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隽永小品(读者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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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心安草

何怀宏

有一则寓言说:有一天,一个国王独自到花园里散步,使他万分诧异的是,花园里所有的花草树木都枯萎了,园中一片荒凉。后来国王了解到,橡树由于没有松树那么高大挺拔,因此轻生厌世死了;松树又因自己不能像葡萄那样结许多果子,也死了;葡萄哀叹自己终日匍匐在架上,不能直立,不能像桃树那样开出美丽可爱的花朵,于是也死了;牵牛花也病倒了,因为它叹息自己没有紫丁香那样芬芳;其余的植物也都垂头丧气,没精打采,只有顶细小的心安草在茂盛地生长。

国王问道:“小小的心安草啊,别的植物全都枯萎了,为什么你这小草这么勇敢乐观,毫不沮丧呢?”

小草回答说:“国王啊,我一点也不灰心失望,因为我知道,如果国王您想要一棵橡树,或者一棵松树、一丛葡萄、一株桃树、一株牵牛花、一棵紫丁香等等,您就会叫园丁把它们种上,而我知道您希望于我的就是要我安心做小小的心安草。”

这是一个让人感动的寓言,不过我们现在不妨继续这个寓言。假设国王听了心安草的话也深深地受了感动,然后说:“你们过去是花园里顶不显眼的,那么现在我要让你们成为顶显眼的。不,我现在不再让园丁种植其他的花草树木了,而只让他们来伺候你们,给你们最充足的水分和养料,给你们最好的照顾。”

于是,花园里就只剩下心安草在茂盛地生长,花园里的风景一天天变得单调了。

但这都没有什么,奇怪的是,尽管这样,心安草却开始变得不安心了,因为它们对自己的期望越来越高了,它们要求有更好的照顾和营养,它们以为只要通过精心的培养,它们最终就能同时拥有松树的挺拔、葡萄的多实、桃花的美丽和紫丁香的芬芳,由于达不到这样,它们就变得越来越苦恼和经常抱怨了,从而也就越来越憔悴了。

最不妙的是,它们甚至开始变得越来越容不下其他的花草了,偶尔有风或者鸟带来其他花草的种子,它们就中伤和挤对这些与它们不同的花草,说这些花草不美,央求园丁把这些花草除去。它们甚至自己内部也互相妒忌,互相排挤。

于是,当国王后来再一次来到花园的时候,他看到的只是一片荒芜。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如果我们喜欢的心安草不再安心,它也就不叫心安草了。

刘墉心墙小时候,我家四周是一片空旷的田野,我常站在田埂上对别的小朋友说:“田间的那栋房子就是我的家,这块田则是我家的院子,你们随时都可以到我家来玩。”

七岁的时候,我搬进城市,院子变小了,四周种了些七里香当作围墙,我常跟邻居的孩子们在树墙间穿来穿去地玩耍,我说:“我家的这道墙,处处都有门,随便你们进出。”

十岁的时候,家里把树墙除去,改建了一堵砖墙,墙不高,所以邻居小朋友们常站在墙外的垃圾箱上跟我聊天,有时他们的球不小心掉进来,就自己爬墙过来捡。

十二岁的时候,母亲把墙加高了,并在顶端砌上尖尖的碎玻璃,她说:“现在人心坏了,总要防着些。”但我觉得自从墙加高之后,院子里的阳光变少了,感觉院子也小多了。

二十六岁的时候,我们搬进一栋公寓,除了窄窄的一个阳台,根本没有院子。

我们在门上装了猫眼,有人来访,总先看看是谁才开门。

二十九岁的时候,我单独到了纽约,住进一栋大楼的套房,连阳台也没了,朋友来,我非得在电话里问清是谁,才敢按钮请他进来。

三十年来,由没有墙的大院子,到没有院子只有墙,这不仅是住的改换,也是心灵的变化。

幼儿时,我的心是开的,纯真地欢迎每个人进入我的心房。

儿童时,我的心是半开的,要进来的人随时可以进来,我从不加阻拦。

少年时,我心外筑起高高的墙,但是在墙里仍有我可爱的院子,虽然阳光少些,我依然可以在其中玩耍。

青年时,我心里的小院子也被剥夺了,而不得不从“小洞”看每位来访者。

现在,我到达这个世界上最热闹、最繁华,也最进步的城市,我的心却像放在一个小小的密封的盒子里,虽然别人夺不走,我却也见不到和煦的阳光,吸不到新鲜的空气了。

我多么希望能再回到儿时的那片田园,让千顷的稻浪,作我的心墙,让人们在我的心墙里收割,把我的心墙当作他们的食粮。

我多么希望再拥有儿时的天空,那是一个又宽又大的天空,不为浓烟所遮蔽,不被高楼所侵夺。

我多么希望再有儿时的田埂,它虽然又窄又小,但四通八达,每个孩子都能通过它,进入我的家。

如果我不能再拥有那么开阔的心墙,也请赐我一个七里香的树墙吧,让我的花香飘溢四方,让小朋友随意穿梭,因为我实在不喜欢那些只会隔离人与人的“钢筋水泥的围墙”。

〔法〕莫泊桑雪夜黄昏时分,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的雪终于渐下渐止,沉沉夜幕下的大千世界,仿佛凝固了,一切生命都悄悄进入了梦乡。或近或远的山谷、平川、树林、村落……在雪光映照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这雪后初霁的夜晚万籁俱寂,了无生气。

