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口市,每年年初都有一个热闹的时候,它为期一个月,自古就有“天下第一庙会”的美名,这就是淮阳羲皇故都朝祖会。
在这一年一度的盛会上,为迎接八方宾朋前来朝宗谒祖,当地政府会把整个会区装扮得五彩缤纷:市区里的主要街道都被彩旗、彩虹门点缀得光鲜亮丽;会区里也会高高挂起一串串喜庆的红灯;午朝门正对面,两座巨龙型的花坛立于羲皇文化广场;太昊陵陵区内,从午朝门一直到伏羲陵周围,甬道两旁的黄龙旗迎风飘扬。朝祖会期间的文化艺术活动更是丰富多彩。
为什么这里会有如此独特的风俗,这种庙会到底持续了多少年?这一切的缘起还得细细道来。
关于周口“二月会”的习俗源头,很多专家都专门进行了考证,大家都认为这是在祭奠人祖伏羲和女娲。
伏羲、女娲是中华民族最古老的父母之神,创世之祖,后人称他们为“人祖爷”和“人祖奶奶”。
河南省群众艺术馆研究员、民俗学家倪宝诚先生介绍说,有关专家的研究表明,二月会的原始主题是生殖崇拜。在《周礼·地官》里就有关于二月会的记载:“仲春之月,令会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意思是说,二月春天到来的时候,统治阶层会发布政令,命未婚的青年男女集中于一个地方约会,这时男女可以约定私奔。实际上就是每年二月,青年男女可以自由恋爱,自愿结合,这曾经是中国古代婚姻发展史上的一个巨大进步。
在古宛丘,也就是今天的周口淮阳,太昊伏羲氏“正姓氏,制嫁娶,通媒妁,以重人伦之本”的制度一经实践,每年农历二月,打破氏族观念,用“会”的形式,把各个部落的青年男女召集到一起,让他们有机会接触,产生感情以至结为婚姻、传宗接代。而这样一个一年一度的仪式慢慢形成了一个固定模式,这就是今天人们看到的庙会的雏形。
被摸穿的“子孙窑”
如今的“二月会”上有一个简单而转眼的仪式:在会场中央放一块带有“窑孔”的大石头,人们称它是“神媒石”。男女之间如果互相有意,就用手摸一摸“窑”,以表明二人情投意合。
现在太昊陵显仁殿东北角的一块青石砖上有一个醒目的黑幽幽的圆孔,来赶庙会的男男女女走到这儿都要争先恐后地用手摸一摸这个圆孔,从他们虔诚、充满向往的神情可以看出,似乎这举动能给人们带来些什么。
当地的老人们说这是为了早生贵子,年轻人则说是为了让他们的爱情能够天长地久……人们众说纷坛,但无疑都和婚姻繁衍有关。专家对此给出了文化层面上的解释——这种触摸小黑洞的仪式保留了最原始的女性生殖崇拜,这是母系氏族社会阶段的标志。这个小黑洞叫做“子孙窑”,探摸“子孙窑”标志着两性的结合,两性结合的结果是生儿育女,也就是企盼喜得贵子、家族香火不断。
最令人惊奇的是在周口淮阳,原来大殿基石上的“子孙窑”已经被钻透了,现在人们看到、触摸的是一块1990年才新换上的“子孙窑”。近二十年时间过去了,青石上的“子孙窑”又被磨出了七八公分深的黑洞。
在那遥远的“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原始社会里,女性的生殖功能曾被推崇为创生万物的魔力,女性成为人类繁衍生息的主体。“子孙窑”是原始女性生殖器官崇拜的物化,是远古生殖崇拜的一个生物遗迹。神奇的“子孙窑”不知被虔诚者摸穿了多少块,世世代代的人们怀有的美好心愿一只没有更改。如今,人们仍然将它作为祈子、祈福、保平安的圣物,寄托自己多美好生活的向往。
向人祖爷还愿
逛“二月会”的人们会看到,有些当地人们手中拿着一根顶着红色方形盒子的木杆在手舞足蹈。这和“二月会”的庙会祭祀文化有什么关系呢?
