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依然不愿坐以待毙,玄正是怜我疼我的,他从来舍不得伤害我,我一定要说服他帮我和玄华见上一面。
玄正?你不要怪我,亦不要恨我,我从未想过要利用你,可是,我不能没有玄华,我已经错过了许多次,这一次,我不想再错。
玄华?你一定要等我,无论前路有多么难行,你也一定要等我。
正月十八,大寒。我十八岁生辰。
玄正在魏武侯府替我大摆筵席,奇怪的是不管永和帝李玄风,还是安青王和定南侯李玄华,竟都没有露面,亦不曾派人前来祝贺。
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的魏武侯府只有我和玄正两位正主,我像是一只早已被人遗忘的小船,只能静静地躲避在玄正的港湾。
玄正遣散了所有丫鬟仆役,只与我两人坐在席间四目相对。
今日,我早早便梳了坠马髻端坐在床前等候,发间簪着玄华送我的玉芙蓉。
早起时,玄正曾兴冲冲地来过我房里寻我,手里握着一物。
我从窗外洒进来的冬日阳光中窥见他手心中闪耀的星辰,便知他握着的是那枚八十颗东珠穿制而成的珠花。
他一早赶来,应该是想要亲手为我簪上这枚珠花的吧?然而,我既有了玄华的赤子之心,又岂能再次簪上他的珠花?
当初,我离开恋橘宫,连玄华送我的玉芙蓉赤子之心都不曾带在身边,却单单带走了玄正送我的珠花。那时,玄正将我裹在薄被中匆忙抱出宫,我只道这一生没有了爱情至少还有玄正这个知己,哪怕能与他做一对知己夫妻,便也终身无憾。
岂知世事难料,冥冥之中自有一双命运之手在掌控一切。玄正与我立志做一对神仙眷侣,历游名川山河,然,在寒城他最终选择了他身为皇子的责任和他与李玄风之间的手足之情,弃我而去时亦将珠花一并带走,那时的玄正便已有了彻底放手的打算吧?
不能相守便两两相忘,那未尝不是另一种幸福,因此,我非但没有对玄正的离弃耿耿于怀,反而从心底松了口气。
玄华虽背叛我在先,却一路追随我至寒城,多年从不曾放手,几经波折,最终仍将赤子之心留在了我的发间。
自从寒城大营与玄华在三军将士的见证下喜结连理之后,这枚赤子之心便再也没有离开我的发间。今日,我如此炫耀般将它簪于坠马髻上,原就是想告诉所有的人,我是玄华的妻子,他的赤子之心已交付于我,我便会一生一世珍藏。
造化弄人,缘分自有天注定。离开长安的这些年,我看够了世间百态,经历了无数次死里逃生,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拆散我和玄华,即便玄正也不能。
玄正心性桀骜洒脱,从不做拘泥我之事,进门看见我发上的赤子之心后,便悄悄将珠花藏在了袖中,只与我不痛不痒地寒暄几句,便寻了借口逃开了。
看着他离开时凝滞沉重的步伐,孤独寂寞的背影,我淡淡一笑,只装作什么都没有瞧见。
现在,我与玄正面对面坐在席间,玄正的脸上带着伤感,却仍有些许期盼。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玄正,你的情我能感应到,你的爱,我却无以回报。避开他痴迷纠缠的目光,我垂眸沉思,静静等待玄华。
三日前,西郊外,玄华亲口允诺要替我庆生,他一定会来的。
玄正自是不知我与玄华的约定,端起酒杯,柔声对我说:“颜儿?我祝你以后****年年心想事成!”
仰首,他一饮而尽,我却把玩着酒杯含笑不语。
心想事成?如何才能心想事成?我从不相信天上有神明,此时,却不得不屈服于命运。若是真有老天爷,我定要问他一问:“你何以如此残忍,总要将我和玄华生生分开?”
我不看他,轻声问:“玄正?你可还记得当日我对你说过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如今,枝头上早已是残花败柳,你又何苦折磨自己呢?”
玄正愣了愣,面上露出一抹决绝,“当初年少气盛错过自己的锦绣姻缘我怨不得别人,可是,我却坚信亡羊补牢为时不晚,何来折磨自己一说?更何况那枝头的鲜花虽已凋谢,但来年逢春,它势必还会绽放如初!”
见我面上笑容淡淡,神情却迷离冷漠,玄正颇为尴尬,遂讨好地给我夹了块鲜鱼,转开话题道:“颜儿若不想喝酒便罢了,你来尝尝这道鱼,这还是在洛河中打捞上的银鱼,为洛阳城近日新进贡的,味道鲜美无比。我知颜儿自幼喜爱吃鱼,便向皇兄讨了来让你尝尝鲜!”
