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缺(黎菁)
第1章
天蒙蒙亮时,叶锦娘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一张平凡无奇、略显苍白的脸孔因眼波的流转,渐渐变得生动起来。
坐起身子,掩口打了个哈欠,侧头看向窗外,天空是暗蓝的,东边浮现了浅浅绯红色,应该是个晴天吧!
叶锦娘淡眉微微蹙起,表情变了变,沉思了一会儿,低垂的眼帘遮住了眼中一闪而逝的光芒。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穿衣下床,拿起放在床头的拐杖,支着纤细的身子,一瘸一拐地走到盆边,用昨晚就准备好的净水洗了脸,坐在镜前重新梳了个简单的发髻,仔细地用木簪别好。
对着铜镜中的自己,温柔地扯动一下嘴角,直到镜中的平凡女子因这一笑神情变得温顺恬静无一丝冷意,这才满意地点下头,回身打理起床铺。
虽然腿脚不便,但见她整理起来动作干净利落,毫无笨拙之感,想是已经早已习惯了。
一炷香后,叶锦娘推开了房门,细致小巧的下巴微微抬起,表情说不出的平静安然。深深吸了口外面的清新空气,微微笑了一下,回身把门带上,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穿过月亮门,缓步朝着天盟山庄的后花园行去。
“时公子,你起得早啊……怎么身边没个侍候的人呢?是不是孟仪那小子又偷懒了,看我见他,不狠狠抽他几鞭子!”
时长风淡淡笑了笑,“孟管家,是我想在花园单独逛逛,没让他跟,况且现在时辰还早呢,便让他再睡了会儿……”
“这……哪有下人比主子晚起的啊!这不是让时公子你笑话吗?回头让庄主知晓,老奴怎么担待得起……”
叶锦娘刚到后园入口,远远便听到老管家毕恭毕敬的声音,管家的身侧站着一位年轻公子,一袭白衣,繁花似锦衬得他的身形越发修长挺拔。
叶锦娘的位置只能看到他的侧脸,刀削般凌厉,却有一缕不听话的发丝滑下脸颊,在清晨微风细细吹拂下,平添了一丝儒雅。虽看不清他的全貌,但瞧他那悠然静立的姿势、挺拔的身形、不经意间散发出的独特尊贵气质,想来应是俊逸无双的人吧!
老管家带着一脸讨好的笑意,不经意间看到了远处的叶锦娘。
见被发现,叶锦娘微笑点下头,拄着拐杖向着他走了几步。
这时时长风也转过头,清亮的眸光淡淡扫了叶锦娘一眼,低声向管家说了一句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管家急忙笑着点头哈腰,待时长风走远,才向叶锦娘的方向走去。
叶锦娘望着时长风的白色的背影消失,渐渐恍过神来,果然是惊艳绝世的人物啊!适才只是淡淡的一瞥,便吸住了她的全部心神。
庄内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个清俊的人物,她竟不知道!也是来参加三小姐婚礼的吧!
管家已走到她面前,叶锦娘这才记得请安。身子刚一福,便被管家挡住了。
“叶姑娘,别客气,你腿不方便……怎么到后花园来了?有事吗?”管家客气地询问道,只是语气中已少了适才的恭敬与讨好。
叶锦娘想起适才的心神恍惚,不觉莞尔,暗叹口气,面上却温婉地一笑。
“昨个儿听三小姐房里的秋雨说天盟山庄后花园的牡丹开了,很是漂亮,我一时好奇,今儿个起个早,便想过来看看。许是锦娘有些莽撞了……”
“哦,这样啊!你们这些姑娘就喜欢这些花啊草的。秋雨没跟你说吗?这天盟山庄可不是农家的菜园子,不能随便乱走动的。加上你的腿又不方便,这万一要是跌伤了,耽误了三小姐的嫁衣,可是连我也担待不起的。”
“管家放心,借锦娘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误了三小姐的嫁衣啊!锦娘这就回去赶工。”说完便转身,一刻也不留了。却因走得急了,身形踉跄了下,险些跌倒。
“哎!小心……怎么听风就是雨呢!性子也太急了些吧!既然来了,就在园中赏玩一会儿好了,回头我派个伶俐的丫头带你回去,千万别伤着了,三小姐就信得着你的绣工。”说完向院门走去,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对叶锦娘嘱咐了一句:“除了后花园,别去其他地方……”脸沉了下来,“好奇心别太重了,到时出了事,三小姐也救不了你……唉!我说这些也是为你好。”见锦娘点头,方才放心地离去。
叶锦娘见老管家走远,环顾四周静谧的花园,芬芳的香气丝丝缕缕萦绕在鼻间,她却微微地蹙起眉头,叹息般地说道:“为我好吗?真是个嗦的老管家呢!”
