑部侍郎周公,时以御史言事,为奸党所仄目,陷于危害者数矣。天下壮公之节,而幸公之卒有以自全。晚年列于九卿,进贰司寇,盖将大用,而公薨矣。

有光未获登公之堂,最后与其仲子士淹、季子士洵游,常论公之世,而言当时之事如此。又获拜夏淑人于里第,观其懿德令范,以知公之行于朝廷,与其所以行于其家者有本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