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寻这才收回目光,看一眼任司徒,饱含深意地笑笑,什么也没说就蹦跶回了厨房,吃早餐去了,留任司徒一人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时钟终于在公寓门外找到了自己的手机。
估计当时醉醺醺地进门,手机不慎从兜里掉了出来—时钟揉一揉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蹲身捡起手机。
手机设定成了震动,他刚捡起,手机就欢快地震了起来。时钟一接起,听筒里就传来孙秘书泫然欲泣的惊呼:“谢天谢地!你终于接电话了!”
时钟脚步迅疾地走向电梯间,声音倒是淡淡的,还带着一丝沙哑,“来昨晚那个公寓楼下接我。”
“我现在就在楼下,”孙秘书掬一把辛酸泪,“你失踪一整晚,电话也打不通,我哪敢走?”
果然时钟一走出公寓楼,就见孙秘书和车都等在原地,分毫没有移动。孙秘书透过车窗见时钟迈着惬意的步伐朝这边走来,再透过后视镜看一眼自己熬黑了的眼圈,默默感叹自己太过命苦。
时钟径直走向车旁,孙秘书已下车替他开好门,他一条腿已经跨上了车,又莫名地顿住。
他回头望一眼公寓楼高层的某扇落地窗,耳边不由得回响起臭脾气小孩儿的那句:你还想不负责?
他当时怎么就没一口答应下来?时钟顿觉懊恼地摇摇头,闷头坐进了车后座。
司机启动车子,一宿没睡的孙秘书终于可以搂着安全带闭眼休息片刻。就快要睡着了,突然听见一格外神清气爽的声音问:“你是不是去年刚戒的烟?”
孙秘书一个激灵睁开眼睛,“是。”
“难不难?”
“啊?”
时钟无奈地扶额,自己怎么会请了这么个脑筋转不过来弯的秘书,“我说……戒烟难、不、难?”
孙秘书有气无力地答:“说难也不难,找些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就行。比如美食,又比如……美……女……”孙秘书是真的撑不住了,音量越来越小,眼睛也越闭越紧,终于头一歪,彻底睡死过去。
时钟没再打搅他,只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兀自揣摩着,那个唯一能让他转移注意力的人何时才会拨通他的电话……
任司徒这几天快要被寻寻的“紧箍咒”念得心力交瘁了—
“大大后天就是周末咯!”
“大后天就是周末咯!”
“后天就是周末咯!”
寻寻一心等待着时钟周末约他出去,周五一大早任司徒送他去幼儿园,下了车后,寻寻还不忘折回到车旁,叮嘱任司徒道:“明天就是周末咯!”
这可难为了任司徒,万一这只是时钟的一句客气话,他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可怎么办?
她索性不想这事儿,把这周最后一点工作安排好才是当务之急。
周女士是她早上安排的第一个来访者,之前一直以邋遢面目示人的周女士,今儿一进任司徒办公室,任司徒就发现对方整个人气色都不一样了。
或许是因为周女士今天精心打扮过、还化了个淡妆的缘故,人都显得年轻了几岁。
任司徒面对来访者时必须保持微笑,就算来访者的状态再糟糕,她也不能过分表达自己真正的情绪,而此时任司徒的微笑是真的发自内心替周女士感到欣慰,“看来妈妈话室对你挺有效的。”
“妈妈话室”是本市各大月子中心联合婴幼儿早教机构,每周一、三、五定期举办的茶话会,原本只是用来让新手妈妈们分享心得、交流彼此的育儿经,还是莫一鸣托朋友让任司徒的周女士也加入了进去。
自从周女士因泼硫酸险些闹出刑事案件后,只过去了一周半的时间,任司徒估摸着周女士也就参加了五次妈妈话室,但事实可见,她的心态已经和之前大不一样了。
周女士将一本崭新的日记贴本从包里拿出来,递给任司徒,“任医生,你之前不是建议我给女儿写一本成长日记吗?但我当时脑子里想的全是她爸爸对我如何如何残忍,根本就静不下心来写日记。可就在前天,我女儿第一次对我笑了,那一刻我整个人都想明白了,为了一个贱男寻死觅活,真的不值得……”
任司徒翻开日记贴本,只见第一页上就贴了张拍立得照片,照片上的婴儿咧着嘴、露着嫩嫩的牙床笑眯了眼。
看着那小婴儿的笑容,任司徒也不由得心情明媚起来。可这一时段的诊疗时间结束后,下一个来访者所带来的满身负能量,令任司徒刚回暖的办公室又阴冷了下去。
来者是个十分纤瘦的年轻男人,姓李。这是他的第二次问诊。
洁癖是一类较为典型的强迫症,这位李先生却与之完全相反,只有在脏乱的环境下才能缓解焦虑,算是比较特殊的一个病例。
不仅如此,李先生还伴有轻度的后天性社交障碍。本来李先生该交给擅长行为治疗的莫一鸣,只可惜莫一鸣的预约排期早已排到了明年,李先生只能转由任司徒接手。
和第一次来到任司徒的办公室时一样,李先生一进来,就神情紧张地对任司徒说:“把……把窗帘拉上。”
直到任司徒依他所言把窗帘全部拉上,李先生才肯坐下与任司徒对谈。其实整个问诊过程和上次一样,李先生反复重申自己前女友的洁癖症有多恐怖,起初只是牵手前要用酒精反复消毒他的手,渐渐演变至性生活前后都要逼他用掺有一定比例的消毒液泡澡。
以至于他与前女友分手后,他一见沐浴用品、一闻消毒液的气味便失控,最终演变成如今这状况。距离他上次洗澡,已经一个多月了。李先生这一身衣物,一看便知许久未换洗,任司徒的整个办公室里渐渐弥漫出一丝酸腐味,这在冬天尚算能忍受,若是到了夏天……任司徒不用想象都知道那气味该有多难闻。
任司徒决定目前对来访者采用系统脱敏疗法辅以行为塑造法,但显然李先生一点也不打算配合任司徒,只一个劲地问她:“到时间了吗?到了吗?我受不了这儿,我得赶紧走……”
诊疗时间一到,李先生就夺门而出。直到傍晚下班时,任司徒离开诊所前还听见负责打扫的阿姨抱怨:“什么味儿这么臭?哪儿垃圾桶打翻了吗?”
