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午,秀子跟万山到殓房领了岑小福的尸体出来,秀子一直哭着,万山便叫小石送她回去。秀子一回店便关上门,躺在竹椅上,这时候她好像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与平日完全不一样的人!
又是深夜,欧阳钊再度到访,他又带来了几件古玩,秀子不动声色,问道:“全部货都拿来了吗?”
“是的,你那傻子动作太慢,只装了这些。”
“好吧,我把它卖了之后,便将钱分给你!”
欧阳钊道:“你几时要出手,我跟你一齐去!”
“好吧,总得等了却那傻子的丧事,而且那些货也不能在这里脱手,太危险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万山对伙计果然不错,小福的丧礼虽然不算得如何风光,但能做到的,基本上都有了,出殡那天,万山古玩店还特别放了一天假,让全体同事去送殡!
出殡时,城内还有许多闲人跟在行列的后面看热闹,他们看见秀子哭得像个泪人儿,都暗赞小福死得有价值,很多小伙子都又动心了:“小福已死,看几时去碰碰运气,也许我也能赢得她的芳心!”
出人意料的是侦缉队长马北也去送殡,一座新坟已堆成,马北问道:“秀子姑娘,死者已矣,你得保重!”
“多谢您,队长!小福……”
马北截口道:“咱们已经验过,他是死于意外,咱们一定尽快缉凶,秀子姑娘,你娘的病好了没有?”
秀子摇摇头,说道:“这几天没收到信,不知道,也许过几天,我得回去看一看!”
“你老家在哪里?”
秀子略一犹疑之后,轻轻道:“是曲阜!”
“那是孔子的家乡,好地方哪!不过可不近哩!”
秀子不答,却走近万山,轻声道:“老板,我累得很,不想看,想到你家里吃顿晚饭!”她还未说毕,万山已道:“欢迎之至,今晚咱们还开几桌菜,酬谢来帮忙的朋友,还有那些吹打的!”
晚饭,秀子跟万山坐在一席,她吃得很少,万山劝道:“秀子姑娘,你多吃一点吧,所谓人是铁,饭是钢,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秀子压低声音道:“老板,我有点事要跟你商量一下,请借一步说话!”
万山点点头,跟秀子到墙角去,秀子道:“老板,这次损失很多吧,可以将失去的货物抄一份清单给我吗?”
万山诧异地道:“你有甚么用意?”
“请你先别问,假如你把单子给我的话,我才告诉你,不过,请不要告诉别人!”
万山点点头,轻轻吩咐尤掌柜抄了一份,当他将单子交给秀子时,忍不住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请问这些货一共值多少钱?假如有办法的话,我希望将来能够替小福赔偿给你!”
“这不是他的错!”
“你知道他做事很认真的!”
“算了,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秀子,你真是位好姑娘,小福这个月的薪水及这半年的奖金,我明天叫人送给你!”
“不!”秀子认真地道:“老板,我是个赞成自食其力的人,你这样会侮辱我!而且今次你为他也花了不少钱!”
万山点点头,道:“不知为甚么,我一直将你当作是自家人,你如果遇到困难,可来找我!”
“谢谢你,我要回去了!”
“夜深了,我叫小石送你!”
不料马北忽然自告奋勇地道:“我还有点事要先走,由俺送她回去好了!”秀子并没有反对。
长街寂静,马北见秀子默默不语,便问道:“你刚才跟万山说些甚么?”
秀子冷冷地道:“这是私人的事,跟队长查案无关!”
马北吃了一记“闷棍”仍不发火。“秀子姑娘,咱们是朋友,假如你有困难的话,可随时来找我!”
到了店外,秀子掏出钥匙来,道:“马队长谢谢你,夜深了,你请吧!”
“你不请我进去坐坐?”
“我怕别人闲言闲语,而且你妻子也在家里等你!”
马北脸色一变,解嘲地道:“今日晚我要值班……”
“那更好,你该以公为重!”秀子“砰”地的一声,关上了门。
马北心中暗道:“这妮子看来不好弄,哼,她为何会看上岑小福那头呆鸟呢?”他慢慢走了,黑暗中却有一对利眼在墙后瞪着他,直至他去远了,那人才去敲女香斋的店门。
秀子让他进去之后,道:“我早知道你会来,你坐一下,我洗个脸再来!”
欧阳钊就点着灯,坐在竹椅上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暗道:“******,要不是知道她便是‘毒蝎’,俺也会被她迷死!”
一会,秀子出来,道:“你到我阁楼吧!”
欧阳钊跟她到阁楼,桌上已摆满了欧阳钊拿来的赃物,秀子问道:“欧阳钊,俺再问你一次,所有的赃物,都已经在这里了?”
