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头银发的瘦高个老人,他的皮肤上泛着柔和的金色光芒,穿着一身紫黑色缀着星月标记的长袍,”巫师描述着她在梦中看到的那位神祗相貌,“他右手握着一支权杖,左手抱着本巨大的书,和我在幻境中看到的太阳神阿曼纳塔化身一模一样。”
“也就是你们信仰的那位光辉之神对吧。”
“我可不信仰他。”巫师立刻对剑士的措辞表示抗议,“只不过是我所居住的神殿,尊奉这位神祗罢了,我本人对他可没半点好感。”
“哦,抱歉。”伊斯塔轻描淡写地说,随即把话题转移到他预想的方向,“既然你不信仰他,又为何要为他的复活……”
“他的复活与我无关,我只是要完成大祭司的托付,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自然,自我记事起,周围的人都不喜欢我,待我很坏,大祭司是唯一一个善待我的人。他扶养我长大,教授我魔法,还教我很多很多东西。他既然将这件事托付给我,那么我就一定要做到——无论如何也要做到,拼掉性命也要做到!”
“别那么轻率地谈论生死。”卡拉图人告诫说,他坐直了身体,语气中略略有些不悦,“只有孩子和老人,才会轻率地谈论生死。前者是因为无知,所以不懂恐惧;后者是因为已经熟悉,所以不再经意。”
“无论如何,我得拿到……”
“我明白,”伊斯塔打断了她的话,这种时候还是不提那只权杖的名字为好。“那么,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梦见了阿曼纳塔,他做什么?难道说因为大祭司下落不明,他就直接向你下达谕示。”
“不是,”在黑暗中,巫师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我并非他的信徒,自然不会收到他的谕示。”
“那么你梦见了什么?”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丢失了一颗太阳宝石吗?我刚才在梦中看见了它。”
伊斯塔自然记得那颗宝石。当时他发现了巫师,把她从下水道里拉上来,抱到镀金玫瑰酒店。巫师醒来后就发现她的一颗“太阳宝石”不见了,
“在哪里?”
思思突然脸红了,当然剑士无法看见。
“在哪里?”他又问了一遍。
“在我的身体中。”思思最后说,“我能看见它就在我的身体里,在闪闪发光,是那种金色的耀眼光芒,仿佛朝阳初升刺破云彩,而且越来越亮。”
“但我们不是在说阿曼纳塔么?”
“因为然后那颗宝石就变成了阿曼纳塔。”
“什么?”
“我是说,那颗宝石变成了阿曼纳塔。”思思缓慢,然而吐词清晰,一字一字地说,“太阳宝石变成了一个非常非常小的阿曼纳塔,就在我的身体中。不仅如此,它还逐渐变大。”
“逐渐变大?”
“逐渐变大,然后……”她停顿下来,不愿意描述在梦中遭遇的景象,显然那非常令人恐惧,难以忍受,“总之,他自我的身体里复活,而我则死亡,这就是我刚才梦见的一切。”
※※※
“这意味着什么吗?”思思问身旁的伊斯塔,“你觉得呢,是阿曼纳塔在告诉我什么,或者是个单纯的梦?”
“我想,应该就是个单纯的梦吧。”伊斯塔谨慎地选择词语,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想法,“毕竟,你不是阿曼纳塔的信徒,没有道理获得他的谕示。”
“我总觉得并不如此简单。”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是什么?”
“这个梦,或许是他在捣鬼。”
“他?”思思怔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你是说,我身体里那个潜伏的灵魂。”
“嗯。”
巫师沉默着,思考伊斯塔刚才提出的可能。既然潜伏于自己体内,那么影响自己的梦境也并非多么不可思议。如果这个猜测成立的话,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
显然,他是在用这种方式暗示巫师:阿曼纳塔的复活,会导致她本人的死亡。
但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目前巫师所知,阿曼纳塔要复活,必须巫师先取得萨弗拉斯权杖——那么,这个灵魂到底是害怕阿曼纳塔复活呢,还是不希望巫师拿到那支权杖?
巫师无从知晓,但这些也并不重要。
她在黑暗中轻声笑着。无论如何,她都要取得权杖,帮助阿曼纳塔复活——虽然她本人对此并无丝毫兴趣,但这是大祭司的嘱托。
“无论他想干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她对伊斯塔,也对自己说,“我不知道他因为什么突然苏醒,又因为什么再次沉寂,但我知道他不会再有下次机会。”
“是么?”
“当然,而且我现在已经可以完全发挥这枚戒指的力量了。”
她说着,在心中默念了一个字符。在刹那间,她的全身都被笼罩上了一层散发微光的寒冰,仿佛一件薄而透明的柔软铠甲。
“你看。”她摸索着,找到剑士的手,引导他抚mo自己的手臂,“这就是寒冰之戒的力量,可以随意操纵寒冰,可以用它们形成铠甲,可以创造护盾,可以变化刀剑,甚至可以用以医疗,可惜只能作用于佩带者,否则倒可以替你治疗。”
“寒冰能用来医疗?”
