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绘画天才——毕加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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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在战争年代(3)

战时,毕加索呆在巴黎的确需要极大的勇气。他是希特勒最痛恨、最害怕的现代艺术大师,他一直被认为是“布尔什维克艺术”和“颓废艺术”的缔造者。何况,一些带着艺术面具的投机分子依附着新政体,狐假虎威,散播反动思潮。他们叫嚷着:“把毕加索赶进疯人院!”“把马蒂斯扔进垃圾桶!”真正的艺术家们,莱热、厄恩斯特、扎特金、马松等,在德国人来之前都去了美国。他们都希望毕加索也去,因为他是他们的核心。毕加索给了令他们遗憾的回答:

“我可不是甘冒风险,我只是不甘于向暴力和恐怖屈服。我想留下来就留下来,不管会付出多大的代价。”

毕加索付出的代价之一就是不断地受到侵扰。德国人总是找到借口来制造麻烦,每隔几天,就有一群身穿制服的人,装模作样,东看西瞧,总想嗅出点异常来。有一次,那伙人问沙巴泰:

“这是李普希茨先生的住宅吧?”

“不,这是毕加索先生的住宅。”沙巴泰对付这些人有了经验,不紧不慢,不卑不亢。

“毕加索先生该不是犹太人吧?”

“当然不是,犹太人大概都被杀光了。”

德国人讨个没趣走了。

突然德国人宣布,要对各银行保险柜里的东西造册登记。犹太人的财物一律没收,非犹太人的逐一登记,以备用时拿取。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还不是想趁机大捞一把,外国股票、黄金珠宝和珍贵的艺术品都是他们巧取豪夺的目标。

登记一开始,离开巴黎的人马上都回来了,以便清点财物时自己在场。毕加索的作品几乎都在银行里,他放画的隔壁就是马蒂斯的藏画室。恰好马蒂斯做了一次腹部大手术,到南方休养去了,回不来。毕加索意识到了这些珍贵艺术品的危险处境,他在自己的柜子被打开时,及时赶到了现场。

地下室里有三大间屋子放满了画,毕加索占了两间,马蒂斯一间。虽然银行经理是他的朋友,但他是西班牙人,他和马蒂斯又都被划为“颓废”艺术家,所以形势不容乐观。幸好,检查人员是两个德国大兵,很守纪律,不太机灵。毕加索想出了好办法,他带着他们这个屋子穿到那个屋子,冷不丁地又拿出一叠画,翻给他们看。两个德国兵被毕加索牵着鼻子走,云里雾里,他们没有一点艺术修养,根本不知道看的是什么玩意。这样鬼画桃符的东西还要收藏在银行里,好笑!他们有点不耐烦了,这样,毕加索就只让他们登记了三分之一的画。填单时,德国兵问这些画一共值多少钱,毕加索说:“三间房的加起来,也顶多不过8000法郎(相当于500多英镑)。”

德国兵空着手走了,他们还埋怨今天讨了一个苦差,没捞到一点油水。毕加索诙谐地在胸口划了一个十字。

战争所造成的贫困使绘画都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但毕加索是一个画家,绘画是他生命最重要的表现形式。买不到颜料和画板固然令人气愤,但这是难不倒毕加索的。他炉火纯青的艺术功底,使他在任何一种非艺术的物品上都能获得艺术启发,找到艺术灵感。他一有空闲就到外面去捡石子、骨头、纸片,以至于有人把他当作一个靠捡垃圾为生的孤寡老人。他在扁圆的卵石上刻出古典式的侧画像;利用香烟盒内的纸板,做了些着色的半浮雕;小孩的脚踏车破片居然变成了一只飞禽。这一时期最有意思的作品是《公牛头》。

《公牛头》是用最平常的物品,通过最彻底的变形,构成最简单的造型。材料只有两样,即一个自行车座和一个车把。毕加索充分发挥了自己对物体多元性质的理解力,他每看到一种事物,总能挖掘出其中的微妙含义。自行车座和车把与公牛毫不相干,毕加索却千里姻缘一线牵,这“一线”就是他无处不至、无孔不入的想像。他的朋友迈克尔·累利斯向他道贺,毕加索谦逊地说:

“这还不够,应该拿起一块木头就能发现它是一只鸟儿。”