才将银鱼递至唇边,胃里猛地翻起一阵恶心,丢下竹筷别过头去呕吐半响,直将胆汁都要吐将出来,我才缓过劲来。
玄正忙不迭地替我抚背顺气,端了茶亲自服侍我漱口,“好端端地怎么会吐?是不是昨日吃坏了肚子?”
看着玄正眸中毫不掩饰的关心和疼爱,我鼻子一酸,心头滑过一丝不忍,却依然冲他笑得灿烂,“玄正?我怀孕了,孩子是玄华的!”
玄正的手僵在了我背上,像是悬在中空的明月突然被乌云遮住一般面如死灰,我甚至能听见他的心在此时碎成两半发出的脆响,那般清晰,那般残忍。
我想伸出手抱住玄正,想告诉他我愿意嫁给他,只要能抹去他眉宇间的忧伤,只要能将他还原成我所熟悉的那个清俊洒脱的玄正。
可是,我却听见自己冷酷地说:“玄正?你帮帮我,我要见玄华,我不能让孩儿一生下来就没有爹爹!”
玄正的手倏地从我背上收回,仿若我是毒蛇猛兽一般,他的双手紧握成拳重重地垂在身体两侧,我看见一滴滴血珠顺着他的手掌滑落,滴在脚下猩红的羊毛地毯上。
“玄正?玄正……”
我想说:“玄正,你不要这样对待自己,咱们还是做回以前的青颜和玄正好吗?”我想抱住他绝望的头颅柔声劝慰他。可是,除了一声声呼唤他的名字外,我再也说不出任何一句话来。
许久,玄正染血的双手才牢牢握住我的肩,一字一顿却无比清晰道:“颜儿?你记住,你是我李玄正的妻子,你肚子里的孩儿也是我李玄正的孩子,没有人可以抢得走!”
看着玄正气急败坏地离去,我依然含泪笑坐席间,吃着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却未品尝出丝毫滋味。
我只是吃着,笑着,不停地吃,亦不停地笑。我在等玄华,等他来给我庆生,等他来兑现他的诺言,等他来聆听我腹中胎儿的声息。
早在半月前我便察觉出自己有了身孕,只是当时正与玄华在返回长安城的路上。玄华既坦然赴死,我岂能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儿扰乱他的心神,让他坦坦荡荡之际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我期盼着,等待着,希望奇迹能够发生,希望苍天会被我与玄华的深情打动从而放过我们。可是,直到被困威武侯府我才知,自己一直都在痴人说梦。这世上从来都没有苍天,又岂会有奇迹发生?
这顿独自一人的庆生宴我吃了很久,从巳时吃到戍时我依然没有停筷,我只是下意识地吃着,没有冷暖饥饱之感,只觉得整个人从外到里透着股子凉气,连心都是凉的。
直到有人走到我身边,轻轻从我手中抽出竹筷,我才停止下来抬头看她。
所有的委屈和忍耐都在这一刻爆发,抱住来人,我失声痛哭:“小红!你帮帮我,我要见玄华,我的孩儿不能没有爹爹,小红?你帮帮我。”
小红早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冲动机智的小丫头了,如今的她已身为人母,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精明和干练。
抱着我任由我痛哭许久,她才替我抹去脸上的泪水,悄声唤了句“七小姐”。
只这一句,便将我三日来所有的担惊受怕全部冲散。
三日来,玄正时时刻刻在我耳边提醒我是安青王失落民间的沧海遗珠,时时刻刻提醒我是安青王府的九小姐安颜儿,我已经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安青颜还是安颜儿了,分不清我的夫君到底是玄华还是玄正,我只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死亡,很快就不用继续沉浸在这无边的痛楚中苦苦挣扎。
小红的一声七小姐却将我所有的委屈和不安化解,让我的心在顷刻间便安定下来,也让我不再怀疑自己对玄正的依赖和感激,更加确信自己对玄华的爱。
“为何?”我抬眸看向她,“为何玄正要这样对我?为何我不能做回安青颜?”
“七小姐能活着回来我们开心还来不及,侯爷岂会委屈你?”小红给我抹着泪,自己的泪水却不断流淌下来,然而,她的声音里却透着冷静,“七小姐只想着与定南侯团聚,可曾想过咱们侯爷为了你们受了多少委屈吗?”
小红?她是来指责我的吗?我怎地忘了,这三年来,小红早已是冷凝的妻子,自然处处维护着玄正。可我,却是玄华的妻子,而非玄正的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