叶锦娘回到自己所住房间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秋雨正在房里等着她。
“锦娘,你去哪了?刚刚管家让我去后花园接你,却寻不到,到房里找你也没踪影,急死我了!这庄里这么大,真怕你走丢了!”
叶锦娘笑笑,平凡的脸庞竟有种说不同的温婉恬静,因适才回来走得急了些,微微有些喘,原本苍白的脸颊染上一层淡淡的红晕,走到床前坐下,拐杖放至一侧,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腿,说道:“花园里的门那么多,许是我们错过了,你脚程又比我快,自然是先赶回这里。不过,花园里的花真的很美呢!”
秋雨坐到一边的椅子上,笑道:“没想到你真会去看,我昨天只是随口说说,以后你若还想去,就叫上我好了。”突然把声音压低,下意识地瞧左右望了望,见窗外也没什么人,才小声对叶锦娘说道:“庄里的有些地方是去不得的,幸好,你住的地方离后花园比较近,不会迷路,否则你若是走到其他地方去了,小心命都会没有喔!”
叶锦娘被她小心翼翼的表情逗得“扑哧”一笑。
“喂,别笑啊!我说的是真的!”秋雨一副“你不相信我,就有你罪受”的样子。
“是,是,我知道了!”锦娘边笑着边从旁边的枕头下面取出一件白色的丝帕,递给秋雨,“我给你绣好了,你看看行吗?”
“真的!”秋雨拿起丝帕,一脸欣喜,立即忘了适才的事情。展开丝帕,望着丝绢上绣得清新淡雅的海棠,许久才又惊又喜地跳了起来,“太漂亮了!锦娘,你绣得真是太漂亮了!”
叶锦娘看她小孩似的又叫又跳,只是淡淡地笑笑,“你喜欢就好了!”
秋雨高兴完了,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锦娘,丝帕是我昨天晚上才给你的,这么快就绣好了,你昨晚一定没休息吧!”秋雨一脸不好意思地望向叶锦娘。
“并没有花多久时间,我早早就睡了。”
“哦,那就好!”秋雨笑道,当宝似的把丝帕仔细地收入怀中,又对锦娘说了些感谢的话,想起三小姐还有事吩咐她做,这才离开。临走时,又把小姐每次叫她过来都交待说的事重复了一遍,无非是让叶锦娘认真做活刺绣,绣得漂亮一定重重有赏之类的。
叶锦娘进庄半月有余,也只是见过三小姐两次而已,第一次是为她量身裁衣,第二次是让叶锦娘把绣了一半的嫁衣拿去给她看看。后来见锦娘腿着实不方便,便不用她来回走动了,吩咐贴身丫环秋雨过来时时查看。
这也正合叶锦娘心意,对于高高在上的庄主爱女,她可是宁愿跟有些自私势利但仍不失善良的秋雨打交道。
想来那位小姐除了欣赏她的绣工外,也不想天天见一跛脚之人在眼前晃动吧。
“影响心情。”
她记得那次离开小姐的闺房时,远远在窗外听见的刺痛内心的话。
想至此,叶锦娘苦笑了一下,望着自己仍旧酸痛不已的腿,深深叹了一口气,只走了这点路,便酸痛得不行,看来她永远也当不得正常人了。对正常人最最容易不过的事,对她来说却是奢望啊!
叶锦娘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抱着换下的脏衣物,慢慢地走到井边,见有人正在井边提水,却是认识的。
“叶姑娘,又来洗衣服啊?”孟新笑着打招呼。
“是啊。”叶锦娘点头笑了笑,“这是给厨房提的水吧?”
