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起事经过,据《唐书》、《资治通鉴》的记载,似乎李世民是晋阳起兵的主要决策者,李渊是在李世民的一再劝说和坚持下才决定起兵的。这同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所载,事实经过是有一定出入的,究竟以何种记载较为近于实际情况呢?新、旧《唐书》主要是根据《太宗实录》而来,而《实录》是李世民登上皇位后修撰的,史臣显然采取压低李渊的态度,而对李世民则多溢美之辞。《资治通鉴》也因袭两《唐书》,所以内容基本相同。而《大唐创业起居注》则编撰于唐武德前期,那时温大雅任记室参军,参与机密,记载当更接近于事实。李世民在晋阳起兵前后,确实立下过很大功绩,但并不如后世所渲染的那样,是起兵的首要决策者。
李渊不是平庸的胸无谋略之辈。段成式《酉阳杂俎》卷一《忠志》载:“高祖(李渊)少神勇。隋末,尝以十二人破草贼号无端兕(即毋端儿)数万。又龙门战,尽一房箭,中八十人。”《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上也说:“帝素怀济世之略,有经纶天下之心,接待人伦,不限贵贱,一面相遇,十数年不忘,山川险要,一览便忆,远近承风,咸思托附。”在晋阳起兵时,军务、政务繁忙,《大唐创业起居注》卷中载其处理公牍情况说:“义旗之下,每日千有余人,请赏论勋,告冤伸屈,附文希旨,百计千端,来众如云,观者如堵。帝处断若流,尝无疑滞。”又说李渊善草书,“工而且疾,真草自如,不拘常体,而草迹韶媚可爱。尝一日注授千许人官,更案遇得好纸,走笔若飞,食顷而讫。得官人等,不敢取告符,乞宝神笔之迹,遂各分所授官而去。”从中可以看出,李渊是个大有决断,经验丰富的人。李渊蓄谋反隋,也是早有打算的,起兵前对各种情况的考虑是十分周详的。在这样重大的问题上,年轻的李世民虽然可以参与决策,但说他可以左右他父亲的意志是很难想象的。相反,李世民的雄图大计恰恰是受了李渊的启发和引导的。李世民跟随其父长期征战,对李渊的所作所为,也必然耳濡目染。当李渊被隋炀帝派遣的使者逮捕入狱时,曾对李世民说:“隋历将尽,吾家继膺符命,不早起兵者,顾尔兄弟未集耳。今遭里之厄,尔昆季须会盟津之师,不得同受孥戮,家破身亡,为英雄所笑。”李世民哭着回答父亲说:“芒砀山泽,是处容人,请同汉祖,以观时变。”李渊觉得起兵的时机还不成熟,没有答应立即起兵。然而,已把反隋的意图告诉了李世民。后来获释,李渊又高兴地对他说:“天其以此使吾当见机而作”,认为自己等待时机的决断是正确的。可见李世民在晋阳起兵前后,一方面是受李渊行动潜移默化的影响,一方面是在其直接指示下行事的。
在大业末年,预料到隋炀王朝必亡,因而蓄有反隋之心的,不仅是李渊这样一些有地位的人,一般的地主、官僚、豪强为了保全自己的既得利益,也都纷纷弃隋另作打算。在太原城内这样的人就特别多。不过一般人没有力量,也没有胆量独树一帜,因此他们只能寻找一位有实力、有威望、能服众的人,当做自己的新希望,攀龙附凤,以便取得更多的政治经济权益。而“李氏当为天子”的谣传,经过长时间的传播,几乎人人皆知,因而他们就纷纷支持李渊起兵。另外有一种人出身不怎么高,虽然认定了李渊是改朝换代的适合人选,却苦于没有出身之阶。因为李渊毕竟是豪门贵族,一般人不易结交。而李世民却年青,又豁达大度,容易结识。于是他们找到李世民,通过李世民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如刘文静等就是这类人的代表。史书记载刘文静最初不是直接劝李渊起兵,而是间接通过李世民,再由裴寂去劝说李渊,其原因大概就在这里。正是这种情况,客观上使李世民有了更多的结交豪杰之士的机会,使他能多方求教,增长见识和才干,更全面地了解当时的形势和各种人物的见解,起兵反隋的过程中经受锻炼的时期,也是他政治思想上成长的一个重要阶段。
