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指着她对玄正说:“完了,完了,玄正你倒是看看,这院子果然不祥,连她这样淡泊的人也参起佛来了!”
玄正道:“青颜你平日聪慧过人,今日怎地犯糊涂了?冰芷姑娘哪里是在研习佛道,她是告诉你这空空如也的院子,她要种些自己喜欢的东西装扮点缀呢!”
我不由问道:“冰芷?是这样么?”
她点头微笑,看着玄正的眼眸中便多出几分欣赏来,“我只道自己是个迂腐之人,这世上便无人再能懂我,不料三皇子竟是个玲珑剔透的人。”
我拍手称赞:“冰芷你这话可说对了,大到太子,小至四皇子,诸位皇子中,我便与玄正最好,他也是最善解人意心性恬淡的一个。不求名利世俗,只心随己愿,端的是活得潇洒自如,是以,才能看透你的心思。不像我这等弯弯肚肠的俗物,原是算计太多,所以弄不明白你们在说什么!”
冰芷便和玄正同时嘲笑我道:“这妮子,竟开始酸腐起来,也不知谁又要倒霉了!”
我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他们道:“要不是今日赶了巧让玄正遇到你派去请我的人,才让他能得见你,我定会以为你们以前便相识,现下合起伙来算计我的,怎地会有如此默契?我还以为这世上只有我才和玄正心有灵犀呢!却原来竟是你们俩最心心相通。”
我随口的一番话,却让玄正瞪大眼睛顷刻间便傻掉了。
冰芷倒大方地淡然笑道:“三皇子与颜儿原就心有灵犀,颜儿又与我心有灵犀,那我与三皇子心有灵犀便不是什么怪事了!”
我听她说得坦然,笑得纯净,便不再纠结于此,指着窗外的空地问她:“你对着这么大一片空地在锄什么?难道是不满意以前院子里种的花草,尽数拔了去,想种些药草不成?”
冰芷拍手道:“我就说颜儿与我心有灵犀,三皇子还说她不聪慧,这世上原再也没有比颜儿更聪慧的人了。只看这光秃秃的院子,便知道我要种药草,不是知己又是什么?”
冰芷爱医成痴,收我为徒便道是了却了毕生心愿,在我的提议下购置了这个小院,自然会将自己所学尽数授予我。然,再怎么口头相授,终是纸上谈兵,到底没有实践有效。我又不能像她一样,每日里背着药箱满长安城地给人去瞧病,她自然会想个别的法子来教我。最好的办法不就是种植出药草让我眼见为实么?
如此浅显易懂的道理只怕七岁小儿都会明白,怎么到了我这里就被赞上了天去?当真不知是夸我还是损我。
玄正见我吃瘪,笑得奸诈,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我也不想瞒他,便笑道:“玄正?既然你都看见了,我也不瞒你。我眼馋冰芷的医术,她又十分喜爱我,因此我们已成了良师益友,所以你以后在艾月轩里找不到我只管来这里寻我,我只会在艾月轩、翠竹园和这里。”
玄正无奈地扶着额头叹道:“天!只这三处便要让我寻上一天都难找完,你竟还说得如此轻松,可不是想累死我么?”
冰芷扑哧一笑,道:“三皇子莫理她,颜儿发癔症逗你玩儿呢!我哪能居住在此教她研习医术?每日最多在这里停留一个时辰教她,其余的都要靠她自己潜心去学呢!”
我怕再说下去冰芷会心无城府地说出自己是风月楼头牌的身份来,便转开话题,又问了几处她前些日子送我的行医手记中的难题。
冰芷一一替我解答完,见日头已经偏西,便要回去,告诉我明日还会来此锄地,要种些草药。
玄正想要送她,我拉着他不允,只让冰芷一人离开。
待冰芷离开后,玄正不满地问我:“你今日怎地如此反常?冰芷一个姑娘家,这般独自回去,万一遇上歹人怎么办?”
我盯着他,道:“你怎知长安城内有这许多歹人?冰芷是观音转世,这长安城内受过她恩惠的大有人在,岂会有人害她?再说如果她怕有人加害,又岂会每日里独自背了药箱四处替人看病?”
我不能告诉玄正冰芷是风月楼的官妓,只能强词夺理地打消玄正仗义相助的念头。
哪知玄正面色冷然道:“我一直当你是知己,今日才知你这般冷酷无情,既与冰芷是知己,怎么就对她如此不挂心?你可知像她这般从风月楼里出来的姑娘原就是长安城内人人唾弃的对象,即便她以德报怨常常行医助人,也未必有人会将她当成观音菩萨!”
我猛地愣住,问:“你知道她是风月楼里的姑娘?”
玄正哭笑不得地看着我道:“你还当我和你一样,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深闺小姐?长安城中谁人不知风月楼内有个绝世女神医冰芷姑娘?那日二哥带你去风月楼不就是找冰芷姑娘替你解毒吗?”
我这才想起那日确实和他提到过冰芷,不由摇头苦笑道:“难怪你见着她一点儿都不奇怪,原来早就知道冰芷是何人。枉我还苦苦替她遮掩,却是画蛇添足自作多情了。”
玄正叹道:“青颜?你只一心想护她,可知冰芷姑娘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吗?今日一见,我才知世上当真有她这般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她自己都把名誉看得淡然如水,你又何必对她来自青楼耿耿于怀,殊不知你的保护却正好会引起她心中的痛吗?”