毕加索就是这样看重艺术家的想像力。

作画的条件差一些,毕加索还有他的“副业”——写诗。1941年1月14日,一个又长又冷的夜晚,毕加索无心作画,他找出一个旧练习簿,想学科克多的样,写一部诗剧。他认真地拟了标题《被尾巴愚弄的欲望》。主角是“大脚”,诗人;他的朋友“洋葱”,也是他的情敌,他们共同追求女主角“果馅饼”。女主角的两个朋友是“胖忧虑”和“瘦忧虑”。其他角色还有“圆片”、“汪汪”、“静寂”等等。他们围绕着爱情、寒冷和饥饿展开活动,剧中充斥着黑色幽默和颓废情绪,比如主题歌就是一句单调的合唱词:“我的冻疮,我的冻疮,我的冻疮……”全剧自始至终使用诗的形式,许多句子简直就是诗人的手笔。如:

“她含糊的态度像溶化的奶油。”

“她的手指像玫瑰,有松节油的气味。”

“我用她美貌的火柴点燃罪恶的蜡烛。”

“她的痛苦像闪亮的大理石那样洁白而坚硬。”

这个剧本花了四天时间才完成,在朋友们中间广为流传。迈克尔·累利斯冒着被监禁的危险,在自己的住宅里组织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朗诵会。卡牧斯担任剧务主任,累利斯朗诵“大脚”的台词,参加朗诵的还有他的妻子路易斯·累利斯、保尔·萨特、西蒙·波娃、乔治·胡格涅、约翰·奥比尔、詹尼·奥比尔、雷蒙·圭诺以及道拉·玛尔。其中的保尔·萨特和西蒙·波娃后来终身相好,互弹琴瑟。他们一个是存在主义哲学的大师,是历史上仅有的拒绝领取诺贝尔文学奖的作家;另一个是法国现代最优秀的女作家,其《第二性——女人》被尊为西方妇女的“圣经”,不愧为珠联璧合,天造地设。

剧本的演出非常成功,每个人都进入了角色,他们对在纳粹统治下能享受的这一点点自由非常珍惜。保尔·萨特在他的日记中写道:

“既然纳粹的毒液渗入了我们的心灵,那每一种正义的思想都是一个胜利。既然全能的警察逼迫我们缄默,那每一句话都是一篇宝贵的宣言;既然我们陷入了绝境,那这一些手势便有了誓言的重量。”

《被尾巴愚弄的欲望》直到1944年才第一次发表在《巴黎消息》的第二期上,还配了四幅插图。1945年,巴黎加利马德出版社发行了它的单行本,共66页,另有手稿摹印本作为毕加索分送友人的礼品。此前,该剧曾在罗兰特·潘罗斯的撮合下,趁毕加索的一次画展之机,在英国隆重上演。毕加索过足了一回“剧作家”瘾。

诗歌依然是毕加索的另一种武器。在战争的洗礼中,毕加索的诗歌变得更加纯粹,更加锐利,更加能折射出心灵的光辉。从技术上说,他的诗歌已完全脱离绘画的影响,不再是颜料的堆积了,而且绘画中所惯有的激情和理性不留痕迹地溶入了诗歌的质素之中。可以说,只有当毕加索写出了下面这样的句子时,他才是一位真正的诗人:我尽力把钟敲得很响

敲得钟都流出了血

惊起了鸽子,使它们绕着鸽棚不停地飞

直到跌在地上累死才算罢休

我将要把所有的门窗都用泥土封住

我将用头发把所有会唱歌的鸟儿都捉住

我想把所有的花朵都摘下

我要把小羊羔抱在怀里轻轻摇动

并用我的乳汁喂饱它

我将用悲喜交加的泪水给它洗澡

我将用孤独者的歌声伴它入眠1943年5月的一个星期三傍晚,毕加索和道拉·玛尔带着玛尔的朋友玛丽劳尔·德·诺阿耶到卡特兰餐馆吃晚饭。诺阿耶是一名有爵位的贵妇,收藏了不少名画,还出过一本诗集《巴比伦塔》。他们刚坐定,邻桌一位英俊的男士就站起来,走到毕加索身边问好。毕加索也认识他,法国很有名气的演员阿兰·居尼。他友好地到那边回访,并向居尼敬酒,这时,居尼旁边两位容貌婉丽的姑娘吸引了毕加索的目光,他痴迷地看着,酒从杯子里洒出来了都没有知觉。居尼连忙介绍:“这位是吉娜维芙,漂亮的少女;这位是弗朗索瓦,聪明的姑娘。”

毕加索对“漂亮的少女”似乎司空见惯,而对“聪明的姑娘”则情有独钟。他耸了耸肩说:“你一张嘴就像演戏,你说这位姑娘聪明,根据何在?”