孟新点头,“时辰不早,该准备晚膳了!”孟新是厨房的帮工,因提水时见过叶锦娘几次便认识了,知晓她是三小姐请来裁做嫁衣的。
叶锦娘虽腿有残疾,却气质温婉,轻语淡笑,无形中便让人多亲近几分,庄内认识她的下人都挺愿意与她说话的,连管家那般冷硬势利的人,看到叶锦娘时也是客客气气。
孟新提完水后,又热心地帮叶锦娘提了两大木盆的水才离开。叶锦娘道了谢,便坐在石凳上俯下身搓起衣服。她虽是三小姐请来刺绣的,但身份上与庄里的仆人并无差别,自然也不会像主人那样有专人负责清洗衣物。
正常来说,她该提水回去洗的,毕竟是女儿家的衣裳,虽然只是外衣却也不妥的,只因她的腿疾,提一桶水要走上许久,思前想后,便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了。
“渴死我了!”突然有人大叫。
正在洗衣的叶锦娘吓了一跳,惊惶地抬头一看,竟是一年轻男子,满头大汗地扑到井边,三两下便由井里提出一桶水,接着整个脑袋都钻进木桶里,“咕噜咕噜”地喝个够。
“二弟,这般毛毛躁躁,也不怕让时公子看了笑话!”天盟山庄的大公子拐过回廊,正巧看到男子以衣袖擦嘴巴的样子,无奈地摇摇头。他身后走过来一男一女,男的一袭白衣似雪,相貌清俊,眸光雪亮,只是神情略显得有些淡漠;女的漂亮娇艳,身上流露出一股娇气——正是到天盟山庄做客的时长风与三小姐。
“大哥,我觉得二哥根本不是属虎的,该是属猪的才对呢!你瞧他那样子。”三小姐指着二哥娇笑道。
“二公子倒是个不拘小节之人。”时长风淡淡一笑道。
他们一行四人刚骑马回来,谁知刚到庄门,二公子便嚷嚷着渴死了,也不走正门,率先拐到后厨附近的水井边喝水,其他三人无奈,只得跟上。
三人说笑着走到了井台边。
“咦!锦娘,是你啊!”三小姐认出了她。
叶锦娘想站起请安,却因腿疾,又起得急了,“啊”的低吟一声,狼狈地滑坐在地上,地上皆是洗衣时泼出来的脏水。叶锦娘困窘地呆怔了一下,想着身旁正有人看着,脸“腾”的一下便红了。
眼角余光瞥到三小姐想伸手扶起她,却不知为何手伸到半空又缩回去了。
叶锦娘眼帘低垂,眸光复杂地变了变,深深吸一口气后,抓起旁边的拐杖,吃力地站起,抬头看向三小姐,微微扯出一丝温顺的笑容,身子略微福了福。
“给三小姐、大公子、二公子、时公子请安!”
叶锦娘没见过大公子与二公子,但听见适才他们的对话,却是猜得出的。
三小姐这才忙让她起身,“免了,别再跌倒了……对了,我的嫁衣绣得如何了?”
“女大不中留喔!”一旁的二公子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惹得三小姐气呼呼地瞪了二哥一眼。
叶锦娘静静回道:“已经做好了,正想着拿去让小姐看看中不中意呢!”
“真的?那太好了!你一会儿拿到我房里去。”眼睛扫了一眼锦娘拄的拐杖,突然皱下眉,“呃!算了,我让秋雨去你那取吧!”
“是!”叶锦娘温顺地点了下头。
这时原本一脸淡漠的时长风却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头,清亮漠然的眸光中多了一丝少有的兴味。
他记得她,她是那天清晨在后花园中见到的女子,朴实无华的蓝色衣裙,相貌一般,却有一种温婉宁静的气质。尤其是她微微一笑时,更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就像适才,原本在众人面前窘迫无措、狼狈至极,却只是淡淡扯动一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便让情势逆转。只看得见一温婉娴静女子默默伫立,那溅了一身的脏污与拄着拐杖略微倾斜的身子都不算什么了。
这样气质不凡的女子竟只是个绣工,倒真是有些可惜了。若她也有一副自己妹妹时玉那般惊艳的容貌,怕是这世间无人能及了。
众人离开时,时长风由怀中取出一药瓶递给叶锦娘,“把伤口处理一下吧,别感染了。”
叶锦娘表情怔怔地接过,这才感觉到手臂处正火辣辣地痛着,原来刚才滑倒时无意间擦伤了,血迹从衣衫透了过来。
“时大哥还是这般慈悲心肠。”三小姐笑着说道。
时长风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眼中的嘲讽之色一闪而逝。暗自叹了口气,心想,这句话若是让他妹妹时玉知道了,非得笑到爬不起来不可。
慈悲吗?也只是对家人而已。表面看来,温文尔雅、清俊无俦,看似随意悠然,什么都无所谓,实际上却是冷心冷情、淡漠至极的一个人。
他之所以会出现在武林世家天盟山庄,纯属一场偶然。
那日,他在山间行走时,看到一浑身是血的男子躺在路边的草丛里,顺便给他喂了一颗护住心脉的灵药——时长风因为妹妹身体孱弱,所以身上经常带着从各处收集的灵丹妙药。而那颗恰巧保住男子性命的灵药,实际上却是时长风的妹妹吃过后无甚效果的东西,时长风觉得丢之可惜,才顺便给那幸运的男子服下的。他并无结识此人的心思,喂完药后,正想离开,却被一群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拦住了,硬说他伤了他们的大公子。解释无用,以时长风随遇而安的性子,也没做什么挣扎,便随他们到了天盟山庄。过不久,受重伤的大公子终于清醒,还了时长风清白。
庄主见时长风气质高华,清俊无俦,非一般草莽之人,加之又救了他儿子的性命,便有了结交之心。而且见他受如此大的冤屈竟然不气不躁,拥有如此胸襟之人,着实不多,尤其还是年纪轻轻,更是赞赏不已。岂不知,这只是时长风冷漠性情使然,根本就未放在心上的东西,何气之有!