李渊在思想上蓄谋反隋开始于大业九年(公元613年),可是为什么始终隐忍未发,而是一直到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五月才正式举兵呢?其原因有两个:一因为时机尚不成熟和准备不足。大业十三年以前,全国农民起义和地主集团的反隋斗争虽已比比皆是,但还没有形成比较集中的强大力量,还处在各自为战的分散状态,不能给隋政权以毁灭性的致命打击,隋炀帝方面的军事优势还没有完全丧失。李渊是个有政治经验的人,对隋王朝所具有的军事力量又了如指掌。他对当时的局势的发展变化情况始终保持着清醒的认识,不到十分有把握的时候,他不愿轻举妄动。大业九年杨玄感首先发动兵变,很快被隋炀帝派大军镇压。李渊感同身受,影响十分深刻。而河东、太原都是军事重镇,在该地及其附近地区朝廷驻有重兵,如果贸然起兵反隋,其结果难免步杨玄感兵败身亡的后尘。因此李渊要等待时机。大业十一年(公元615年),隋炀帝被突厥围困于雁门,本来也是个起兵的好时机,但从政治上考虑,这样无异于做突厥的内应,其结果将丧失人心,反隋也不可能成功,所以李渊不能够冒此风险。次年,隋炀帝调整了镇压农民起义的军事部署,把征辽东的部队从前线抽调回来,由杨义臣率领,集中力量镇压山东、河北一带的农民军。当时,分散各地的农民起义力量遭受很大挫折,几支实力较强的起义部队都被打散了。隋朝的军事力量就全国而言,尤其是在中原地带,还占据优势地位。因此,在大业十二年底以前,李渊是不敢有所妄动的。
大业十二年(公元616年)冬天,全国的战争形势发生了重大变化。李密领导的瓦岗军已逼近东都洛阳,炀帝困守江都,已经无所作为,减轻了河东、太原的军事压力。李渊及时而敏锐地看到了形势的变化,等待已久的起兵有利时机终于到了。可是由于自己并没有充分的准备,仍然无法马上起兵。
其次是因为李渊身旁还有隋炀帝的亲信,因而李渊在行动方面不能不十分谨慎小心,从不轻易向人吐露真言。在时机不到、准备不周的情况下,虽然有很多人建议他起兵反隋,但他都装着不以为然的神态,加以拒绝,有时甚至怒形于色,摆出要将提议者治罪的架势。当然这都是装装样子,他多次暗示别人不要轻言,不要暴露自己,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李世民结交豪杰之士是经李渊授意的,否则,年纪轻轻的李世民不可能想得那么周到。但李渊却装作全不知道的样子,其目的,也在隐蔽自己的意图。
另一方面,李渊毕竟是隋的旧臣,受爵禄于隋,加上封建纲常思想的影响,在他的头脑里君臣礼教观念很深,在这种观念支配下,认为隋炀帝虽然大逆不道,为害天下,但作为臣子来说就不应该也没有权力批判、责问他,更不用说起兵反抗了,否则要终生背负叛逆的罪名。李渊是以豪门贵族的家世来炫耀自己的,他害怕背上不光彩的名声,因而对起兵反隋这个问题考虑特别慎重。
在晋阳起兵前,李渊从来没有忘记自己的地主阶级身份,因此他在起兵反隋的同时,必须顾及另一方面的问题,即如何利用和对付农民起义军。李渊父子在事实面前,已经认识到农民起义军是亡隋的主力军,关键是怎样利用农民起义军的力量推翻隋朝统治政权,从而使自己能迅速夺取地主阶级的最高统治权,而又不仅不被农民军击垮,反而能战胜农民军,建立全国统一政权。在李渊的眼里,农民起义军是盗贼,是镇压的对象,他不能与农民军相提并论。所以,当农民起义军与隋王朝决战时,他坐壁上观。
当然,他也奉命去镇压过农民军,但为保存实力起见,他极力避免决战,实际上也没有打过什么大仗。他采取的策略是,先让农民军夺过权力,然后再从农民起义军中夺过来。当李密瓦岗军兵临洛阳,隋炀帝放弃长安而游荡于南方的江都时,隋王朝已经名存实亡,大部分地区都已经失守。直到这时,李渊父子才改旗易帜。这样,就造成一种印象似乎是,唐是为了天下百姓而起兵,政权来自农民军,而不是来自隋王朝。李渊极力避免背上杨玄感起兵逆君反叛的罪名,相反,他起兵反隋,却巧妙地博得了“名正义顺,荡夷群雄,以拯百姓于凶危”的美名。李渊的如意算盘是,既达到乘时而起,夺取隋政权的目的,又保全了自己封建贵族官僚的名节,而后一条,又是将来得天下,稳定统治地位,重建封建王朝必不可少的。这正是李渊的反隋不同于农民起义的地主阶级立场的表现。
李渊是个老成持重的贵族官僚,坚忍自恃,慎之又慎,使起兵反隋免于草率盲动,避免了杨玄感所遭遇的命运。这一方面,年青的李世民是远远不可及的。不过,也正由于李渊的老成持重,行动上的谨慎从事,也带来了顾虑重重行动进展缓慢的缺陷。而李世民思想单纯,以平民自居,很少有束缚,加上性格上的豁达,处事敏锐,大胆有为,因此敢于超越李渊的意图,为起兵创造条件和蓄积力量,对李渊来说,李世民既受其影响,又相辅相成,弥补了起义组织工作方面的不足和缺陷。这方面的矛盾和问题,在起兵反隋以后仍时有表露。
总之,李渊是晋阳起兵的主要决策者和组织者,李世民在父亲的支配和影响下,做了大量的工作。同时,由于李世民个人的努力,对李渊的决断和整个起兵的组织发动,也起有一定的促进作用。由于李世民在晋阳起兵过程中的特殊地位,通过行动的实践,使他在政治上迅速地成熟起来,在军事上也迅速了解和掌握了必备的知识。特别是结识一批豪杰之士,成为他日后事业中的骨干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