秀子取出万山给她的那张单子来,说道:“你自个看,还差多少件,你他奶奶的,也不打听一下,姑奶奶的货,你也敢私吞!”
“这个……******……秀姑,俺真的没私吞!你这单子是从哪里得来的?”
“是万山给我的,不会错,我给你一次机会,要嘛大家再继续合作,要嘛就一拍两散!”
“******那个万山,他故意将失物报大!”
秀子脸色一沉:“别跟我耍这一套,假如你明晚把货交出来,俺就不跟你计较,就当没发生过!”
欧阳钊忽然提出一个奇怪的问题:“秀姑,甚么叫一拍两散?”
“便是这份归我的,你那里的那些归你的,将来谁也不欠谁的!”
欧阳钊面色大变:“秀姑,你果然不愧‘毒蝎’的外号!”
秀子脸色也是一变,道:“你知道我的底细?”
“你真以为我会完全相信你说的话吗?我只知道,道上有位心狠手辣的女强人,叫李透,外号‘毒蝎’,是著名的山东三虫之一,你将李透改名秀子,以为我猜不出来?”
秀子不动声色地道:“你就凭此猜出我的真正身份!”
“除了李透之外,我想不出还有谁有这种本领!”
“算你聪明,你既然知道我便是‘毒蝎’李透,为甚么还敢跟我合作?”
欧阳钊吃吃一笑:“我欧阳钊也不是善男信女!正如你所说的,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
“如何个散法?”
“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欧阳钊侧头看着她,“你别以为跟马北搭上关系,俺便会怕你,我欧阳钊固然是个惯匪,犯案累累,但你‘毒蝎’比我名头还响,揭开了,相信你的下场比我还惨!”
李透脸上立即堆下笑容,道:“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那种人吗?是马北来缠我的,姑奶奶可没泄漏半句话!”
欧阳钊冷笑一声,道:“听说你不但心机狠绝,而且枪法奇准,但我欧阳钊的枪法也是百发百中的,岑小福额头那一枪,便可以说明一切,你双手最好垂下!”
李透“格格”笑道:“你怕我会开枪杀死你,你该知道我做案的作风,绝对不留一丝痕迹,一开枪可得跟你一样,整天东躲西藏,再不是良家妇女,可以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了!”
“谅你也不敢!我自信拔枪不会比你慢!也有几分自恃,才敢来你这里!”
“好,算我遇上对手了,现在怎办?那几件古玩你到底拿不拿出来?”
“两个方案由你选择。”
“说来听听!”
“既然大家扒开脸皮说实话,俺也不再说违心的话,我不赞成四六分账!要四六分账也可以,俺私吞的那几件便不会拿出来了,要我拿出来也行,咱们得五五对分!”
李透语气十分平静,道:“就是这两个方案?姑奶奶不想动这种脑筋,由你选择吧!”
“赃物拿出拿入不方便,俺赞成第一个方案!”
“好,就这样决定!”
欧阳钊料不到她会这般好商量,当下又问:“这些货你准备何时脱手?”
“明天俺给你答复!”
“俺要你现在决定!”
“你相信我说的话?”
欧阳钊一怔,道:“三天后便得离开济南城!”
李透想了一下,道:“也好,届时假如出现意料不到的事再商量,现在你请吧,免得引人思疑!记着,假如你想活命的,也请你下楼梯时将手垂下!”
欧阳钊冷哼了一声,面对李透,慢慢退下去,到了下面,他便立即出店。
李透关上店门,双眼闪过一抹杀机,心中暗道:“凭你这块材料,也敢跟姑奶奶斗?******我李透今次不甩掉你,便从此退出江湖!”
第二天,李透开店营业,顾客们一边选购心爱的货品,一边安慰她,李透都装出一副悲戚的神情,支吾应之。她虽然看不到欧阳钊,但直觉上知道他就躲在附近监视着自己的行动!
为了证明自己的看法,过午,她故意关上门,提着竹篮上街,果然发现背后有人跟着,李透转头瞄了一下,发现跟着她的人,虽是个貌不起眼的老头,却认出他便是欧阳钊!
欧阳钊以前在戏班里混的,不是上台演的戏子而是个化装师,所以他改装起来,可以瞒过一般人的眼睛。
李透心中暗骂一声,便老老实实到菜市场去,买了一些菜蔬。
不料回程时,却又见到马北。马北这个人是庸材,而且好色,他能在济南混上侦缉队长的职位,全凭他哥哥的提携,他哥哥马南是济南警局的局长!
这一切,李透一早便摸透摸清,马北虽然装作在路上巧遇到的,但李透却知道他一直在暗中等候机会。
“秀子,真巧啊!你今日精神看来好得多了!”
“我却觉得差得很!”