蓦地,从远处传来的一阵凄厉的叫声冲破这寒夜的寂静。那叫声如泣如诉、若怒若怨,听来令人毛骨悚然!哦,是那条被主人放逐的老狗,在前村的篱畔哀鸣:是在哀叹自己的身世,还是在倾诉人类的寡情?

漫无涯际的旷野平畴,在白雪的覆压下略缩起身子,好像连挣扎一下都不情愿的样子。那遍地的萋萋芳草,匆匆来去的游蜂浪蝶,如今都藏匿得无迹可寻。只有那几棵百年老树,依旧伸展着秃枝,像是憧憧鬼影,又像是森森白骨,给雪后的夜色平添了几分悲凉和凄清。

茫茫太空默然无语地注视着下界,越发显出它的莫测高深。云层背后,月亮露出了灰白色的脸庞,把冷冷的光洒向人间,使人更感到寒气袭人;和她做伴儿的,唯有寥寥的几点寒星,致使她也不免感叹这寒夜的落寞和凄冷。看,她的眼神是那样忧伤,她的步履又是那样迟缓。

渐渐地,月儿终于到达她行程的终点,悄然隐没在旷野的边缘,剩下的只是一片青灰色的回光在天际荡漾。少顷,又见那神秘的鱼白色开始从东方蔓延,像摊开一片轻柔的纱幕笼罩住整个大地,寒意更浓了。枝头的积雪都已在不知不觉间凝成了水晶般的冰凌。

啊,美景如画的夜晚,却是小鸟们恐怖战栗、备受煎熬的时光!它们的羽毛沾湿了,小脚冻僵了;刺骨的寒风在林间往来驰突,肆虐逞威,把它们可怜的窝巢刮得左摇右晃;困倦的双眼刚合上,一阵阵寒冷又把它们惊醒……只得瑟瑟缩缩地颤着身子,打着寒噤,忧郁地注视着四处皆白的原野,期待那漫漫的长夜早到尽头,换来一个充满希望之光的黎明。

卢丽梅夜夜昙花流星雨信步走在初夏的花园,看花影弄姿,花事正浓。忽然,一朵失色的花颓然落地,顿失娇容。我不禁愕然:花期还有一夏呢,怎么这么早就凋落了呢?

仰望夜空里的点点繁星,依旧是深邃安详,恬静隐耀。然而,就在猝不及防的刹那,一颗橘黄的流星骤然坠下,只留下划过夜幕的弧线,拖出长长的遗憾。我不禁喟然:谁说宇宙永恒,每天都有流星坠落呀!

以前看花,只顾看繁茂盛开的花;以前观星,只着眼于熠熠闪烁的星。其实,在整个夏季里,随时都有花凋谢着;在恒定的星空里,不断有星陨落着。如果盛开着的花知道下一个凋落的是自己,它还会像以前那样安之若素吗?如果闪耀着的星知道下一个陨落的是自己,它还会像以前那样淡然处之吗?

昙花是花中的智者,它仿佛预知自己的生命只有一夜,便安排了一夜生命的盛宴。它选择没有尘嚣干扰的寂静黑夜,以绝美的姿态,彻底投入,尽情绽放短暂的生命,如梦如幻,轻舞飞扬。然后,尽美而谢,尽兴而归,无怨无悔。

流星雨是星中的智者,它为瞬间的生命,准备了一个辉煌绚丽的空间。它来时的刹那,恣意倾泻,狂放挥洒,交相辉映,异彩纷呈。它辉煌而来,绚丽而去,倾宇宙之力于美的瞬间,不浪费一点一滴。

当我们为“绿树阴浓夏日长”而沉迷于冗杂的生活时,面对夏日的落花、夜空的流星,生命的有限感突然警醒——它蜇疼了我们的心。

《涅槃经》说:“人命之不息,过于山水。今日虽存而明日难知。”是啊!生命如芥,沧海一粟。在浩渺无边的时间长河中,生命只不过是从母体到一个不定点的短短线段,像随时掉落的花和星,而其间却充斥着无聊的烦恼和空虚,无谓的琐事和欲望。

何不只抓住那些美的事物、美的情感、美的欲念,让生命夜夜似昙花,时时如流星雨,让短暂的生命与美共舞呢?