任司徒听打扫阿姨这么说,走进电梯后终究没忍住,闻了闻自己身上。她没有随身带香水的习惯,正想着赶紧回家洗澡换衣,她包里的手机就响了。
是盛嘉言的电话。
“今天有没有开车出来?”
他这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任司徒没有急着回答,听他继续道:“我刚在你诊所附近办完事,没开车,载我一程吧,正好待会儿接了寻寻一起去吃饭。”
不知为何,只要一听盛嘉言那富有磁性的嗓音,无论他说着多么寻常的话,都能令任司徒莫名地心情愉悦起来。电梯抵达地下车库,任司徒都没发现自己的脚步下意识地加快了不少,她很快就找到了自己的车,驾着车三拐两拐地出了车库,正好看见等在诊所大楼外还提着公事包的盛嘉言。
任司徒转眼就捎上了他,一路行驶向寻寻的幼儿园。
周五的下班时间向来很堵,任司徒开开停停,和盛嘉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你最近是怎么回事,成天和寻寻混在一起,都不用约会了?”
盛嘉言摊了摊手,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孑然一身不挺好的吗?”
“你之前空窗期可从没超过半年的。”
“或许是因为我爸妈最近频繁地催我结婚吧,”说到这里,盛嘉言才露出一丝沮丧,“被他们念叨多了,潜移默化中就让我觉得单纯地找个女人谈恋爱而不考虑结婚是件多十恶不赦的事情,索性就单着了。”
对于他给出的这个答案,任司徒不知该喜该忧,索性沉默不语,安静了好一会儿,转移话题道:“对了,你来我诊所附近办什么事?”
“我们事务所的大客户和一家叫中鑫的公司有法律纠纷,我们负责过来交涉。”
任司徒兀自点点头,也没太在意,这时正好前头路口的绿灯亮了,任司徒跟着前方车流缓缓移动,突然,又猛地停了下来—
“中鑫?”她像是突然被这公司名戳了一下,皱眉问,“中间的中,三个金的那个鑫?”
盛嘉言点点头,继而忍不住疑惑地打量了她一眼,“你反应怎么这么奇怪?”
任司徒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了,不由得重新启动车子,声音也尽量平缓下去地说:“那是我同学的公司。”
盛嘉言沉默了两秒,像是在思考些什么,再抬眸看任司徒时,一脸的审慎,“哪时候的同学?我怎么不知道?”
“高中。”现在反倒是任司徒觉得他这副样子奇怪而有趣了,她习惯性地挑眉一笑,“你那时候都出国读大学了,不知道也不奇怪啊。”
前方的车流行进得越来越快,任司徒也不再看向挡风玻璃外,专心驾车不再闲聊。却在这时,盛嘉言突然冒出一句:“别跟他接触太深,他不是什么好人。”
盛嘉言的语气严肃到近乎苛刻了。
任司徒开着车呢,不敢直接扭头看向盛嘉言,只能透过后视镜瞄一眼他,他的表情比他的语气还严肃几分,任司徒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
言犹在耳,以至于在盛嘉言家吃完了一顿美妙的家常菜后,和寻寻在回家的路上,被寻寻问到“你有没有打电话给长腿叔叔,确认明天要去哪玩”时,任司徒假意全然不懂地问:“什么长腿叔叔?”
可惜这招唬不了寻寻这鬼精灵,任司徒想了想,即便问心有愧,还是眼也不眨地撒了谎,“长腿叔叔说他没空,以后有空再约吧。”
这撒谎的报应来得未免太快,任司徒这边厢话音刚落,搁在车上充电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刚一接起,就有熟悉而陌生的声音传来,“你这通电话可真难等。”
电话那头是清冽的有些失真却十分好听的男声,而她旁边又坐着眨巴着大眼睛满带希望地看着她的寻寻,任司徒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时钟?”