“那好极了,今夜‘庆金声’戏班在金华戏院开锣,俺已托人买了票,我陪你散散心!”
“真多谢你!不过我是位黄花闺女,晚上怎好跟男人去看戏?”
马北见她话中有话,忙道:“那你说甚么时候去比较好?”
“后日下午吧,礼拜天一定有日场!你那天休息吗?没休息就不去了!”
“我很敬佩小福的为人,也很仰慕你的高尚品德,礼拜天就算没休息,也会跟同事调假!”
“就这样吧,路上不好多谈,后天再见!”
马北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暗道:“后天再见,嘿嘿,俺就多点耐性给你瞧瞧,煮熟了的鸭子还怕会飞上天吗?”
晚上欧阳钊又来了,他问她日间跟马北说些甚么。李透道:“你别多问,总之不是出卖你!反正最多再过几天,咱们就离开济南了,你还怕甚么?”
欧阳钊嘿嘿笑道:“俺就怕这几天会发生意外!”
“甚么意外?”
欧阳钊冷冷地道:“你自个知道,俺要说的话,昨天晚上早说过了,大不了大家一拍两散!”说罢他便走了。
李透却笑嘻嘻地说道:“欧阳老哥,你晚上早点睡吧,要不,你白天哪来的精神?”
欧阳钊闷着气走了,他心中担心的就是这个,忽然他心头一动,忖道:“这婊子说这话是甚么意思?唔,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换作别人一定会认定你在晚上偷溜掉,但……嘿嘿!老子就不相信!”他主意一决,便回去睡觉了。
李透将赃物收了起来,忽然心头一动,又将之藏在床底下。暗忖:“欧阳钊看来不是笨蛋,我得提防一点,不要让他思疑才好!
第二天晚上,欧阳钊又来了,一双眼黑乎乎的,看得李透暗觉好笑:“饶你奸似鬼,还不要吃老娘的洗脚水!”
欧阳钊道:“秀姑,俺一想起那些货就睡不着觉,你能让我再看看吗?”
李透心中暗道:“幸好老娘提防着!”当下笑道:“为甚么不能?给你看看也让你今个晚上好睡一点!”
“你做做好心,早点决定离开吧,要不俺可拖不住了!”
李透同情地道:“我看也是!明天晚上咱们一齐走吧!我明天中午提早去交下个月的租金,免得别人怀疑!”她上阁楼将赃物搬下来,让欧阳钊瞧过,然后送他出门。
李透从床底下取出几双油纸袋子来,将赃物放进里面,再包扎妥当,然后放在水桶里,轻轻缒下井中,将赃物“藏”在井底。
这口井就在女香斋内,十分安全。她弄好了这一切,再将钱收掇好,然后上床。
星期天,李透开店的时候,便在店外贴了一张告示,上写“下午休息”四个字。
欧阳钊在外面看见,觉得事有蹊跷,可是星期天顾客特别多,他不敢进店问她,只好暗中着急。
有个老妇问道:“秀子姑娘,你下午为甚么关门?礼拜天生意好哩!”
李透悲伤地道:“我想去小福哥的墓上插几炷香!”
顾客们都七舌八嘴地赞她有情有义,蹲在外面装作卖瓜子花生小贩的欧阳钊心中却暗骂道:“臭婊子,你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这骚狐狸要想干甚么?哼,大不了一枪干掉你,老子手上还有几件古玩,也不会做赔本生意!”他伸手到盛瓜子的竹篮下面摸了一下,那柄枪就放在下面!
到中午,李透便关门了,接着提了一只竹篮出门,上面还盖着一块花布巾,欧阳钊走向前问道:“你要去甚么地方?”
“去小福坟上!”
“别猫哭老鼠假慈悲了!拿开花布给俺看看!”
李透故意大声道:“你这人是干甚么的,老是胡言乱语,俺可不认识你!”
路人都围了过来,欧阳钊道:“表妹,俺由乡下辛辛苦苦来找你,你为甚么这般狠心,是不是你有了新对象?咱们可是自小订的亲!”
“你,你胡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就在此刻,马北穿着整齐走了过来,立即问道:“秀子,甚么事儿?”
“呶,这个人俺根本不认识他,他这几天老在店外瞎缠,九成是个二流子!”
马北大喝一声:“你是干甚么的?可知道俺是本城的侦缉队长?”
李透道:“俺给他烦死啦,马大哥,你抓他进局子吧,俺可受不了!”
马北还在犹豫,李透又道:“你连这样的事也办不了,还当甚么侦缉队长?我去金华戏院等你!”
就在此刻,欧阳钊忽然转身撒腿快跑,马北下意识地追了下去,喝道:“站住,别跑!”李透见他们跑远,立即挤出人群,快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