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中午,下午进行的比赛是八进四。
午饭的时间到了,大家又通过那条长长的过道走出比赛场地,再次走过这里,伊天奇已然没有上次那样的紧张了,而换来的是自信,极度的自信,他甚至在心里认为拿下冠军只是举手之间的事,他同时也在心里幻想着自己和队友们站在冠军领奖台上的那一刻,多么的荣耀,他期待着这一巅峰时刻的到来。
就在伊天奇准备和队友们登上大巴回俱乐部的时候,梁灵曦的声音再次传来。伊天奇循声望去,发现梁灵溪向自己这边小跑了过来,边跑边说道:“天奇,等一等,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队友们也都转过了头来,队长骆强这时候发难了,推了推伊天奇,说道:“行呀,你!哪弄的这么一个漂亮的女朋友?怎么以前也没有告诉我们,真不够意思。”
“行了,别瞎说,只是一个好朋友。”伊天奇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是幸福的要命。
梁灵曦满头大汗地跑到伊天奇的跟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别走了,天奇,跟我回家,我妈妈想见见你。”
听到这里,队友们起哄得更加厉害了,骆强又是笑嘻嘻地说道:“哎哟,伊天奇,你就承认了吧?这都回去见妈妈呢!没有什么好值得隐瞒的吧。”
看着骆强那一脸龌龊的表情,伊天奇在心里想到:要不是我的乒乓技术不如你,你又是队里的顶梁柱,我现在就上去把你踩扁。有本事自己去找一个呗,成天就知道瞎起哄,惟恐天下不乱。
伊天奇心里这样想,嘴上可不能说,同时他对梁灵曦的话也感到很纳闷,说道:“你妈妈见我?干什么啊?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特怕她。现在每次一想起她来,还是浑身都打战栗。”伊天奇说着,还做了一个打战栗的动作,真是噤若寒蝉啊。
“不会吧?都这么多年的事情了,你怎么还没有忘记呢?她不会再打你了,我保证。”
“可是,我要回俱乐部吃饭休息,下午还要赶回来参加比赛。时间来不及,以后再说吧。”
“以后?鬼晓得还有没有以后?你做事情我还不了解,整个一‘拖’字诀,把事情拖到别人忘了为止。今天中午就到我家去吃饭,早上走的时候我和妈妈都商量好了。完事之后再让我爸爸开车送你回来。”
“你保证?你妈妈现在不讨厌我?”伊天奇还是有一点不放心,童年的恐惧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逝,而是被一点点放大,放大得以至于现在每次想到梁灵曦妈妈的时候,脑海里也总是停留在她打自己的那一刹那凶神恶煞的样子。即使这么多年之后回忆起来,还是心有余悸。
“我保证。”
“可以了,可以了,我相信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伊天奇向正准备上车的教练投去了征求意见的眼神。
“下午早点过来。”教练惜字如金,话语从来都是这么少。
伊天奇如蒙大赦,忙不迭地和梁灵曦一起跑了。抚摸着已经饿得发瘪的肚子,想着那一桌丰盛的菜肴,伊天奇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今天就是鸿门宴,也要去闯一闯。
想想真好笑,如果当初梁灵曦的妈妈不是打伊天奇而是给他一块糖的话,那么伊天奇可能早就把她给忘了,毕竟,给他糖的人太多,不在乎这一个。可是她却把伊天奇打了一顿,以至于到现在都无法忘怀。有一句话说的不假,快乐把记忆缩短,苦难把记忆拉长。