“这个,从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应该没错吧。”巫师也不十分确定,毕竟这些都只是成功分析神器时直接获得的知识,并没有经过实践验证,她总不能在自己身上割道伤口做试验。
伊斯塔悄悄叹了口气。
“如果,”他说,“如果你做的这个梦是真的话,那么你会如何……”
“梦是真的?”巫师诧异地反问,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
“阿曼纳塔要怎样才能复活,大祭司自然清楚,他总不会害我。”思思不以为然地说,左手抚mo着右手食指上的黄金戒指。
剑士想说什么,最终又没开口。
正在此时,他的眼前陡然亮了起来。一轮红日刺破沉沉黑夜,在天际喷薄而出,霞光刺得他的眼睛一时之间都睁不开来。
虽然闭着眼睛,他依然能感觉到天地间一刹那全明亮了起来,仿佛无数熊熊燃烧的巨大火球自云端滚下,在大地上纵横驰骋。
他站了起来,昂起头,深深呼吸。天空是一片黄金般的绚丽,脾肺感受到了晨风的清凉,那种爽然的滋味令他感到难以抑止的奋发!
那是朝气。
漫长的黑夜结束,新的一天到来。
※※※
作为黑暗君主班恩的信徒,罗诺尔不喜欢太阳,一天中他最厌恶的时段就是黎明了。当伊斯塔在欣赏日出的时候,他正躲在阴暗的洞穴里听手下汇报战况。
要打倒近四十名战斗经验丰富的圣武士,而且要保证其中绝大部分的生命安全,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罗诺尔自知自己在统率战斗上没有什么天赋和经验,还是不必胡乱指挥的好。他直接将任务下达给了蛇人的首领,自己在坐镇后方安全地带。
“胜利,咝咝,我们胜利,咝咝,逃跑,一个,去抓,我们,咝咝……”
前来报信的是个纯血蛇人,蛇人的亚种之一。与混血蛇人或者妖蛇人比起来,纯血蛇人拥有较多的类人特征,它们有手脚四肢,直立行走,皮肤暗黄而光滑,远远看起来会以为是个人类。但只要靠近,就会发现很多异常——爬虫类的眼睛,说话时吐出的分叉舌头,颈部和手臂上的鳞片纹路。
其实甚至无需仔细观察,只要一听它们开口说话就知道了。或许是发言器官的构造限制,或者是与生俱来的习惯,语言天赋再高明的纯血蛇人,说话时都会不由自主地带上“咝咝”的声音,无一例外,所不同的无非是程度轻重上的差异。
“活捉了多少人?”罗诺尔问,这才是他所关心的重点。
“活捉?”蛇人疑惑着,它不太明白这个词汇的意思。
“也就是说,你们,抓住,还活着,没有杀死,有多少个,现在?”
无奈之下,罗诺尔只好也模仿蛇人的句法。他在心中大骂蛇人首领怎么派这种通用语都说不流畅的家伙来报信,并且考虑等这件事结束后,要不要找个机会把那个混蛋给干掉,反正红龙肯定懒得理睬。
纯血蛇人这次听懂了,“咝咝,全部,咝咝,活着,一个逃跑,咝咝……”
也就是说,除了一个逃脱了围捕,其他三十八名圣武士全部被俘虏。这是个令人满意的消息,罗诺尔心情愉快了起来。
他正打算传令给蛇人首领,让它们把俘虏的圣武士都送到这里来。就在此时,他身旁的空气中突然伸出了一只巨大的,没有和其他躯体连接在一起的手。准确地说,那更像是一只巨大爬虫的爪子,四趾,指甲尖利,手背上覆盖着暗红色的鳞片。班恩牧师一看便知道它属于谁的身体一部分。
“事情办得如何了?我年轻的指挥官。”
熟悉的声音自虚空中传来。
“一切顺利。”罗诺尔躬身回答,“蛇人和食人魔们已经抓住了所有的圣武士,它们很快就会把俘虏送到这里来,马上!”
“我似乎听说有一位漏网之鱼?”
“一切都逃不过您睿智的双眼。”罗诺尔赶快奉承说,“但仅仅只有一人逃脱,而且蛇人和食人魔们正在搜捕,其余三十八人全部被俘,比您期望的三十六人还多了两个备用品。”
“听起来似乎战果不错。”红龙顿了顿,“不过,指挥官先生,你是否知道自己属下的伤亡情况呢?”
罗诺尔的脸微微沉了沉,“我想这无关紧要,不值得您花宝贵的时间去关心。”
“值得。”红龙叹气说,“蛇人军团损失了一半——这还不包括重伤暂时丧失战斗力的那些,食人魔部落则几乎全军覆没,我想这是因为你派遣的战地统帅是个蛇人的缘故,它让食人魔去当诱饵,吸引圣武士的攻击,而让自己的同族站在安全地带施法以保存实力。”
“这无可厚非,”班恩的牧师争辩着,“战斗就总会有牺牲,何况面对的敌人是炽热之心的全体圣武士,更何况,它们还得小心翼翼不让手中的武器碰到对方的致命部位,战战兢兢地避免发错音节读出有杀戮效果的咒法。”
“你是在质疑我的命令吗?”