原想离开,奈何老庄主盛情挽留,直说参加完三小姐的婚礼后,再走不迟。时长风心想,天盟山庄乃武林世家,在江湖中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爱女大婚,那么前来道贺之人,说不定会有医术不凡的奇人异士参加,兴许能遇到治妹妹病症之人,便留了下来。
至于他把伤药交于叶锦娘,与其说他慈善,不如说他对叶锦娘温婉的笑容起了一点点的兴趣,但那也只是一点点而已。
你遇到过贼吗?尤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正安眠于睡榻之上。叶锦娘遇到了!于是,惊恐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尖叫时,呼救的嘴巴却被捂住了,黑暗中,一双清亮淡漠的眼眸映入眼中。
“嘘!别叫!有贼!”
叶锦娘惊恐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惊讶,贼不就是你吗?贼喊捉贼!她这里什么时候成贼窝了!
“人已经走了!”
捂住她嘴巴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叶锦娘怔怔地望着咫尺之间的黑亮眸光,早忘了呼救,鼻间甚至能感觉到那人带着酒气的炽热呼吸。
“你说天盟山庄这么大,贼怎么偏偏要往你这跑啊!”似笑非笑的语气,接着也不等叶锦娘回答便点了她的睡穴,飞身跃出了窗外,消失在寂静的深夜里。
许久,叶锦娘的睡穴被解开,睫毛颤动,睁开眼时,便见床头站立着一神秘的黑衣人,叶锦娘温柔的眼眸中既没有适才的惊慌也没有害怕的尖叫,她只是慢慢地坐起身子,微微一笑。
“他是谁?”黑衣人问。
他吗?叶锦娘用手支着下巴,微微侧着头,散开的乌发由脸颊的一侧滑下,衬着她温柔恬静的笑容,竟有种说不出的惊艳。低垂的眼眸中闪着复杂的光芒,许久,樱唇微启,轻轻地吐出几个字——
“时长风,据说救了大公子性命的人。”
第二日,叶锦娘由秋雨口中听到了一个吓人的消息,山庄的二公子,在自己的房间里被人偷袭,身受重伤。
原本以为可以拿到工钱回绣纺的锦娘只得留了下来,因为老庄主下令,没他允许,任何人不得离开天盟山庄半步。一时之间,山庄因二公子被袭的关系,原本喜气的氛围变得紧张起来。
“锦娘,既然如此,你就多待些时日好了,我也正想向你讨教一些刺绣的技艺呢!”秋雨一手扶着锦娘,边走边说道。
叶锦娘刚从总管那回来,怀里装着银子,却离不开,一脸失望的表情。
“锦娘,别担心嘛!总管不是说,你多留几日的工钱,会加倍付给你吗?等二公子的事一了,就送你回绣坊。”
叶锦娘叹了口气,“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放心,很快的!”秋雨拍胸脯保证,“哼!天盟山庄是什么地方,那恶贼伤了二公子,以为就能得逃出去吗?”
