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邦看着他们都跃跃欲试的样子,心想:都会说大话。一旦打起来,你们谁是英布的对手?一个也没有。
听着将领们自告奋勇带兵征战,刘邦只是不说话。
近日来,他自己的身体稍稍好转,还没缓过气来,要是上战场,还亏欠了点儿。可是,除了他亲征,还有谁能敌得过那悍将英布呢?
他心生一念:何不让太子统兵征敌?
最近,皇后很猖狂,根本不把戚夫人母子放在眼中。戚夫人又是整日泪水涟涟的。这次出行,既可试试太子的能力,又可扬扬他的威名。要是胜了,他也放心了这个未来的继承人;若是败了,也许有机会再立如意儿为太子。就算不成,也可杀杀皇后的霸道。
他令人通知太子,说明了自己的意思。
顿时,太子府中一阵慌乱。吕后最先急得流泪。她明白,太子刘盈根本就没有过领兵作战的经历,更不要说是去对付凶猛的英布了,还不是明摆着的在为难太子,为难她么?
但是,她没有乱方寸,而是沉稳地找到了“商山四皓”,请他们拿主意。
这“商山四皓”,乃是太子身边的四个门客,四人年龄都在八十多岁,皓首白眉,才高品洁。
这天晚上,吕泽见四人前来,知道定有要事,忙迎上前去。他们说:
“听说陛下要派太子带兵平英布之乱,这万万不行啊!”
吕泽说:“皇后为此万分焦急,请四位长者明示。”
“带兵者如果真是太子,建立了大功,众将就会以为是他们之功;若是败了呢,太子就从此受难了。那些武将,都是曾与陛下并肩作战的老将,个个都是逞气使性之人。让太子统帅他们,无异于让绵羊统帅群狼,谁肯为太子尽力?因此此行太子定是无功而返。常言说:母以子贵。现在那戚夫人日夜侍奉皇帝,赵王如意常在皇帝面前亲近。皇帝曾说,他不会让不肖子孙凌驾于爱子之上,这明摆着想让赵王取代太子之位。要想阻止皇帝。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赶紧让吕后去面见皇帝,哭求皇帝说:‘英布是天下的猛将,一向善于用兵,所向无敌。当今朝中武将都是和陛下并肩作战过的有功之臣。陛下让太子统帅他们,就是让绵羊统群狼,谁肯听太子的?况且,如果让英布知道了是太子带军,就会毫无顾忌地向西攻来了。陛下眼下是病了,但即使是支持着躺在战车上督战,诸将也不敢不竭尽全力啊!陛下自己吃点儿苦,为了妻子儿女,这也值得呀!’皇帝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听了皇后的哭诉,就一定会放弃自己的主意。”
吕泽看看外面,说:“现在已是夜间了。皇帝肯不肯见皇后呢?”
“越快越好,你先找到皇后再说。皇后是个有主意的人,她自有办法。”
吕泽迅速出了侯府,向吕后说四位高人的意见。
吕后急忙令人煮了一只母鸡,用保温的罐子提着,来到了刘邦的住处。
“陛下身体好点儿了么?臣妾煨了一只母鸡,加了点儿天麻,大补的,陛下趁热喝了吧。”吕后双手奉上热滚滚的金罐子,很温柔地说。
刘邦正和戚夫人热热乎乎地说话,本不愿见到吕后,但见吕后这样关切,也受了感动。令宫女接过来,盛了一小碗。
吕后见状,走上前来,拿起汤匙,试试冷热,亲自递到刘邦嘴边。
戚夫人知趣地走开了。
吕后从刘邦的身体状况,慢慢说到了以前的生活,叹息说:“陛下这身体,都是做布衣时亏的。那时候,家中真穷啊,一年下来,不知能吃上几只鸡。尤其是陛下起兵的那几年,东奔西颠,太累了,那么一把年纪,哪能跟那些年轻将领相比啊!他们再累,睡一觉就没事了,而陛下却积劳成疾。这一阵子,陛下总是身体不好,臣妾挂记在心呀!”
刘邦说:“也没什么,养养就好了。”
吕后乘机提起英布之乱,按照四位长者的嘱咐。痛哭流涕地说起太子带兵的不利来,脸上露出的是无限的伤悲。
刘邦深深地叹一口气,沉思一会儿,才自言白语地说:“看样子,还得老子亲自挂帅了!”
吕后不知怎么才好,刘邦挥手,说道:“你去休息吧,太子不出征了,我亲自去就是了。”
吕后走了,刘邦心里很难受:没想到,一代帝王,却要受一个女人左右,这实在是没有面子的事!可是他又能怎样呢?
