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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宁园?”我被杨子的问题一下子问得不知如何回答,事实上,我对市中心并不怎么熟悉。于是便如实回答说我对此并不怎么了解,只是想出来转转。

“你打算去哪里?”我转而问道。

“宁园。”

“一个人在屋子里待得无聊,想出来透透气,对这个城市可谓甚是陌生。今天下午又无事可干,顺便出来熟悉熟悉这里。”我像是小学生给老师承认错误一样在为自己辩解着。

“对了,你去宁园?”我又重复问到。

“是的。”样子很有礼貌地点头示意,“暑期在家里也是无事可干,在宁园参加了一个外语讲习班。”

“学英语吗?”

“学法语。”

“这个法语讲习班是我的一位中学老师开办的,想去看看。”

“在国内懂法语的人可不多,专门辅导法语的讲习班更是少之又少。”我说。

“就是,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何种缘由要学习法语,更不知道能否学得懂这么深奥的东西。但就想去看看,倒不是因为讲习班是我的老师办的,去上课与否完全与此无关。”

我们边走边聊。杨子问我暑期不回家的缘由。我说刚上完预科讲习班,一来想彻底地放松一下,二来也找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所以也不想回家。

后来我问了她的详情地址,以便日后方便联系。

到了讲习班门口时我问:“你几点钟下课,我可以在此等你吗?反正回去也无事可做。”

“五点半。”

说罢之后,她便快步离去,那柔和的声音和美丽的身影像一个童话故事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杨子进去之后,我一直在法语讲习班门口等着她。本想和她一起去上法语课,介于初次见面难于开口,不过这样的事情和这样的心情对我来说实在不坏,所以将泛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哪怕是什么事都不做,一心一意地等杨子下课也是未尝不可之事。

事实上,我宁愿这样等下去。

这样长时间地等下去,哪怕一生。

夏日的阳光带着最为狂虐的性格与这个城市最没落的气息混杂在一起,向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疯狂地袭来,使我感到一阵战栗。讲习班门前的马路上不时地有出租车驶过,从它们肺部呼出的有害气体在午后的阳光中四散开来,给这个外表热闹而内心冷漠的城市增添了一份新的生机。

人行道上的槐树下,一位衣衫褴褛、胡须花白皮肤丧失健康色的老人卷曲着身子趴在青油路面上,大概是因为长时间的饥饿和近乎绝望的疲惫等待而昏睡了过去。放在距他头部不到一米远的地方的施舍碗里散着少得可怜的几元钱,从他酣睡的梦境中不时地有戴着太阳镜穿着透明裙子的女人和夹着公文包的白领经过,有时会来几个衣着整洁的小孩子对他逗上一番,在他的极为沮丧和他们的过分满意中,这场无人劝阻的游戏才会结束。

城市永远都喜欢飞黄腾达的人而厌弃贫困潦倒的人。

这是城市的性格,也是城市在人类文明进程中得以生存和发展的基础。

课后杨子夹杂在熙攘的人群中出来,她见我依旧站在讲习班门口,脸上有种像是喜悦又像是不好意思的表情“你怎么还没有走,在这里有什么事吗?”她声音纤细地说。

“回去一个人也无事可干。”我说。

她对我的话没有说什么,只是习惯性地抬起胳膊看了一眼戴在胳膊上的手表,带有歉意地说:“现在五点半了”。

从她的表情中,我看得出来是一个女孩子遇到不悦事情的正常反应,我想她是不想和我有什么交往,想必是这样的。即使在三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依然觉得杨子当时的表情带有某种不可探究的东西。“我们一起去吃饭可好?”我还是鼓足勇气说。因为就当时的情形来说,除此之外我再找不出更合理的理由。

我想让她留下来,和我说几句话,哪怕是很少的几句话。

“今天可能不行,我没给爸爸妈妈说明原因,他们会为我担心的。”

面对她的严词拒绝我也不好再说什么,在送她去车站的路上,我问她现在读哪所大学。

“我今年高中毕业,在哪所大学里读书现在还不怎么清楚,前途未卜。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录到省大法学系。”

“你喜欢法学?”我问。

“勉强过得去,一方面是来自我的兴趣爱好,另一方面是因为我的爸爸妈妈,他们都希望我读省大法学系。”

“你今年也参加了大学入学考试吗?”