天盟山庄建在密林中,四周的树林实际上布置着奇阵,平日还好,一遇到紧急情况就会启动,若不懂奇门八卦,是插翅也难飞出去的。据说偷袭的那个恶贼好像还躲在庄内,却不知躲到了哪里。
叶锦娘微微一笑,“但愿如此。”
送叶锦娘走到房门口,秋雨道:“我要回去了,小姐还有事吩咐呢!你腿不方便,就不要离开屋子,你知道,庄里现在的情况,若是被侍卫误会了什么,就不好办了。晚一些我再来,到时你教我刺绣啊!”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叶锦娘注视着她轻盈的身子消失在院门口,微微一笑,温情的目光却复杂地闪了闪。沉吟片刻,天盟山庄的确不一般,连个小丫环轻功都不错呢。
转身推开了房门,正要跨步进去,却因看到不该出现在她屋里人而怔住了。
“时……时公子!你,你怎会……”
“叶姑娘。”坐在椅中的时长风站起来,好似能看透人心的清亮眸光直视叶锦娘,淡淡一笑道。
叶锦娘暗自一咬牙,深吸口气,慢慢走进房间,同样直视时长风,温笑道:“不知时公子光临,锦娘怠慢了,是有什么刺绣的活儿,让锦娘做吗?”
时长风微微摇了摇头,神情多了一丝玩味,似笑非笑地看着叶锦娘。
“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不把昨夜所遇之事汇报给总管知晓呢?”
“昨夜?锦娘不知公子此话何意?”叶锦娘带着疑惑的笑意说道。
“哦?”时长风佯装惊讶了一下,“叶姑娘没有遇到贼吗?”
叶锦娘微微一笑,也不恼,“时公子这样说,我倒记起昨夜睡梦中,好似梦到一偷偷摸摸的恶人,满嘴的酒气,却贼喊捉贼!”
“哈!”时长风笑了起来。
若非现在的情况诡异,叶锦娘真的会被眼前之人所惑。清俊的相貌配上爽朗的笑声,当真是俊逸非凡,少了淡漠的神情,他竟是这般动人魂魄。三小姐虽艳而不俗,但若与此刻的他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天!他竟然比女子还迷人心神!
“有……有什么可笑的!”叶锦娘也不知是气愤还是窘迫,死死瞪视时长风。
时长风终于笑完,饶有兴趣地看着叶锦娘说道:“猜猜,我昨晚喝的是什么酒?”
“昨晚真的是你?”叶锦娘惊讶地叫道。
时长风眨了眨眼睛,“你不是早猜出来了吗?”
“是啊,真看不出似你这般儒雅的人,喝的酒竟然是烈性的烧刀子。”
时长风眼中出现惊讶之色,“真没看出来,叶姑娘不但刺绣功夫一流,竟然也懂得品酒,只凭着气味就能轻易辨认出,厉害!厉害!”
叶锦娘瞪大眼睛,也惊觉自己适才失口,想否认已然来不及了。
时长风又笑了,最后边摇头边笑着说道:“似你这般单纯的人竟能安然待在天盟山庄,而没被人发现你,该说是你幸运呢,还是天盟山庄的人太过愚笨了?”他突然凑近到叶锦娘面前,仔细地观察她的五官,“还是说,你很会伪装呢?”没有易容,颈项间没什么痕迹,却很白皙呢。
“你做什么?”叶锦娘看着面前突然放大的脸,吓得往后退去,却因腿跛的关系,险些跌倒。稳住身形,她冷声道:“时公子的话,恕锦娘愚笨不明白公子何意!”
时长风的眸光恋恋不舍地离开叶锦娘白皙的细颈,似笑非笑道:“哦,那这样呢?”语音未落,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锋利的短剑,风驰电掣般疾速向叶锦娘眉心刺去。
叶锦娘惊惶失措地瞪着疾刺而来寒芒,想要躲闪,“啊”的一声惨叫,跌倒在地,却是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甚至能感觉到抵达眉心的沁入骨髓的寒意。蓦地,她死死地闭上了眼睛……
电光石火之间,剑尖即将刺入叶锦娘眉心时,却硬生生改了方向,由叶锦娘的脸侧滑过,太阳穴下面划下一丝血痕,伴随着额边削掉的发丝飘落于地。
许久,惊魂未定的叶锦娘才慢慢地睁开眼睛,胸口微喘,鼻间惊出微微的细汗。她倔强地咬着下唇,仰首瞪视着时长风,眸中流露出惊惶,但更多的却是愤怒。
时长风有些讶异地望着她,“看来你真的不会武功,奇怪。”他突然蹙紧眉头,沉思了一会儿,看了跌坐在地的叶锦娘一眼,却笑了,“倒是我大意了,看来是我低估了叶姑娘!”
