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他说得语无伦次,便知长安城内只怕早已传遍安青王府七小姐安青颜被先帝封为颜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之下魅惑君王被永和帝赐死的消息。
先前还只道自己好歹是安青王府七小姐,总还能依傍着安青王这棵大树,让李玄风知难而退,眼下没了安青颜的帽子,谁也不知道我这善勇将军究竟是何人,他只需再行此计,李代桃僵,我非但不是安青颜,连定南侯的妻子善勇将军蓝焰都不是了。到时,无论他想怎样,我便只能对他言听计从。
想到这一层,我心知当初李玄风弄来个冒牌货怕是早有算计,我竟是他一早便觊觎好了的囊中之物。
当下,不好细说,我压低声音问:“豹子大哥,可否借一步说话?”
他看看四周,沉了脸喝道:“你们好生在这里守着,不得擅自离岗,违令者,斩!”说罢,似忘了男女有别,拉住我的手便将我牵进院子里。
广善虽一言不发,但见豹子牵着我的手,脸都要绿了,再看我竟乖乖地随着豹子返回府中,眸中射出寒光,竟是要将豹子现在就毙于掌下。
我不动声色地悄悄抽回自己的手,将豹子和广善带至僻静处,才鞠身给豹子行了一礼,道:“青颜见过豹子大哥!”
豹子一把将我托起,道:“七小姐这不是要折杀小人么?你能活着,当真是太好了。若翠儿姑娘和小红姑娘知道七小姐还活着,一定会高兴死的。即便是小亮子公公,若是泉下有知,知晓七小姐还活着,也能瞑目了。”
我两眼倏地发黑,好容易稳住身子,忙揪住豹子胸前衣襟,颤声问道:“你说小亮子怎么了?小亮子他怎么了?”
便连广善,也疑惑地看向豹子,甚至忘了搀扶我一把。
见我和广善的神情,豹子已猜到我们不知小亮子的情况,遂叹道:“当年,皇上和威武侯带着颜妃回宫,先帝对颜妃宠爱有加,小亮子曾几次三番央求皇上要去娇颜宫伺候颜妃娘娘,却被皇上驳回,只嘱咐他好生在恋橘宫守着。小亮子央求不成,便自作主张,偷偷闯入颜妃娘娘居住的娇颜宫哀求颜妃娘娘。谁知,颜妃娘娘竟拿住小亮子送至先帝面前诬陷小亮子是刺客,说小亮子欲对她行非礼。先帝爷大怒,当即命人将小亮子杖毙后拉出宫门丢于乱葬岗。小亮子的尸身还是小红姑娘和冷凝大哥悄悄收殓的,不过,我听小红姑娘说,小亮子至死,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小红姑娘说,凭着小亮子的身手,岂会被颜妃娘娘拿下?小亮子的心她懂,颜妃娘娘的心,她也懂,小亮子是甘愿受死的。小红姑娘还说,小亮子是为护主而死,若是颜妃娘娘有令,她亦愿意受死。”
我的头皮都快要爆裂了,小亮子死了,死在那个冒牌货的手里。她自是不敢留小亮子在身边,小亮子与我情同兄妹,对我呵护备至,倘若与她共处,岂能感受不出她是假的?然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是李玄风,他明明知道颜妃的身份,明明知道我远在寒城,却眼睁睁地看着小亮子屈死不向他吐露实情,他是怕小亮子泄露了他的野心,为他招来杀身之祸吧?
竟是我,竟是我当初那个阴损的主意害死了小亮子。我竟没有想过要让玄正悄悄联系小亮子,竟没有想到独自身在恋橘宫的小亮子会不会因为那个冒牌的颜妃铤而走险。若不是我在入宫之前便将小红许配给了冷凝,只怕小红亦会步小亮子的后尘。
李玄风?你欠了我一条人命,欠我的是我的左右手,是我的亲人啊!
