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天千里过来说:明珠,那一场仗大家都以为自己回不来了,应竹和司青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当天他们就让秀儿去找你,可是出了点事情才耽搁了,可是信使去了。
你想想,最后一场仗,他们说的都是真心话,明珠,他的心意,都在信上,你不明白吗?
她当然明白,信上没有他的一字一句,只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名字,写在唐应竹的旁边,甘当陪衬。
自从知道了司青的心意,明珠更是不敢多看他一眼,名义上两个人是夫妻,实则明珠一直在躲着他。
秀儿伸了个懒腰,不知不觉的一壶酒下肚,脸上有了些醉态,眼里有些迷离,她四处转了转头,看着内室里的一张柔软的大床,扬着嘴角就跑了过去。
明珠无奈的笑了笑,右手支着额头,脑海里有些醉意,昏昏沉沉的。
这酒喝进去醇美,可是后劲可大,比起横千秋师父酒葫芦里来的好酒,还要好上七八分。
明珠走进内室去打开了雕花的镂空小轩窗,一阵风吹进来,感觉整个人一阵清凉舒爽。
微微有些清醒,明珠定了定身,这霖琅公子神秘不可测,没有给他们下药,让她们喝的是烈性的果酒,不能随意走动,倒也花了一番心思。
明珠不自觉的向后退了几步坐在凳子上,可是真是小瞧了自己,从小跟着师父偷酒喝,什么没见到过,就连唐应竹都不是对手,又岂会被这一些烈酒昏了头?
不让她出去,她偏要出去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秘密。
想着,她一个跃身就跳了出去,窗外花木招展,都是明珠见也没见过,更说不上来名字的花草。
明珠借着酒劲大胆的沿着小路向前走,只听见不远处有断断续续的琴声传来,轻声清脆轻盈,却感觉空灵难受。
只见转角之处,一片木槿花的小树映入眼帘,上面都是花开胜芳的木槿花,一朵朵,一簇簇,花开似火,沐丝锦绣,暗香涌动。
而在木槿花最东边的一个小方形的木基台上,上面放着一个茶盘,一具古琴,还有一个人。
霖琅公子换上了一件玄色的衣服,头上也没有戴普通人都带着的帽子,他长发及腰的坐在上面,一副中原人的打扮。
头发上好像还有一些水珠,像是刚沐浴出来,他没有专注别处,而是专心致志的拨弄着手里的琴弦。
明珠是不懂琴的,她跟着横千秋学的是武艺,说起打架可是津津乐道,可是跳舞习文吟诗作画,那都不是她的强项。
虽然不懂琴,可是她看着霖琅紧蹙的眉头,恍然有几分孤寂的心情,背影也略显的萧索,而苍白柔弱的手指尖,轻轻触碰着琴弦,明珠倒是生怕把坚硬的琴弦会伤着他的手。
他的脸上目光都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明珠倒是觉得,他不像皇帝嘴里那个无恶不作的奸诈小人,倒是有些像遗世独立的翩翩公子。
明珠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人的身影,对,他的气质卓然,与司青十分相像,可是司青跟着唐应竹厮混许久,倒有了几分烟火气息,这个霖琅看起来更加出尘。
借着酒劲,明珠脑海里反复的想,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很像很熟悉。
可是他凄婉的琴声,卓绝的身影,倒是让明珠心里为之一动,不知不觉的,就想起唐应竹活生生一个人,从此跟她的世界与之告别。
伤心,叹息,哀婉,恰逢其境,触景生情。
明珠从地上捡了一条枯木的枝子,向前走了几步,因着轻功的原因,霖琅并没有发觉来人。
明珠素手一挑,腰身翻转,在木槿花树周围来来回回,一伸一缩的手出神入化的舞着,矫若游龙,翩若惊鸿正是如此。
横千秋的教习的武艺她依照没用,用的是在江都的书院里,她拿着藤条教训唐应竹不好好练武的时候,逼着唐应竹练的那些极其简单的招式,仿佛昔日的情景犹在眼前。
木槿花落,一刀一剑一鞘影,一茶一琴一痴人。
仿佛多少天的悲伤都发泄了出来,明珠耍的尽兴,却没注意到琴声渐渐急促,明珠步伐也跟着琴声挪动。
一时之间,明珠手里的那支木条来回舞动,多少木槿花随着她的舞动而上下翻飞,景色实在壮观。
末了,琴声减缓,旋急而停,最后一个音刚刚落下,明珠手里的木条恰巧指在霖琅的方向,而漫天的木槿花也簌簌落下,包括霖琅身旁,身上,都被映衬得像一幅山水画。
明珠反映过来,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只见那人眼里一时之间竟然五味陈杂,有些熟悉的目光打量着明珠,激动,痴缠,不舍,眷恋,懊悔,充斥着眸子越发的闪亮。