叶锦娘咬牙不语,只是捡起地上的拐杖,想支着自己的身子站起来,却不料那另一只腿在刚才跌倒时也受了伤,稍微一动,就钻心般地痛。
时长风绝非怜香惜玉的人,除了自己的妹妹,他很少关心女子,只是眼前咬牙忍痛的女子却在不经意间拨动了他的心弦。他眸光闪了闪,走过去,对叶锦娘伸出手。
叶锦娘看着他伸出的手,最后眸光移到时长风清俊的脸上,冷笑了一声,“不劳时公子好心!锦娘自认身份微贱,担当不起!”
时长风倒不恼,反而笑了,蹲在锦娘面前,看着她忍痛,眼中泛着泪花,“你的性子倒也倔强!”而且也并非表面看上去的温婉柔顺,倒是个牙尖嘴利之人。
叶锦娘狠狠地瞪着时长风,不想在他面前出丑,却偏偏事与愿违,丑态百出,想站起身,腿却痛得动不得分毫,不但如此,那只拐杖也跟她作对似的,她的手略一用力,便打滑,根本支撑不住。
时长风蹲在她身前,像看戏似的欣赏着她的狼狈不堪。
“时公子看够了吗?莫非怀疑锦娘腿疾是假装的不成!”叶锦娘冷声道。
时长风听到叶锦娘的话后,含着笑意的雪亮眸光移到锦娘的腿上,突然脸一沉,伸手拧起她的裤角,只听“嘶”的一声,叶锦娘想要阻止已然不及,裤子被撕了开来,原本白皙的腿上却布满了扭曲狰狞恐怖的伤痕。
“你……无礼!”叶锦娘羞愤交加,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滑下脸颊,瞪视时长风的眼中有悲痛,有气愤,有不甘……死死地咬住下失血的下唇,身子无措地往后挪动半步,无力地用裙子的下摆盖住腿。
时长风看到叶锦娘腿上扭曲狰狞的伤痕的一瞬间,整个人便怔住了,当他再次看向叶锦娘时,目光已经变了,清亮的眼中好似多了一抹不一样的东西,复杂地闪烁着,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许久,叶锦娘暗自咬了咬牙,忍住泪,冷静下来,静静开口道:“时公子,锦娘只是一平凡女子,靠刺绣为生,身份卑微,不知哪里得罪了公子?惹得公子夜里上门骚扰,白日里又来试我、辱我!若公子怀疑锦娘与二公子遇袭有关,就请公子将锦娘交给庄主处置。到时是非公理自有论断,只要公子拿出证据,锦娘生死任凭公子与庄主决断,决不会有半点怨言。只是若拿不出证据,锦娘也要讨个公道!锦娘虽是弱女子,但也不想被人平白欺负了去,锦娘再卑微也有自尊,人要脸面……”
时长风从来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竟是这般十恶不赦之人,越听她说下去,越觉得自己罪大恶极,不禁苦笑了一下。
唉!他当时的确怀疑她腿疾是假装的,因此才不动声色地蹲在她面前饶有兴味地观察她,叶锦娘的一句气话,让他误以为锦娘是故意而为之,目的是打消他的疑心,谁知结果竟是……
唉!再叹。是他高估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原本心中笃定,如今却迷惑起来。
他昨夜跃到房顶上喝酒,看到一黑衣人蹿上跃下,一时好奇,武林世家天盟山庄竟然出了飞贼!寻思半刻后,便尾随而去,没想到那黑衣人最后竟悄无生息地钻进了叶锦娘的房间,等他进去寻时,却没了踪影,便直觉地认为黑衣人应该与叶锦娘有关系,却因性情使然,既寻不到,也没多挂在心上,便回去睡觉了。
然而,第二日清晨却听说二公子在屋里被偷袭、身受重伤的消息,才慢慢记起昨晚的事。他本不愿意多管闲事,除了自己的家人,其他人即使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只是此事好像跟那个叫叶锦娘的温婉女子有关系,回想起平凡女子只微微一笑便光华万丈的笑容,时长风起了试探之心。
其实就算叶锦娘亲口承认此事与她有关,他也未必会把她交给庄主处置。江湖上的什么恩恩怨怨阴谋算计,他根本就懒得插手,连在旁边看戏的心情都没有。试问再狠毒的阴谋诡计,比得过朝堂上那些权臣的争斗吗?他若喜欢自可以留在京城,何必躲到这里来。有那时间,还不如花点心思给妹妹找几副好药呢。
然而,惟一一次破例,便惹了麻烦,好像不是一般的麻烦,更可怕的是,他好像对那个麻烦越来越感兴趣了!不是好兆头啊!想至此,时长风不禁又叹气三声。
走过去,将叶锦娘拦腰抱起。叶锦娘又惊又怒,自是拼命挣扎抵抗。但她哪敌得过时长风的力气。
时长风将她放到床铺上,正要查看她另一条腿伤,叶锦娘却防卫似的躲到床角,“你要做什么?”