中国古来称男子为顶梁柱,认为男孩支撑门户,是其门户的旗帜。太昊陵的“二月会”上也有旗杆,还有“还旗杆”、“抢旗杆”的风俗。所谓旗杆,就是用一条木杆,穿过不封顶的木盒。木盒是方形的,方形象征地,地是女性的象征;木杆穿过不封的顶,表示顶天立地。
庙会期间,进香拜祖的人山人海中,一个个披红挂绿的男孩特别显眼,他们在家人的簇拥下,乐滋滋地向“人祖爷”报喜还愿来了。谁家在太昊陵摸“子孙窑”或拴娃娃、抢旗杆得子后,待孩子长到12岁时,必定要来“还旗杆”。把孩子披红挂绿打扮起来,又是放鞭炮,又是吹唢呐,喜气洋洋地向“人祖爷”答谢恩赐,报告祖宗已吉祥得子,祷告“人祖爷”保佑孩子长大成人,望子成龙。而另一些祈求得子者,不等旗杆烧掉,就来“争抢”,这叫“抢旗杆”。“抢”到手的人兴高采烈地扬旗而去,“还旗杆”者也满意而回,皆大欢喜。
据说这个生子还愿的旗杆仪式是很灵验的,许多人家都是通过这样的“抢旗杆”、“还旗杆”的习俗最终有了临门的喜事。
一位当地的中年母亲介绍说,以前她一直没有孩子。庙会时候到人祖爷大殿跟人祖爷祈祷,“拴了个娃娃”,后来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子到12岁来还愿,谢谢人祖爷,谢谢人祖奶奶。
不知是不是这位母亲的虔诚感动了人祖爷和人祖奶奶,但是这个风俗由来已久,反映的是从上古遗留下来的生殖崇拜。
“二月会”上,人们还可以看到一群群肩担青龙彩凤花篮,手敲竹板,边舞边唱的妇女,她们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低吟浅唱。她们以一种近乎宗教式的虔诚来展现的是什么舞蹈,她们口中吟唱的又是什么曲词呢?
祭祀舞蹈“担经挑”
自古以来,“二月会”遗风里还留下了一种古老独特的舞蹈,妇女们一边跳,一边唱着调子:
有了天有了地没有人烟,上天神只留下人祖兄妹二人,他兄妹下凡来万古流传,眼看着一场大灾祸就要来临,多亏着白龟仙渡到昆仑,无奈何昆仑山兄妹滚磨成婚,时间长日已久生下儿女百对,天下人咱都是一个母亲。
舞者多是年长的妇女。每年二月会时,她们高举黄绫青龙旗,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来到太昊陵。花篮称为“经地挑”,如圣物般担在肩上。她们先祭拜“人祖爷”,然后到统天殿、显仁殿、伏羲陵前表演“担经挑”。“担经挑”传女不传男,据说这是远古时期“龙花会”流传下来的规矩。这“龙花”指的是伏羲、女娲,古人认为伏羲是大龙,女娲为小龙,以担花篮诵经文的形式进行祭祖活动。
“担经挑”是用什么样的舞蹈形式体现其内在的精神实质呢?
专家倪宝诚解释说,这种舞蹈一般是四位妇女一起跳,一个敲经板,叫做击打经板经(所谓经板就是用两个竹木板敲打);另外三个人在舞蹈,又叫做“担花篮”,或叫做“履迹舞”。“迹”是指走路留下的痕迹,“履迹”即沿着那种轨迹。这种舞蹈的文化历史比较悠久,是对生殖文化的一种讴歌和赞颂。击打经板的人嘴里念念有词,大体上是关于人类的发展、歌颂幸福、歌颂男女之间的结合、表达对幸福的向往等,一般都有固定的唱词内容。之后三位妇女沿着一定的路线踏起优美古朴的舞步。舞者一般身着黑色服饰,头上缠绕着五尺轻纱,脑后垂下两条飘带,飘带有时伴随着舞步就会交缠在一起,而后又自然地分开。
这种交缠又有什么深意呢?从上古流传下来的伏羲女娲画像中可以找到一些端倪。在表现伏羲和女娲结合的原始浮雕中,两个人是人面蛇身,他们脸对脸而蛇尾相交,缠绕在一起。“担经挑”以飘带交缠的形式再现了伏羲女娲的结合。
“担经挑”是太昊伏羲氏故都宛丘的古俗,它作为祭祀伏羲女娲的一种形式,成为淮阳民间盛传不衰的风俗。“担经挑”是一种祭祀仪式的舞蹈,因而它带有巫舞的性质。由此可以说淮阳是远古巫舞的重要发源地之一。
担经挑承载着先祖的信息,是古老文化“活动的遗存”,它如史诗一样在周口流行了千百年。现在“担经挑”也像刘翔歌舞一样流行在周口,但在形式、服装和经文中都添加了不少现代元素,唯有那青龙、彩凤、花篮和那蛟龙摆尾的舞姿依然不变。“担经挑”是人们的精神寄托,情感宣泄的载体,也是她们健身、娱乐宣泄的载体,也是她们健身、娱乐的理想形式,并成为了一种固守的生活状态。这种古老的文化,就像“活化石”一样在人民的生活中遗留了下来。
在周口二月庙会中人们会看到很多泥制的玩偶。这是普通的玩具吗?淮阳民间艺人世世代代在这些玩偶上用点线符号装饰着,其中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吗?
