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体育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凉爽的夏风把夜空染成了海水一样碧蓝的颜色,一轮明月挂在半空,孤寂而又高傲地俯瞰着大地。它洒下的银辉被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所遮蔽、掩映,可月亮还是那么的慷慨,那么的无私,因为它所要照耀的不仅仅是城市,还有那广袤的农村大地。
伊天奇突然很想家了。他想回家。不知道妈妈回来了没有。不知道爸爸一个人在家过得好不好。
“我得回家了,天奇,我爸爸的车就在体育馆外。恭喜你,我们一家人都会为你感到骄傲的。”梁灵曦临走的时候说道。
“谢谢,早点回吧。不要让叔叔和阿姨担心。”
“对了,你晚上睡哪呢?比赛完了,也没有必要回俱乐部了。要不然的话跟我一起回家吧。”
“噢,不了。我有一个亲戚住在S市城区里面,我和他们都联系好了,今天晚上去歇一宿,明天一早回家。”
“这样也好,注意安全。我走了啊。”
“嗯,你也一样。”
梁灵曦大踏步地走了,消失在霓虹灯的深处。
望着背后金碧辉煌、灯火通明的体育馆,伊天奇笑了,人的命运真是不可预知,昨天我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卒,今天头上都戴了一个市级乒乓球冠军的头衔了。
夜凉如水。伊天奇耸了耸肩,他得走了。
这个令人难忘的夜晚哟!
“伊天奇,别走,等一下。”听到喊声后,伊天奇转过头,只见教练带着一个陌生人一路小跑了过来。
“教练,你怎么还没有回家呢?这么晚了。”伊天奇很诧异。
“这是来自省里的一位乒乓教练,他有些话想和你谈谈。你们慢聊,我先走了。”
“哎,教练?”教练就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伊天奇很不明白。
“你好,是伊天奇吧?我是来自湖北省乒乓球少年队的一位教练。”来人自我介绍,并友好地伸出了右手。
“你好,我是伊天奇。请问贵姓?”伊天奇的手和对方的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他感觉对方的手非常有力,手上还有一层老厚的茧,一看就知道是老打乒乓球之人。
“免贵姓张。”
“请问,张教练,找我有什么事吗?”
“还是上车吧,咱们好好聊聊。”
“上车,去哪?我还赶着回去了。”
“这将会是关系到你人生的一件大事,我在太子酒店定了两间客房,我想你一定会感兴趣的。”
伊天奇前面对梁灵曦所讲的去亲戚家根本就是一句谎话,他在S市里哪有什么亲戚,原打算翻墙回寝室再去凑合一夜的。
“这个倒是不错,不用翻墙了,那墙也着实太高了。”伊天奇心里这样想,嘴上说道,“嗯,好吧。我倒是想看看是关于我人生的什么大事。”
又是太子酒店。
一楼的咖啡厅。
“张教练,现在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情了吧?”反正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伊天奇很好奇,看看到底是什么事情。
“你知道什么叫做星探吗?”张教练开门见山,反客为主。
“听说过,好像是上面的一些顶级俱乐部到下面去挖掘一些具有运动天赋和明星素质的孩子。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吗?”
“话不能这么说,我就是一个星探,而你就是我要找的球星。”张教练很诚恳地说道。
“我?”伊天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关于这个事情我还是知道那么一点的,专业打乒乓球的孩子都是从五六岁开始培养,到20多岁之后才有可能熬出头。而且那还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我今年都快17了,您就别跟我开玩笑了。”
“我说的是真的,要不然的话也不会找到你。你今天的比赛我看了,很有头脑,很有想法,场上应变能力也很强,就是基本功有点差。不过,这个不是问题,想练起来的话只在朝夕之间。”
“可是,今天参加比赛的高手那么多,为什么偏偏找到我呢?他们也都有自己的特点的。”
“知道特种部队选择士兵的规格吗?他们宁肯去挑刺头兵,打架坏事,无恶不作,也不愿意找一些老实巴交的兵,这种人就像温开水,在执行任务时往往会患得患失,没有创新,进而导致任务的失败。”教练喝了一口咖啡后继续说道,“不知道我的意思你听懂了没有,基本功是可以后天补上的,但天赐的头脑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你的意思就是说我足够坏呢?”
“如果你非要这么理解的话。”
说到这里,伊天奇和张教练相视而笑。
“我还有一个问题,您这个星探发现我之后,准备怎样把我发展成为未来闪耀的球星呢?”
“很简单,跟我回在武汉的俱乐部,日夜苦练,成为我们的一员。”
“放弃学业?”
“是的。”
“这不可能,就算我愿意,我的父母也不会愿意。”
“你可以说服他们嘛,看见电视上的球星所拥有的那些荣耀的光环吗?站在胜利的巅峰,傲视群雄。别人拥有的一切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有。而这,在未来,就会降临在你的身上。”
“您开的只是一张空头支票。我知道在中国乒坛想出人头地比考清华北大都难。您太高看我了。”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可以的。”
心动是在所难免的,可现在伊天奇的大脑中,理智还是占了上峰,这种关乎以后发展的事情可不能视作儿戏。
张教练接着开出了更加优惠的条件:“在俱乐部里培训费、生活费都是免费的。你不需要花任何钱。但是有一个条件,就是出师之后,你必须无条件地为俱乐部打两年球。两年之后,是去是留,自己决定。而且每天晚上我们也会组织球员们去参加夜校的补习,你们也可以像普通孩子一样参加高考。成绩好的话,还可以以特长生的身份考进大学。”
“难道只有晚上的时间可以学习吗?可不可以多一点?”
“你得分清主次,在我们俱乐部,练球才是最重要的。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难道你不懂吗?不要什么都想沾,又什么都不想放弃。到最后两头都不落好,得不偿失。”
伊天奇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缓冲的空间,说道:“我得和家长商量商量,毕竟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这场谈话就这样结束了。
躺在太子酒店平整的席梦思床上,闻着床单上清新的香味,望着窗外那一轮皎洁的明月,伊天奇陷入了沉思——
月亮阿姨,听说你是千里眼,你可以帮我问候一下远方的许茹乔,问问她过得好吗?我现在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一个是我最喜欢的运动,一个是我这么多年来的学业。
茹乔,你说我该如何取舍呢?
你以前对我说过喜欢有文化、有修养的人,所以我一直拼命读书,希望达到你的期望。可是一想到可以成为一个球星,聚焦在万众的目光下,你也应该会为我感到骄傲吧?那将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情啊!茹乔,你应该感受到我的苦衷了吧,一定有好多好多的话想对我说,是吧?
伊天奇在沉重的思考中渐渐睡着了。
梦中,宾馆房间里挂着的大风铃一直在晃晃荡荡,声音清脆动听。
伊天奇仿佛又回到了和许茹乔在一起的时候,许茹乔在靠近他们座位的窗户上挂了一个五颜六色的大风铃。风一吹,风铃就“叮叮当当”地响,好像在说“茹乔别走”,“茹乔别走”!
结果,许茹乔没有走,她留下来了,留在了伊天奇的身边。
这么多年过后,伊天奇回想起来:也不知道那是梦中的风铃,还是风铃中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