“我看看你的腿伤到哪了。”
叶锦娘冷笑,“不必了!”
时长风站在床头,居高临下地凝视她许久,眸光复杂地闪了闪,突然笑道:“好吧,我不碰你。”在怀中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药瓶,扔到床头,“这个对你应该有用吧!”
看到床头的药,叶锦娘更气了,猛地抓起,扔给时长风,“不用你假好心!锦娘受用不起!”接着好像又想什么,在怀中找到一绿色药瓶,也狠狠地扔给他,“这个还你!”正是那日在井边时长风送给她的药瓶。
时长风皱下眉,“随你!”他将两瓶药放到桌上,“你若不用,就扔了好了!”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转身迎上叶锦娘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的视线,说道:“你不会因为被看到腿便像普通女子一般,寻什么短见吧?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
叶锦娘气得恨不得冲到他面前,用拐杖敲烂他的头。当然,前提是她的两条腿现在能正常走路的话。直到时长风清亮的笑声远去,叶锦娘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着,可恶!
渐渐地,她的情绪开始平静。目光低垂,陷入沉思,直到头顶被一大块阴影遮住,才慢慢地抬起头,对眼前的黑衣人露出一丝疲倦的笑容。
“有麻烦了?”
叶锦娘摇了摇头,轻轻道:“你适才若是出来替我解围,才会真正有麻烦。”
“他知道多少?”
“我也不清楚……应该只是怀疑吧!”叶锦娘想起时长风别有深意的眸光,眉头重新蹙起。
“那……他会不会禀报庄主?不如,我今晚……”黑衣人做了个杀人的动作。
叶锦娘沉思良久,摇了摇头,“不必!他应该不会禀报庄主,至少现在不会,而且,门主也不希望我们滥杀无辜。”
黑衣人冷哼:“他当真无辜吗?”有些心痛地看了一眼叶锦娘的腿,担心地问道:“伤得重吗?”
叶锦娘笑笑,“应该是扭到了,没什么!比起当年受的伤,这些实在不值一提。”
黑衣人看到桌上的药瓶,皱着眉,“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叶锦娘随着他的眸光一同看去,陷入沉思,许久,方叹息般地道:“我也看不透他。”却直觉他不会出卖她,至于原因,她猜不出。那种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神,隐隐让她有些心悸。
“吉祥,把药递给我。”叶锦娘突然道。
吉祥有些惊讶看着她,“你……”
看着吉祥疑惑的目光,叶锦娘知他心事般地了然一笑。
“冷静下来想想,他这个人虽然有些讨厌,不过,他的药却是好的,扔了可惜了!”温婉的笑容里突然流露出一丝俏皮,“幸好,天盟山庄不是人人都像他这般难懂,不然,也不用执行什么计划了,直接提着脑袋回去向门主请罪好了!”
停顿了一下,叶锦娘神情突然又变得严肃,“东西到手了吗?”
吉祥点了点头,随即跳出窗外,片刻之后,怀里抱着一长方形的物什出现在叶锦娘面前,打开上面包裹的红布,映入眼中的竟是一件样式古朴的古琴。叶锦娘眼睛一亮,“九巧玲珑琴!”拿至近前,细细端详,点下头,微笑道:“不错,这件不是赝品,终于可以回去交差了。”
“何时离开?”吉祥问。
叶锦娘想了一下,二公子最迟明日午时便会苏醒,到时吉祥身份暴露,便不易脱身了,“你今晚动身。明日,我寻个理由自会让总管放我出去。”
吉祥点头,重新将古琴包起后,跃出窗外。
叶锦娘望着天边浮云,不期然地,脑海里浮现出时长风清俊脸庞上那双透澈却又复杂难懂的眼睛。不会再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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