上了公交,车在穿过几个街口和闹市区之后,来到了市郊一片新开辟的花园小区里面,小区里洋房遍立,风景宜人。下车之后,伊天奇发现这里到处都种植着很稀奇古怪的树木,自己从没有见过,不禁觉得新奇。
“搬过来之后,一直都住在这里吗?”伊天奇抚摸着其中一棵长着很古怪叶子的树,对梁灵曦说道。
“嗯,一直都在这里。”
花园里的花争奇斗艳,好不热闹。其中有几棵树上挂满了银花,极为出众,雪白的花色仿佛可以与日月争光。有好多披着各式各样凤冠霞衣的花蝴蝶围着这几棵树翩翩起舞,流连忘返。伊天奇觉得它们很像石榴树,可又有明显的不同。不知道的事情他从不乱说,于是问道:“这是什么树啊?真漂亮。”
“这是石榴树,不过原产地不在这,是从伊朗那边移栽过来的。果子比这边的小,花特别香。银装素裹,艳煞人间。”
“真是美极了!”伊天奇恨不得此刻自己也变成一只花蝴蝶,投入到这一片繁花似锦里。
在经历了一条长长的花园走廊之后,伊天奇彻底折服了,觉得就是不久前举行的昆明世界植物博览会也不过如此。伊柯在来信中极尽夸张之能事,把那里描写得美轮美奂,连玉皇大帝的御花园都差点比下去了。当时还真是让伊天奇好生羡慕了一番。
上了二楼站定之后,梁灵曦按响了门铃。
还好,是梁灵曦的爸爸开的门,伊天奇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下来。虽然待会总是要见梁灵曦的妈妈的,但晚见总比早见好,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梁灵曦的爸爸看见梁灵曦和伊天奇站在一起,连忙接过梁灵曦手中的包,说道:“灵溪,这就是你常说起的那个伊天奇吧?幸会,幸会。”梁灵曦父亲很友善地伸出了手。
伊天奇还是第一次看见梁灵曦的父亲,中等身材,国字脸,皮肤比较黑。因为是工程师嘛,天天在外面劳作,难免会被太阳晒黑。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指挥若定的气势。
伊天奇受宠若惊,慌忙之中伸出了右手,说道:“叔叔,你好,我就是伊天奇。”
梁灵曦父亲的手强健有力,有的人不需要什么姿态,也可以成就一片惊鸿。
初次接触,伊天奇就被梁灵曦父亲的那种儒雅而又刚硬的风度深深折服了。他觉得男人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有一个强健的身体,给家人以极度的安全感。个子可以不高,志向却一定要远大,上可以顶天,下足以立地。然后还应该有很好的学问,“腹有诗书气自华”,人的气质提升上来了,身上的魅力也就不言自明。而且这种气质和魅力是装不出来的,它是智慧的象征。
梁灵曦妈妈的声音和着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一起传来:“灵溪,是不是伊天奇来了呀?菜马上就好了,你先把餐桌摆好。”
一句平常而又熟悉的话语就这样直击到了伊天奇的心灵深处,把他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心理防线摧毁得体无完肤——这就叫敬畏,真正的敬畏。
借着帮梁灵曦收拾桌子的这一段时间,伊天奇仔细观察了一下她家里的格调布局。洁白的天花板上镶嵌着一盏鹅黄的大吊灯,大理石的地面上摆着一排紫红色的沙发,向南的大落地窗子遮以宝石蓝的窗帘,餐桌椅子都是淡绿色的,看起来温馨而甜蜜,整体感觉起来又是那么的和谐、奢华、尊贵。望着窗外那一片花的海洋,伊天奇醉了,他为眼前所见深深地陶醉了。
这个时候,梁灵曦的妈妈已经把炒好了的菜一盘一盘地端了上来,利用这段时间,她和坐在餐桌前的伊天奇叙起了家常。
“伊天奇,我们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了吧?”