〔台湾〕林清玄心田上的百合花开在一个偏僻遥远的山谷里,有一个高达数千尺的断崖。不知道什么时候,断崖边上长出了一株小小的百合。

百合刚刚诞生的时候,长得和杂草一模一样。但是,它心里知道自己并不是一株野草。

它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内在的纯洁的念头:“我是一株百合,不是一株野草。

唯一能证明我是百合的方法,就是开出美丽的花朵。”

有了这个念头,百合努力地吸收水分和阳光,深深地扎根,直直地挺着胸膛。

终于在一个春天的清晨,百合的顶部结出了第一个花苞。

百合的心里很高兴,附近的杂草却很不屑,它们在私底下嘲笑着百合:“这家伙明明是一株草,偏偏说自己是一株花,还真以为自己是一株花,我看它顶上结的不是花苞,而是头脑长瘤了。”

公开场合,它们则讥讽百合:“你不要做梦了,即使你真的会开花,在这荒郊野外,你的价值还不是跟我们一样。”

偶尔也有飞过的蜂蝶鸟雀,它们也会劝百合不用那么努力开花:“在这断崖边上,纵然开出世界上最美的花,也不会有人来欣赏呀!”

百合说:“我要开花,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有美丽的花;我要开花,是为了完成作为一株花的庄严生命;我要开花,是由于自己喜欢以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不管有没有人欣赏,不管你们怎么看我,我都要开花!”

在野草和蜂蝶的鄙夷下,野百合努力地释放内心的能量。有一天,它终于开花了,它那灵性的白和秀挺的风姿,成为断崖上最美丽的颜色。

这时候,野草与蜂蝶再也不敢嘲笑它了。

百合花一朵一朵地盛开着,花朵上每天都有晶莹的水珠,野草们以为那是昨夜的露水,只有百合自己知道,那是极深沉的欢喜所结的泪滴。

年年春天,野百合努力地开花、结籽。它的种子随着风,落在山谷、草原和悬崖边上,到处都开满洁白的野百合。

几十年后,远在百里外的人,从城市,从乡村,千里迢迢赶来欣赏百合开花。

许多孩童跪下来,闻嗅百合花的芬芳;许多情侣互相拥抱,许下了“百年好合”的誓言;无数的人看到这从未见过的美,感动得落泪,触动内心那纯净温柔的一角。

那里,被人称为“百合谷地”。

不管别人怎么欣赏,满山的百合花都谨记着第一株百合的教导:“我们要全心全意默默地开花,以花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谢沁珏一朵玫瑰花在这个平凡的小镇上,有一道美丽的玫瑰花墙——它足有半人多高,每到春天便开满了美丽的玫瑰花,它是这家的男主人克利夫先生生前种植的。可是,克利夫太太的脾气却是出了名的不好,她常常和克利夫先生为了一些琐事争吵。克利夫先生去世后,她的脾气更坏了,而且经常自己生闷气,因此镇上的人都尽量避免招惹她。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克利夫太太正坐在院子里小憩,玫瑰花墙上缀满了美丽的玫瑰花。突然,她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惊醒,睁眼一看,玫瑰花墙外有一人影闪过。克利夫太太厉声喝道:“是谁?站住!”那人站住了——是个孩子。克利夫太太又喝道:“过来!”那孩子慢慢挪了出来。克利夫太太认出他是7岁的小吉米,住在街对面拐角处的穷孩子,他的身后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

克利夫太太厉声问道,小男孩犹犹豫豫地把身后的东西拿了出来——一朵玫瑰花,一朵已经快要凋谢的玫瑰花,那耷拉着的花瓣显示出它的虚弱。

“你是来偷花的吗?”克利夫太太严厉地问道。小男孩低着头,局促不安地搓弄着衣角,一言不发。

克利夫太太有些不耐烦了,她挥挥手说:“你走吧!”这时,小男孩抬起头来,怯生生地问道:“请问,我可以把它带走吗?”“就是那朵快要凋谢的玫瑰花,似乎轻轻一碰,花瓣就会落了的玫瑰花?”克利夫太太有些奇怪。

“那你先告诉我你要它干什么?送人?”

“是……是的,夫人。”

“女孩子?”

“……”

“你不应该送给她这样一朵玫瑰花。”克利夫太太的语气温和了些,“告诉我,你把它送给谁?”

吉米迟疑了一会儿,用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阁楼,那是他的家。克利夫太太这才想起他有一个5岁的小妹妹,一生下来就有病,一直躺在床上。

“你妹妹?”

“是的,夫人。”

“为什么?”

“因……因为妹妹能从床边的窗户看到这道玫瑰花墙,她每天都出神地看着这里。有一天,她说:‘那里就是天堂吧,真想去那里闻闻天堂的气味啊!’”克利夫太太怔住了——天堂?这里——低矮的木屋?从前,自己整天与克利夫为了一些琐事争吵,不停地抱怨这低矮的木屋、破旧的家具、难看的瓷器……一切的一切,自己无数次埋怨这里简直是可怕的地狱,而对克利夫种植的玫瑰花却从未留意过。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错过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