“我去年参加了,今年刚刚读完省大预科讲习班。”

“你读完了省大的预科讲习班?”她的目光中带有一个人对某种难以实现的事情的仰慕。

我点头应是。

“这么说你已经是大学生了。”杨子说。

“这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极为普通的一所学校里极为普通的一名学生。如此而已。”

“你读的什么专业?”杨子问道。

“汉语言文学专业,专修语文教育。”

“这个专业不错,近些年来教育专业的人才一直都很缺乏。”

“四年之后的情形就不好预料了。”

“这倒也是,不过总体来说教育专业相对还算好,完完全全的国家人,衣食无忧,自由自在。”

“现在的情形可不能再用过去的尺码来衡量,很多的事情都不在我们的预料之内。”

“人生太过戏剧性。”我说。

“人生太过戏剧性。”她重复了一句转身上了公交车。

初次和杨子的交谈无论从哪方面来讲都不算很深入,但她留在我记忆里的印象却是深刻的。那飘逸柔顺的秀发,小心谨慎的言谈,一切都像一个实物一样固化在我的记忆里了,使我在日后的生活中有了方向,尽管那时我还不知道我们以后能否再见面。更不知道她能否顺利地录到省大法学系,对其私人的一些事情了解得少之又少,甚至连她家居于何处都无从知晓。也罢!也罢!有些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往后便会势不可挡。况且一切只是刚刚开始。我对自己说。

一切只是刚刚开始。

想必此后的日子我们是有机会见面的。

应该是有机会见面的,不然我们又为何要在生活中无缘无故的相遇呢。确切地说,生活就是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相遇。

从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在市中心十八路车的站台上遇见过杨子,一次也没有。我还按她当时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拨了家里的电话,可电话一直都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有时电话响上几声便会自动挂断。其原因我也不知。

有时,心想她是不是有意给我编造了一个电话号码,可是编造有可能是编个根本就不存在的号码或者是这个号码存在,但不是她们家的而是其他什么人家的也是极有可能的。不至于每次都没有人接,对此我百思不得其解。

再次和杨子见面是在新生入学后的一天。事实上,自从和杨子在法语讲习班门口分别之后,我一直在不同程度地回忆她,回忆她留给我属于记忆的某种东西,我怕我在生活的纷繁复杂中为了无为的生计将她遗忘。尽管她对我全然陌生,生命是一场幻觉,我时常想。

她对我来说应该是一场幻觉,确切地说是一场真实的幻觉。

是幻觉总会在人的记忆里消失,或早或晚,尽管我时常会回忆她,以一种纪念的方式。可我还是发现我在时间的滴逝中慢慢将她遗忘了。

就杨子本身来说我是不想将她遗忘的,哪怕是她在我的脑海中的记忆浮浅。现在回想起来竟然让我分不清哪是真实哪是虚幻,更无从知晓当时为什么会努力纪念一个仅有一面之交的陌生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的身上究竟存在着什么东西,会让我如此念念不忘,一切我全然不知。

我唯一知道的便是自己一直在牵挂她。人活着只是一种感觉,正如我们对于周边的人和周边的世界,一切只是感觉,这种感觉若是较好,人便会活得释然,这种感觉若是不好,人就会活得痛苦。

后来在没有特殊记载的一天,我们又奇迹般的相遇了。由于刚刚入学,大多时间也是无事可干。有时,听一些教授无聊的报告之外别无他事,更多的时间不是出去漫无目的地走路,便是暗无天日的昏睡。那天下午我带着入学的不适来到了金波湖边,恰巧杨子也在湖边,我们几乎是在同时认出对方的。一见面她便很高兴,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是在梦境中还是在真实的生活中,我原以为我们可能不会再见面了,因为长时间的失去联系我几乎对此不抱任何希望。

“好久不见了,别来无恙?”杨子问道。

“好久不见了。”我说。

一时面对杨子我却不知该说什么。脑袋里一片空白,像是被清洗过了一般。

“今天下午没课,想过来转转,不料还遇见了你,最近一切可好?”

“还好。”杨子和初次见面时的表情差不多。

“你读法学系?”我问。

“是的。”

“如愿以偿了。”

我的话题杨子没有接过。她的目光中有某种东西像是在说什么可又像是什么都没说。

一缕清凉的夏风从湖的中心吹来,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我们坐在湖边的椅子上,望着午后平静的湖水,谈了各自入学以来的心理感受,大多都谈得支离破碎,而非一些完整的或连续的生活场景。晚饭我们在学校外面的一家餐厅里吃了,之后我便送杨子回南校区。我们虽然就读于同一所大学,但就中文系和法学系在空间上还有很大一段的距离,乘十八路公交车大约要走四十多分钟,车到了南校区门口,杨子说:“谢谢你一路相送”。

“不必客气,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愿意更多次数地送你。”

杨子走后我乘坐了一辆中巴车原路返回。汽车在柏油路上走走停停,像是一个丢失记忆的人在寻觅着什么,而我在这种不完全的运动中对某事有了较为深刻的记忆。

应该是记忆。

刻骨铭心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