居尼回答:“她们是两位坠入红尘的现代圣女。”

这句话把毕加索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他转过身问弗朗索瓦:“你们两位从艺术史中跑出来的难民,到底是干什么的?”

吉娜维芙抢先回答:“我们都是画画的。”

“真的?好呀,我也是个画画的,两位能否到我的画室去指导一下?”

毕加索从不轻易邀请陌生人去他的画室,今天显然是情绪调动起来了,他还一定要和她们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下周星期一。

弗朗索瓦和吉娜维芙如约而来,她们领教了正如传闻所说的要见毕加索的难度。她们先得过沙巴泰这一关,不是事先约好的沙巴泰一律拒之门外,没有丝毫妥协的余地。而后,她们又在接待室里坐了几十分钟,只好靠欣赏墙壁上挂着的画来打发这漫长的等待。弗朗索瓦特别喜欢马蒂斯1912年的一幅静物画,这是毕加索用自己的画换来的,它在幽暗中闪烁着色彩的光芒。她不禁脱口而出:“马蒂斯的画真美呵!”

沙巴泰听了,马上严肃地纠正:“这里只有毕加索。”

话音刚落,毕加索送走一批客人后进来了。他热情地和她们招呼,开场白就引经据典起来:“知道巴尔扎克的《不为人知的杰作》吗?你们刚才上楼时走过的楼梯,就是书中那个年轻画家看着老普比时常走过的地方。老普比是蒲桑的朋友,他的画谁也看不懂。哈,这里充满了文学和历史的幽灵。”

毕加索带两位女客参观了他的工作室,她们有幸看到了刚雕塑好的《人与绵羊》。这是一件石膏制品,一个裸体的人威严地站立着,正视前方,他紧紧抓住羊腿,不管它如何挣扎。整个作品简单朴素,鲜明有力,宛若形象的语言,在向人们表示一种力量、一种信心、一种希望。

弗朗索瓦深受感染,她几乎要做了那一种力的俘虏。她感到那间画室就是一处宗教的圣殿,走进这里的人不知不觉地都会产生朝拜的心理。毕加索到底是画家的眼光,他看出了弗郎索瓦的心思。所以,当她们告别的时候,他和蔼地说:

“假如你们想再来,请随便好了。不过,真的再来时,请不要像个去麦加的朝圣者。如果你们喜欢我,觉得和我在一起很有意思,那我们就建立单纯、直接的友好往来。要是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看我的画,那就和上美术馆没有什么两样。”

弗朗索瓦比毕加索的大儿子保罗还小九个月,她的父亲是农业工程师,开了几家化学肥料加工厂。他酷爱文学,大量的藏书成了弗朗索瓦的精神营养,她在文学和哲学方面的理解力令人惊讶。17岁时,她师从匈牙利画家罗兹达,后又在巴黎大学专修法律,但她最感兴趣的还是绘画。父亲对她浮荡优柔的性格很是担心,他提醒女儿:“你不要悬在空中,最好穿双铅鞋落到地面上来,否则你会要碰壁的。”可弗朗索瓦认为父亲的话没有多少道理。

她的老师罗兹达因母亲是犹太人,在巴黎如临悬崖,如履薄冰,一旦被抓住,就要关进毒气室。弗朗索瓦的父亲知道后,帮他弄到了安全返回布达佩斯的证件。1943年2月,弗朗索瓦到车站为老师送行,她满怀惆怅地说,以后可能学不成画了。火车开动了,罗兹达跳上车对弗朗索瓦喊道:“不要急,三个月后,你会得到一个更好的老师,毕加索——”这句话竟然应验得非常准确。