故乡行
刘邦由一个亭长,变成了一国之君,十多年不是衣锦还乡,而是以皇帝的身份回来看望乡亲。这是他善于为人处事的一个侧面。
他所以能取胜,主要是用人和政策,得了民心才得了天下。身为皇帝,回归人的本性,不忘家乡,这是得民心的一种表现。
刘邦亲征,没费多少功夫,英布的队伍就被击败了。
刘邦班师回朝,一路上不断让御医四处采集医伤的药。这时,众人才知当初刘邦率军冲出庸城时,胸部中了敌军一箭。由于军情急迫,刘邦硬撑着没有泄露消息。他深知英布的为人,若是让英布知道他受了伤,就定会猛扑猛打,加大征讨的难度。再说,箭伤不深,只流了些血,没伤到内脏。多亏是铁甲护胸,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来到沛县附近,刘邦决定回故乡探亲。
从起兵算起,十来年了。从一个亭长成为当今的天子,他要去看看父老乡亲们。
沛县官吏闻讯,急忙准备行宫,设立供帐。在刘邦距离县城还有五十里的时候,于是他便赶赴沛县而来。官吏们就等在了郊外。
这一天红日高照,微风轻拂。官吏们身着盛装,满面红光,整齐地站在路两边。老百姓们扶老携幼,挤满各处,翘首以待。
官民跪倒一大片。刘邦满面笑容,在车上答礼。
“看,当今皇帝来了呀!”
“那就是当年的亭长。”
“刘家老三回来了呀!刘三当了皇帝!”
“他老了不少。”
“十来年了,怎能不老?”
“气派了!”
众乡亲叽叽咕咕说个不停,人人都是一副笑脸。
刘邦进入临时行宫,就嘱咐官吏:“不必多礼,让乡亲们都进来吧。”
一会儿功夫,行宫挤满了父老子弟。行宫门口,还有许多人拼命地挤着踮起脚尖向里张望。
刘邦随口问起乡亲的生活,地里收成,劳苦状况。众人都一一抢着回答了,不时响起一阵阵欢笑声。
中午,官吏准备了二十多桌大筵。刘邦首座,其余分列两边。
听着亲切的乡音,看着亲近的笑脸,刘邦一下子想起了过去。他举起杯,大喝一口,啊,故乡的酒真香啊!
不一会儿,一群精壮的青年边歌边舞,在门口舞起来、跳起来,为酒筵助兴。
此时此刻,刘邦突然感到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放松。在故乡,你什么都不要防备,也不必挂心,他们是你的长辈、兄弟和晚生,有一种天然的亲情连着众人。在朝中,自己却是那样地孤单。身为天下之君,不知有多少人在威胁着你?想到这里,台下的人在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听到这里,刘邦激动了,离座,下去也边舞边歌起来:
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王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在座的有不少是读过书的人,他们听出了刘邦守天下的孤单和艰难,对未来的牵挂和担忧,知道这是胜利者的悲哀,人生的伤感。
歌声停止后。刘邦说:“俗语说得好:游子归故乡。我当初以沛公名义起事,与天下各路英雄诛灭了秦朝暴逆,才夺得了天下。现在,我决定把沛县当做我休养的沐邑,免除县中百姓的赋役,世世代代不予征收。”
在场的官民一听,欢快异常,一起倒地叩拜。
酒宴持续到傍晚方才结束。
众人散去后。刘邦才静下心来。这时,他突然想起了武负和王媪,他心想:
前些时候,我曾暗中送些黄金给她们,想必她们也不用卖酒了。不管怎样,她们也与我有些情分。明天,我要把她们与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都请来。女人最重情,也不枉她们对我往日的一片关怀。
第二天,武负、王媪与众多老妇一同来拜见刘邦。她们都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那一张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有岁月的艰辛,也有对刘邦的关怀。
她们也懂得拜见之礼,都跪在地上不起来。刘邦笑吟吟地让左右上前扶起,一一赐座。为了打破拘谨,他问起各人的儿孙状况,老妇女们渐渐敞开了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刘邦又提起了往日的旧事,大家记起了许多可笑的事,言谈中,不时爆发出阵阵欢笑。有人问起了吕后,刘邦说道:“她也老了,头发白了不少。”
刘邦和她们边唱边吃边聊,很是快乐。接着,刘邦从前的友人、远亲、村人来往不断,刘邦都一一赐宴,热情相待。
农村人没有什么重礼,但来看刘邦的,都拿了些鸡鸭呀,酒呀,半口袋米呀,各条道路上,人来人往,老幼不断。
刘邦在老家住了十多天。他对众人说:“我带着几万人马住在这里,衣食住行有劳乡亲。天更冷了,如果再不走,更会给父老乡亲们添麻烦,不能再停留了。”
这时乡亲向他请求说“沛县承蒙皇上恩准不交赋税,皇上却没有恩准出生地丰县,希望皇上也能开恩呀!”刘邦说:“丰县是我的出生地。我怎能忘记呢?只是当年他们都背叛了我,去跟随雍齿投向魏国,我心里有气,为难的时候他们都跑了,他们哪有良心?”刘邦说的是真心话。后来,经乡亲们一再请求,他还是下令也免了丰县人民的赋税。
刘邦离开故乡时,乡亲和官吏送了一程又一程,一直送到十里之外。
刘邦坐在车中,不时回头张望。故乡的一切都渐渐模糊了,最终消失在视线中。“今生今世,我怕是再也回不来了。”刘邦长叹一声,眼睛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