明珠收回了手势,把枝条扔在一旁,听得他情急之下喊出两个人,“缓缓……”
明珠一愣,拍了拍身上的花瓣,上前走了几步,拱手一笑,“公子这身打扮,看得可真是清爽,真没想到公子还会如此精妙的琴法。”
霖琅一愣,反应过来,收起了眼里的目光,有些怯懦的别过了头,放在了茶水之上。
他素手着急的去端一杯茶,却不小心把茶水洒到了琴身上,又慌乱的去拿起帕子擦拭。
明珠上前几步,双腿盘腿坐在他的右手边,跟他一样坐着,又自己伸手倒了一杯茶。
方才一番功夫,心里畅快了许多,酒也醒了大半,只觉得能解开自己和秀儿那些问题的,唯有眼前这个人。
“一杯茶而已,毁了公子的琴,可就不值得了。”明珠笑着说道,又伸手给他添了一杯。
霖琅打量着明珠,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之色,像是有些遗憾。
“方才姑娘一舞,可真是让在下大开眼界,在下平生从没见过姑娘这么洒脱的人,酣畅淋漓,与姑娘的名字相得益彰。”
“公子说笑了,明珠不过是雕虫小技,入不得法眼,只是一时兴起,想着有什么东西来衬公子的琴艺才好,这才情不自禁的上去献丑。”
霖琅目光里掩饰起了情绪,赞赏的看着明珠,“姑娘步履轻盈,武艺也是非同凡响,早就听闻明家的姑娘能文能武,横老先生的爱徒真是名不虚传。”
他竟然知道这么多,看来她的背景他是一清二楚啊。
“什么能文能武,我只会几招花拳绣腿,那些舞文弄墨的事情,我可不会,看着头疼。”
霖琅跟着轻松的一笑,像是赞赏她的明朗,“我以为酒过三巡,姑娘必然会好生的休息,没想到姑娘酒量匪浅,在下是小看姑娘了。”
“公子有心,请的是京城的厨子,这酒想必也是那里的酒,不过公子有所不知,我自小便跟着师父到处喝酒,这点酒的确是算不了什么,不过我还是有些疑问,想问问公子。”
霖琅双手放在琴弦上,爱抚的摸着琴身,眸子里晶亮的看着明珠:“姑娘请讲。”
“公子是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又或是公子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霖琅颔首一笑,眸子垂下看不出他的思绪,他轻轻的说道:“姑娘的夫君早就找人来打过招呼,让在下好生的招待,不能出半分差错,司青公子一直是在下很敬佩的人,他既然开了口,在下定当竭尽所能。”
明珠心里一颤,夫君?原来是司青早就打过招呼了,他怎么会知道,难道是千里说的?
看着明珠眼睛晶亮转不停,霖琅接着说道:“姑娘和司青公子伉俪情深,早在战场上就听说你们联手抗敌,一时传为佳话,在下也是仰慕已久,姑娘既然来了,公子想必也快要到了。”
司青来做什么,他在朝中事务众多,一时半会应该走不开,况且自己给他留了一封信,不让他跟出来,等回去再跟他谈和离的事情。
想必他也是担心自己的安危,才提前通知的霖琅,这样子也就没有人敢对她动手,这样反倒是有利她找出古家的秘密,和卢倾的身份。
明珠拱了拱手道:“司青来不来我不知道,若是公子赏脸,还请公子带着明珠到处走一走,我对这里向往已久,一直未曾来过,眼下天下太平,余生最大的愿望,便是看过世间美景。”
霖琅面上平淡无奇,微微颔首,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巧的是,今晚有个灯会,若是姑娘不嫌麻烦疲惫,我就带你去走走。”
明珠笑了笑,又替他倒了一杯茶,“多谢公子了。”
古家是西南最有势力的家族,在西南算是半个皇帝。
为什么是半个皇帝呢,因为不能说是古家不恭敬,每年上贡的东西不必诸侯封地的少,可偏偏西南地不是诸侯的割据封地,他却一方独大。
古家擅长使用毒药和蛊虫,先帝曾派人多次打探,可是去的人都是一去无回,于此才多方忌惮。
暗的不行就明着来,可是光明正大派来的官员,皆是不到一个月就主动请辞,言辞恳切,并且对西南的事情闭口不谈,皆是好话,小皇帝这才起了杀心。
明珠一开始进来的时候,的确有些诡异,买卖的东西就和中原不同,可见江湖上人都说的那些传言,多数是真的。
她来西南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江都书院里那些小蛇,包括杀死明正的凶手,都和古家脱不了干系。
她曾记得,当初狮虎山上的主谋军师,应该和西南的古家蛊虫有莫大的干系,她爹和唐应竹两条人命,她怎么能冷眼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