罗兹达走后,弗朗索瓦十分空虚,她谈了一个男朋友。不久男朋友又抛弃了她,她一气之下,退学在家。这一招惹恼了父亲,她被赶出家门,不得不寄住在外祖母家。她正是在孤独无助中,碰到了毕加索火热的目光。

弗朗索瓦和吉娜维芙拜访毕加索后没几天,就共同举办了一次画展。忽然,画廊里出现了一个身着蓝白条水手紧身衫,双目炯炯有神的矮个子老人,他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宁静,人们都在悄声议论:毕加索怎么会来看两个无名女画家的画展,真是新鲜事。不巧,弗朗索瓦和吉娜维芙都外出了。当画廊老板激动地把这一消息告诉她们时,她们也深觉意外。弗朗索瓦更是有些着急,怎么办呢?毕加索会怎样看待这些作品?他会不会说“像这样的小姑娘不可能是画家”……弗朗索瓦执意要吉娜维芙和她一起再去毕加索那,探询一下他的口气。她记得毕加索前厅的大窗子下摆着许多花木和鸟类,于是她买了一盆菊花作为进门的礼物。

毕加索的第一句话就解除了她的紧张:“没人会给一个老头子送鲜花的。”

弗郎索瓦礼貌地说:“我不这样想。”

“我看了你们的画展。”毕加索终于谈到了画展,她们故意装作不知道,显出很诧异的样子,听着他的下文:“你们绘画的天赋都很高,应当继续下去,一天也不停地刻苦磨练。我将很高兴看到你们技艺的提高。”

接着,毕加索又直率地说出了他的另外一些看法:

“绘画,是思想的某种图示。画面上是一只杯子也好,一个瓶子也好,都没有关系,那只是细节,或者说,那只是语言,思想就包容于其中。可能由于你们是女性,画面上的感觉太多,思想较少,因而显得飘忽不定。

“还有,你们的作品追求一种画面的和谐,而不是冲突和动荡之中的紧张,这样装饰意味太浓,也许会好看,但不会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绘画是反映社会生活的一种方式,但要真正反映,就不能描摹,那是毫无意义的,只有发自内心的创造才会使绘画生机不息。世界上并没有那么多和谐,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其实,人的左眼和右眼都是有差异的,你不能把它们画得一样。画面中线条与线条之间、线条与颜色之间、颜色与颜色之间、实体与空白之间,无不存在着冲突和斗争,它们就好比狭路相逢的陌生人,有的成为朋友,有的成为敌人,有的勾心斗角,有的志同道合……它们就是这样,形成自己的社会,营造自己的生活。”

不久,吉娜维芙回到南方的家乡去了。弗朗索瓦按捺不住,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着那双乌亮的明眸,它发出的光芒使弗朗索瓦根本就忽略了她所思念的人已年过六旬。她每天上午都要骑着自行车去格兰·奥古斯丁大街毕加索的宅子,这种来回奔波给她的生活增添了一份新奇和充实。有一天,弗朗索瓦在路上淋了雨,头发给淋得透湿。沙巴泰说:“快喊伊内斯来帮你擦干吧。”毕加索抓起弗朗索瓦的胳膊:“不用了,伊内斯还有她的事哩,我来给你擦。”

两天后,毕加索将弗朗索瓦领进了他的雕塑室,他向她介绍了各种雕塑工具,他每拿起一件,就朝她凑近一步,当他把最后一件扔到台子上时,已无法再做声,他的嘴唇干别的事情去了。

弗朗索瓦没有拒绝毕加索的狂吻。“你不介意吗?”毕加索有些吃惊。“我随你。”“这不好,你至少该把我推开,不然我会产生一种念头——随心所欲。”“我说了随你呢。”这等于是为毕加索的进攻扫清了所有的障碍。

他们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年龄的沟壑和世俗的偏见都被倾慕、爱情与欲望的潮水抹平了。6月下旬的一个下午,弗朗索瓦跟着毕加索来到了屋顶阁楼上的卧室里,毕加索热切地说:

“我想看看你的身体是不是与我想像中的一致;再有。我还想观察你的身体与头部的比例。”他一边说,一边脱尽了弗朗索瓦的衣服。然后,他站到离她十来英尺远的地方,端详着眼前这具冰雕玉砌的躯体:

“比我想像的还要美,简直太令人难以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