他却利落地直奔主题了,“我没带小朋友出去玩过,那小孩儿在你身边吗?问问他想去哪儿吧!”
车厢里本就安静,寻寻的耳朵又十分灵敏,估计电话那头说了什么寻寻都听得一字不落。这回不等任司徒说话,寻寻已一把夺过任司徒的手机,“喂!我不叫‘那小孩儿’,我叫任晏寻,熟人都叫我寻寻。”
接下来的一切都不是任司徒能掌控的了,只听寻寻条理分明、逻辑严谨地和时钟确认了明天下午的约会,不等任司徒插嘴一句,寻寻已挂了电话,满意地把手机搁回车载充电插座上。
任司徒开着车,不知该用何种表情面对这两个自作主张的人。寻寻眉开眼笑地看了会儿挡风玻璃外的街景,心情甚好的样子,突然间想起件十分重要的事,这才偏头看向任司徒,“对了,他问我明天中午想吃什么,我说随便,他就说干脆来我们家吃午餐吧,然后我就答应了……”
回答寻寻的是猛的一声刹车声。
任司徒这回真淡定不了了,车子还没刹稳,她已霍地把头转向寻寻,“你答应了?”
寻寻无所谓地耸耸肩,“就当考验他吧,能吃下你做的东西的人,是真爱……”
任司徒无奈扶额了:小小年纪的,懂什么叫“真爱”吗?就知道乱用词语……
但更令任司徒为难的是:她虽然不想和这位老同学有什么深入的接触,可她也不想这老同学因为一顿糟糕透顶的午饭而彻底避她唯恐不及啊!
厨艺绝对是任司徒的死穴,以至于她隔天一早就醒了,一想到中午那顿饭就没有了要睡回笼觉的欲望。
任司徒坐在床边想了想,正要决定中午叫外卖解决时,她房门的门把手就被人从外头转开了,任司徒一抬眸,就见一个小小的、刚到门把手高度的身影出现在越开越大的门缝外。
“你什么时候去买菜?”寻寻扒拉在门沿旁,一双贼溜溜的大眼睛期待地望着任司徒。
任司徒不由得瞥一眼床头柜上的闹钟,此时才七点刚过,寻寻一向是爱赖床的孩子,主动早起这还是头一遭。任司徒就不明白了,这孩子怎么就会对时钟如此的情有独钟?
“要不中午吃外卖吧?”
“不!”
遭到断然拒绝的任司徒忍不住烦闷地捏了捏眉心。
“其实吧,第一次吃你做的东西的时候,我就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长大了,绝对不能娶你这样不会做饭的人当老婆。”
听到这里,任司徒忍不住扶额,原来早在一年多前,寻寻就已经在心里默默嫌弃过她的厨艺了,也难为他强忍住哀怨,吃了一年多她做的饭。
那边厢,寻寻两手一摊做无奈状,继续道:“有句话说得好,要抓住男人的心,就必须先抓住男人的肝。”
肝?“……是胃吧。”
寻寻却不理会任司徒的纠正,小胳膊随意地一挥就把“是肝还是胃”这个问题抛诸脑后,只拣重要的说:“总之!你别赖床了,我们现在就去买菜。”
见任司徒还坐在床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寻寻索性直接进入房间,拉起任司徒就走。任司徒被拉着走了两步,就扎稳脚跟不肯挪动了。寻寻暂时按兵不动,拍了拍脸部肌肉做好准备,回头后立即给了任司徒一个大杀四方的小猫求饶的表情,“求求你啦—”
任司徒最吃他这一套,刚到嘴边的拒绝话就这么硬生生噎了回去,顿了顿,投降般改口道:“那也得等我先换套衣服吧?”
寻寻还保持着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压着眉眼小声“哦”了一声,独自出去,关上门让她换衣服。
可他一关上门,任司徒就听见门外传来一声欢呼雀跃的高呼:“耶!”任司徒真是拿这鬼精灵没办法了。
随便吃了点早餐后,任司徒就在寻寻那翘首企盼的眼神下,带着寻寻出门买菜去了。可两个小时后,任司徒拎着两大袋食材回到自家厨房,这才是她真正犯难的开始。
寻寻每周一到周五都是在幼儿园吃的午饭,至于晚饭和周末的三餐,大多数时间任司徒都是带寻寻去盛嘉言那儿以蹭饭形式解决的。她唯一会做的菜就那么几个,可她今天竟然在寻寻的撺掇下买了从来不会做的鲈鱼、从来不会做的排骨、从来不会做的鸡翅……
寻寻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不时地跑进厨房监工,而当寻寻第三次兴冲冲地跑进厨房,却仍见任司徒连炉灶都还没打开,寻寻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所托非人了。
可转念一想,寻寻顿时计从心来,又趿着他那小黄人拖鞋跑回了客厅,不一会儿就打着电话回到厨房。
正当任司徒忙得手忙脚乱时,耳边响起寻寻脆生生的声音,“嘉言叔叔,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