民间艺术珍品:泥泥狗
世界上又各种各样的玩具,但淮阳太昊陵庙会上的这种玩具确实独一无二的。面对这些古拙、怪诞、超自然的形体,人们又似乎很难将它和玩具联系起来。
这种玩偶,当地人叫它“泥泥狗”。泥泥狗,是太昊陵泥玩具的总称,当地老百姓叫它“灵儿狗”,说它是给“人祖爷”守陵的,把它奉为祭祀伏羲的神物。自古以来,二月会期间,街道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泥泥狗。南来北往的游人香客,到太昊陵祭拜过“人祖爷”后,都要买一些泥泥狗带回去,不仅沾沾泥泥狗的灵气福气,据说还可以驱邪避灾。
据河南省群众艺术馆研究员、民俗学家倪宝诚老师介绍,泥泥狗是迄今为止在我们国内民间玩偶当中历史最悠久、造型最独特、文化内涵最丰富、最具有人类生殖文化研究价值以及学术研究价值的一种活化石。可以说它是一种古文化的活物证,也是活态文化里最珍贵、最值得进行研究探讨的一种物证。
淮阳人捏泥泥狗的习俗由来已久,据说也是与伏羲、女娲抟土造人有关。当地人传诵着这样一个故事:伏羲、女娲两兄妹成婚后,生儿育女,过着幸福的生活。但是放眼天下,仍然人烟稀少。他们嫌自己的后代太少,无法使人间有生气,就一起捏制泥人,等这些泥人晒干后,就变成了能走动、会说话的人。遇到风雨袭来的时候,伏羲和女娲来不及一个个往屋里收,就用扫帚扫。现在人们看到的泥泥狗就是伏羲和女娲抟出来的泥人。可以说千百年来,泥泥狗的制作方式和这个古老的传说,在淮阳民间代代相传。
如今的泥泥狗造型不同,林林总总有近二百种。但它所反映的基本上是上古时代的各种动物形状,例如大象、熊、猿猴……泥泥狗是一种经过演绎的图腾形状。当地的泥泥狗制作艺人介绍说,泥泥狗不是只有狗一种动物,它还包括有几个头的兽、九个头的鸟,还有两个头相交的动物。这种奇怪的搭配又藏着什么谜语呢?
相传这代表了原始的交配,这种动物的相交也是在歌颂人祖。这些稀奇古怪、神秘虚幻的形体,有着神话式的名称:人面猴、人面鱼、猴头燕、草帽老虎、多头怪、四不象、独角兽、猫拉猴、九头鸟、双头鸟……好像一部活生生的《山海经》展现在面前。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许多神兽都是原始社会部落的图腾,形形色色的泥泥狗与《山海经》中描绘的奇禽神兽都反映了史前人类的图腾意识。
春秋末年,淮阳曾经是楚国的国都。据说《山海经》的作者也是淮楚人氏,而且淮阳曾经是太昊伏羲氏、女娲氏和炎帝神农氏的都邑,是上古时期的“三皇之都”,因此遗存下这些原始图腾神祗也就不足为奇了。
淮阳泥泥狗种类很多,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人面猴”,又称“人祖猴”,是泥泥狗中唯一的一种似人非人,似猿非猿的图腾形象,造型就像一尊神,庄严、肃穆、神圣。
在这些超自然的、夸张的形体上,带有多种令人费解的点线符号,它们又代表什么呢?