“是呀,有七八年了。”伊天奇假装在帮忙摆餐具的样子,兀自地回答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倒不像在回答别人的问题。
“岁月不饶人啊,我们走的时候你才多大一点呀,现在都长成一个帅小伙了。如果今天不是在家里遇见你,我恐怕都认不出来你了。”
“不过阿姨没有变,还是和当年一样漂亮。”这本是一句很平常的恭维话,伊天奇说出它可是鼓足了万分的勇气。
“哎哟,你可真会说话,我们都老了。对了,听灵溪说你现在还是很怕我?”这一句话直接切中要害,让伊天奇进退两难。
“没有,怎么会。那么多年了,我早就忘了。”
“我看未必吧。那个时候我也是太气愤了,灵溪每次回来的时候都是哭得稀里哗啦的,我怒不可遏才出手打了你,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我也是太年轻了,做事鲁莽,我向你道歉。”
伊天奇的心中涌起了莫大的感动,忙说道:“阿姨,真的不要紧,我小的时候太淘气了,再说了,你也是为了灵溪好。”
菜已经全都摆上了桌子,梁灵曦的父亲连忙打圆场说道:“好了,好了,都快吃饭吧,我可是饿坏了。”
餐桌上花花绿绿地摆了十几道菜,无论是色泽还是香味,都让人无法挑剔。
“天奇,动筷子吧?你应该早就饿了吧?”梁灵曦说道。
“一起吃吧,这菜味我闻着都快受不了了。”伊天奇就像是饿了很久很久的老虎看到了肥羊一样,眼里直冒绿光。
艳阳高照,窗外鸟叫虫鸣,好不热闹,在这种环境下伊天奇胃口大增,他边吃边夸梁灵曦妈妈的菜做的好,真是做的好,好的没话说。
“喜欢吃就多吃点。”梁灵曦的妈妈也很友善地往伊天奇的碗里夹菜。
“听说你在参加市里的乒乓球比赛?”梁灵曦的父亲问道。
“对呀,那场面可壮观了。天奇也非常棒,打了三场赢了三场。”梁灵曦接过父亲的话茬,兴奋地说。
“哪有,只不过是运气比较好罢了。”伊天奇瞥了梁灵曦一眼,怪她多嘴。梁灵曦也很不友善地回瞪了一眼。
“哎,我年轻的时候也特别喜欢打乒乓球,也是多次参加校内的比赛,还拿过奖了。”
“咦?我怎么不知道?骗人的吧?”梁灵曦满脸的疑惑。
“只不过工作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摸拍子了,想当年,那也是意气风发。”梁灵曦父亲脸上的表情十分陶醉,似乎是陷入到了对往事的无边回忆之中。
“拉倒吧”,梁灵曦的一句话将她的父亲由梦幻拖到了现实,“都是20年前的陈年老事了,还提它干嘛。”
梁灵曦的父亲尴尬地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梁灵曦的问题,而是对伊天奇说道:“天奇,多吃菜,以后有机会的话咱俩好好较量较量。”
“嗯,叔叔,我很期待,乒乓球技术很容易捡起来的。你一定很厉害,到时候别把我打得满地捡球就行。”这次梁灵曦倒是出乎寻常地没有接话,她就等着伊天奇的表态了。
今天中午伊天奇毫不客气地吃了三大碗米饭,还喝了一碗排骨汤,撑得他直打饱嗝。
在这顿午餐快接近尾声的时候,梁灵曦的父亲一拍脑袋:“哎,我怎么忘了把酒拿出来呢?真是糊涂。”于是,他吩咐梁灵曦去把那瓶1985年的王朝干红葡萄酒拿出来。
“不用喝酒了吧,这饭都快吃完了。”梁灵曦有点费解。
“叫你拿你就拿,快去吧。”
梁灵曦很不情愿地去了。
“问你一个问题,天奇”,梁灵曦的父亲接过梁灵曦手中的酒瓶说道,“你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一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好像是美国的一句谚语。”伊天奇边回答,边想着这句话中所带的玄机。
“那好,你知道就好。我有一个请求,喝了这一杯酒之后,你和梁灵曦的妈妈尽释前嫌。”说着,梁灵曦的父亲递过了一杯酒。
伊天奇心中冰冻的海洋早就被这次午餐的盛情全部消融了,他怎么会有不从的道理,连忙举起酒杯对梁灵曦的妈妈说:“阿姨,其实我心里早就对您没什么意见了。为了表示诚意,我先干为敬。”说完,伊天奇一饮而尽。
梁灵曦的妈妈眼中露出赞许的目光,也喝干了杯中的酒。
这顿免费的午餐就这样结束了。
每个人的心中都潜藏着一份恨念,恨某个人,或者是恨某件事情给自己带来的伤害,让自己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我们一直以为这份恨念很重,是这个世界上最重的那种重。有一天,蓦然回首,才发现它一直是很轻很轻的。这么长时间的耿耿于怀又是何苦呢?天下是无所谓好人与坏人之分的,站在不同的立场就会有不同的看法。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所做的一件事就去给她盖棺定论。
吃完饭之后,时间已经不早了。梁灵曦的父亲便开着车把伊天奇和梁灵曦送回到了体育馆。
“祝你好运,天奇,我和梁灵曦的妈妈会在家里观看你的比赛的。”梁灵曦的父亲在临回家时这样说道。
“一定,您就等着看我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