“会么?我只是怕别人知道她的身份小觑她欺负她!”
“你错了,青颜!”玄正的目光落到院中光秃秃的土地上,“以冰芷姑娘的心性,她不会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她会在乎你怎么看她。如若你处处提防别人会因她是官妓而鄙视她,她才反倒会因你的在乎而难过。只因你是她的知己,是她认定了的知己。”
我怔怔地看着玄正,喃喃道:“枉我自认为和冰芷心有灵犀,却原来你竟比我更了解他。”
他低头凝视我,道:“你是关心则乱!”
一时间我和玄正的心情都有些沉重,找不到话题,我便走入院中,拿起冰芷丢下的锄头继续锄地。
玄正也不多言,在院中又找出另外的锄头帮我锄地。
掌灯前,我和玄正才将小院的土地全部锄完。玄正又留下两名来接我们的小厮看守院子,这才带着我匆匆返回贤亲王府。
借着王府大门上的灯笼远远看见门口的玉狮子前站着一抹修长俊逸的白色身影,我脚步一顿,便与他投来的焦急目光相撞。
他远远冲我露出微笑,返身便往府中走去。
我不知该不该撵上他,玄正却大喊着“二哥”迎了上去。
二皇子脚步一顿,笑吟吟地转过身来看我们,只轻声道:“回来了?”
语气中未闻半点责备之意,倒溢满了担忧和关心。
玄正已先我走过去向二皇子行礼,笑道:“与青颜玩忘了,让二哥担心了!”
二皇子将目光投向我,似在等我,清清浅浅地笑着,“无妨!只要安全回来便好!”
玄正见我磨磨蹭蹭半天走不完这点距离,不由冲我招招手,道:“青颜你丢了什么?现下天黑了看不清楚,交代下人们一会儿打着灯笼来替你找吧?”
见我只是低头不理他,玄正又冲二皇子笑道:“二哥既出府相迎,我便不进去了,青颜便交给你送回艾月轩吧!”
说完也不管我同不同意,飞奔过来轻轻抱我一下,道:“快些回去吧!虽是二月底了,天气还是透心的凉,泡个热水澡早些睡吧!”
我点点头,故意做出一副不舍的样子,揪住他胸口的衣襟道:“玄正?你不要走好不好?”
他笑着揉揉我的头顶,朝我挤眉弄眼道:“你若是答应嫁给我为妃,我便每日每夜都陪着你。眼下可不行,天都黑了,若是不回去,明日父皇会怪我的。”
“可是,现在你赶回去,宫门也一样关了呀?”
玄正只好将我揽在怀中,笑道:“今儿个是怎么了?怎么变成黏人的小糖人儿了?难不成千军万马被你吃进肚子里还不够,还要让我给你守夜么?”
我嘿嘿笑道:“那糖人儿我原本是舍不得吃的,只是怕弄脏了,又怕化了,索性吃进肚子里最保险。若是早知这糖人儿如此好吃,原应该多买几个,也让玄聪尝一尝。”
“你倒是有心,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寻着机会咱们带玄聪出去转转,让他也看看做糖人儿,直接在摊子前吃不比你给他带回来吃得有意思?”
“真的可以带玄聪一起出去吗?”
玄正宠溺地用下巴蹭蹭我的额头,道:“只要你愿意,我保证,一定会带着你们去!”
“嗯!”我重重点头,这才放他离开。
直到玄正的身影消失在浓浓夜色中,我依然不愿收回目光。
我知道二皇子就在我身后,知道他就静静地看着我,也知道时才我和玄正之间亲密的一幕全都被他尽收眼底,但我就是无法正视他的关心和宠溺。
二皇子那份沉重的温柔和隐忍,是我无法扛动的。我便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不管他快乐还是不快乐,只能看着他。
“颜儿?”
身后传来轻柔的低唤声,我的心不由自主地抽痛起来。
我在心疼他,从翠儿告诉我事情真相的那一刻,这份心疼便在胸口扎了根,只是我残忍地将它压了下去而已。
现在他只一声浅浅的轻唤,便让我整个人抽痛起来,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明显地察觉到我的身体在抽搐,猛地伸出手将我揽入怀中,扳过我的脸问:“颜儿?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离我这么近么?他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我竟没有察觉。
我的眼泪不知为何便落了下来,毫无征兆,却像是很早便要落下来一般。
二皇子猛地倒抽了口凉气,竟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快速走入府门。
我将头藏在他怀中,不敢看他惊慌失措的眼眸,只埋着头低声抽泣。
他焦急地在我耳边说:“颜儿?很痛吗?不要怕,有我在,不要怕!”
随后,我便听他大声吼道:“广善!还不赶紧去宣太医!”
我揪住他的衣襟,哽咽道:“我没事,只是有些累了,你送我回艾月轩便好!”
他的身子僵了僵,脚步却没有停下,又吩咐广善道:“快去艾月轩命人备好热汤和宵夜,对了!再让他们熬些热热的姜汤!”
我皱眉道:“姜汤难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