罗诺尔退后了一步。
“当然不是。”他赶快声明,避免引发红龙的怒气,但下一瞬间,他的脑子里闪过家传魔法书的模样,这让他获得了短暂的勇气决定进行一次冒险,“但不管怎么说,您并未要求我爱惜那些蛇人或者食人魔的生命——您给予慷慨的承诺,要求仅仅是抓住三十六名活着的圣武士,而这一点我做到了,比预期得还要好上一点点。我想这一点您不能否认。”
红龙笑了起来。
“说得不错,罗诺尔,你确实完成了我的命令,而且还做得不错。”
“多谢您的夸奖。那么,您应许我的奖赏……”
“当然,”红龙说,“你会得到的,如果你真的那么期望的话。”
这是什么意思?狡诈而多疑的班恩牧师仔细咀嚼着红龙话语,那里若有若无的似乎在暗示着某些东西,最后魔法书的诱惑战胜了小心谨慎。
“那是自然。”他说。
那只巨大的爪子在空气中虚抓了一抓,然后伸到罗诺尔面前,摊开,魔法书出现在他的面前。
班恩的牧师接了过来。
指尖刚刚接触到魔法书的封面,陡然一阵剧痛夹杂着麻痹感传来。他大吃了一惊,本能地想缩手后退,但发现自己的手指牢牢粘在书上无法拿来。
红龙的哈哈大笑声传来。
“罗诺尔,你好像不知道这本书中隐藏的真正秘密啊。”
真正秘密?
“只有一个德阿尼斯,这不是你的家族铭言吗,难道你也不明白其中的含义?”红龙故作惊讶地询问,然后它装作恍然大悟地哈哈大笑起来,“哦,我忘了啊。这个秘密是历代公爵临终前传给继任者的——而作为弑父者的你,却好像根本没有给父亲说话的机会呢。”
疼痛和麻痹感侵袭全身,罗诺尔已经全身僵直无法动弹,但他依然能清楚感觉到一波一波的能量自魔法书上袭来,冲击他的意识,仿佛在用力猛击他的灵魂,想打破一个口子进入。
他第一反应是红龙在书上做了什么手脚,但随即发现并非如此,这种来袭的力量熟悉得惊人,熟悉得仿佛从另外一个自己的血脉中流淌奔涌出来,熟悉得像是另外一个自己迎面撞来,打算与他融为一体。
魔法书封面上的银色徽记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越来越亮,最终照耀着整个洞穴都亮如白昼。那个报信的纯血蛇人已经被刺得睁不开眼睛,跌跌撞撞地退了出去。红龙的巨大爪子动了动,拇指与中指相扣,啪地打了个响指,随即他的整个人在光芒中现身。
“似乎很有趣呢。”他仔细地端详着罗诺尔,似乎颇为满意地评价说,接着伸手布下一个球形透明力场,将无法动弹的班恩牧师连人带书封闭在里面。“灵魂的融合过程是很痛苦的,公爵大人,作为你这么长时间来为我效劳的回报,我很乐意提供一点方便。”
球体在收缩,越来越小,最后在水晶球般大小时停止。红龙挥了挥权杖,将包裹着罗诺尔的透明球体吸入权杖顶端那颗镌刻有阿祖斯徽记的大钻石。
“沉睡吧。”红龙低沉地说,它似乎在隐隐冷笑,“十二小时后你会再次醒来——当你醒来时,你就是真正的德阿尼斯了。”
“只有一个德阿尼斯。”家族的铭言如是说。
红龙走出山洞,在一块平坦的土地停住脚步。一群矮小的地精忙碌着,在修建一座五芒星型的平台,看上去像是祭坛,它们使用的材料是大小形状完全一致的宝石,除了色彩有所不同。
在地精们的努力下,五色平台很快就完工了,它们向红龙战战兢兢地行礼,然后四散而去。红龙走上前,将萨弗拉斯权杖放置在平台上,然后松手。
在他松手的那一霎那,无数道光华自四面八方疾冲而来,目标都是已经脱离红龙掌握的权杖。红龙微微冷笑着,袖手旁观,丝毫不为所动。
权杖上猛然升起一座半球形透明力场罩,将所有光华全都反弹了回去。力场罩急速涨大,瞬间扩展到无边无际的地步。红龙被包裹在其中,他哈哈大笑,然而笑声越来越低,越来越嘶哑,最后踉跄后退,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任何神力存在和亡灵生物,都禁止进入此处。”他抹去嘴角的血迹,低声命令着,无形无质的音符仿佛化为坚硬的实体,向四面分离扩散,镌刻在力场罩的壁上,泛出五彩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