倪宝诚老师给出了答案:人祖猴最突出的特点是身上的女阴生殖符号。可以说在淮阳所有泥玩具当中,不管是禽兽形象还是猴类形象,它们身上都有女性生殖符号,它标志着一种很强烈的观念,即一种生殖文化的观念。
淮阳泥泥狗民间艺术品顽强地保留到现在,历经几千年没有变化。它非常珍贵,是标志了一个阶段的、一种原生态的艺术品,也可以称它为一种图腾文化。淮阳泥泥狗的纹饰符号,大致分为类绳纹、马蹄纹、花朵纹、三角纹、太阳纹等,大部分属于女性生殖崇拜的一种象征。
民间艺术家许述章先生捏制了一个头顶草帽的老虎形象的泥泥狗,这个草帽虎主要是反映女性出嫁当天遮羞的习俗。相传伏羲和女娲兄妹二人结婚的时候还没有红盖头的遮盖,女娲就戴着一顶草帽嫁给了伏羲。
两百多种泥泥狗的造型,并不是出于淮阳民间艺人的审美趣味,而是一种崇神、祭祀的需要。在民间艺人心中,这是自祖辈传下来的习俗,这种画法决不能轻易更改。
保护活文化遗产
如今制作泥泥狗的民间艺人们都说,在捏制泥泥狗的时候,说不出来是啥道理,上一代就这样画,他们也就跟着这样画。因为捏泥泥狗用的是“抟人造人”的古法,变了样谁都不认识。
自古以来,淮阳捏泥泥狗的人家,都要集中在县城东的12个村庄。从前这12个村庄,家家户户捏泥泥狗,尤其“二月会”前,每家的院里、屋里满满当当的全是泥泥狗。赶到“二月会”时,一篮一篮地运到太昊陵,祭了祖宗再换些零花钱。现在什么都是市场化,什么都讲经济效益,做泥泥狗不如干其他活赚钱,村庄里捏泥泥狗的人家也就越来越少。
白楼乡的许述章从小跟着爷爷、父亲捏泥泥狗,捏了整整一辈子,越捏越喜欢。他和老伴两人的姻缘跟着泥泥狗还有点关系。打小两人在太昊陵卖“灵儿狗”相识,长大后,通过媒人提亲,中意的两个人成了一家子。俩人都喜爱这行当,夫唱妇随的日子也过得有滋有味。许述章不像一般农民只是简单地重复祖辈传下来的手艺,他在与美术和民俗专家们的交往中得到了很多启发。老许喜欢琢磨,他家捏的泥泥狗品种多,保持了传统的韵味,浑厚、古朴、拙实而不俗,但见一个个灵儿狗张扬的个性。
这些年,许多人家都不做泥泥狗了,而老许却把儿子当成接班人来培养。他不让儿子上美术学院深造,说是进了专业美术学堂,回来就不会做灵儿狗了。今天的老许还是河南民间艺术家协会会员,大城市里来的专家学者见了面都称老许为工艺美术大师,老许这辈子算是和泥泥狗分不开了。
彭兴孝先生在现在淮阳捏泥泥狗中的艺人中算得上辈分最老、做得最好、声望最高的老艺人。虽然年已古稀,手脚不利索了,但老人说,这辈子算是离不开泥泥狗了。
如今像彭兴孝老人这样的艺人越来越少,后人只能从他们留下的传世珍品中体味泥泥狗的内涵,从那奇崛、夸张的形形色色的造型中得到视觉快感。
一把泥土抟出了你和我,生于泥土,长于泥土,又归于泥土。这泥土里留下了先民们生活与劳作的密码,也承载着子孙万代对祖先的尊崇与爱戴。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一切都在变,但二月会不变,二月会的遗风古韵犹存,龙的子孙在这里迎接春天,在春天里播种生命和希望。
二月会,一个古老的约定,一个春天的约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