豹子见我睚眦欲裂,眼睛里似要滴出血来,知我心中悲痛,劝慰道:“七小姐莫要悲伤,小亮子不知颜妃不是你,我虽没亲眼见过颜妃,但连小亮子都没认出来也能想像得到那颜妃实在和七小姐长得一模一样。虽说小亮子死得冤枉,但他自以为死在七小姐手中,死时,他自是无怨无悔,亦是幸福快乐的。若他泉下有知,知道七小姐尚存活于人世,还和定南侯结为连理,一定会为你高兴的。”
我仰首望天,将即将滑出眼眶的泪水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我不哭,小亮子,我不哭,我要你的在天之灵看着我为你报仇,看着我如何助玄华推翻李玄风的江山社稷。兄弟,待到你大仇报时,我再好好为你痛哭一场。
紧咬牙关,我看向豹子,“豹子大哥!你既然已知我还活在人世,便知我此番回去再也不是安青王府的七小姐了,那个七小姐已经死了,被皇上杀死了。我与定南侯此次回朝凶多吉少,还望豹子大哥能够助我。”
听我此言,豹子已知我的想法,多少猜出我今夜出府是要做什么,不由蹙眉道:“此番行事太冒险,妹子,哥哥我不能答应你。”
我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在了他面前,痛声道:“豹子大哥,我求求你了,你便看在死去的铁柱将军和翠儿姐姐的份儿上,看在小亮子的份儿上,可怜可怜我吧!”
豹子愣了片刻才将我扶起来,咬牙道:“罢了!小亮子为了七小姐甘愿受死,我豹子既与七小姐有此奇缘,又何惧效仿小亮子杀身成仁?即便到了黄泉路上,有小亮子与我做伴,也不寂寞。”
说完,不待我出声,豹子便转身大步往府门走去。
待我和广善追上去时,豹子已将门口的大批黑甲军调走,只留了几名亲信,我见诸人皆面熟,便知是当年郊外骑马时见过的那一批黑甲军,自是可以信任。
这几人见了我也不多言,看着我的眼眸却个个激动异常。
豹子携诸人闪至一旁,冲我拱拱手,道:“府中事宜我等自会替七小姐摆平,七小姐请一路走好!”
我心中滑过一丝不忍,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玄华危在旦夕,小亮子冤死深宫,我岂能在此时心软?
“豹子大哥!大恩不言谢,欠你的恩情,只有下辈子还你!”
说完,我咬牙跳上马背,抬手扬鞭,携了广善相继而去。
出得定南侯府,我和广善便分头行动,广善往北,堵住寒城与陀城的唯一通道,我则向西直往寒城大营而去。
寒城大营距定南侯府不过几里路程,我快马加鞭只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到。然而今夜,我却觉得这段路程漫漫无边,便像是要通往地狱之门一般。
脑海中浮现的皆是小亮子惨死的情景,小亮子?当初我欲将你留在贤亲王府,你却为了护我毅然选择随我入宫,那深宫原本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你是如此聪慧圆滑之人,为何竟也看不透,非要做出这等迂腐执迷之事?
罢了,不管怎样,你这条命是李玄风欠我的,他日,我必向他讨要回来。
远远地看见寒城大营前重兵把守,我尚未奔至门前,便大声呼道:“打开营门,我要进去!”
守门的侍卫见我骑着月华飞奔而来,便知事情紧急,仓促间便有人唤道:“来者可是蓝姑娘吗?军营重地,不能大开中门,还请姑娘下马递过令牌,我等才能放你进去。”
这是玄华任大将军时定下的军令,无论何人,即便是定国大将军本人想要入寒城大营,也必须得取出令牌查验,否则,任何人不得入内。
军令如山,若是没有这铁一般的纪律,玄华当日岂能收复三军将士们的心?
我不欲为难守卫们,奔至营门前,月华尚未停下,便迫不及待地扑了下来。
我虽在军中行走数年,也曾带着女子营、机括营等的将士们操练过,但身手着实没多大长进,实在无法和锦娘、金凤等人相比。这一扑甚是着急,竟忘记了自己马术不精,竟是大头朝地,这般跌落下去只怕会摔得筋骨断裂。
守卫们已个个高呼着“蓝姑娘小心”地扑过来援救,却终是晚了一步。眼见地面距自己越来越近,忽地一阵劲风刮过,身子未落在地上,却是撞进了熟悉的怀抱中。
脑子一蒙,我脱口道:“玄华?你怎地来了?”
玄华是紧追在我身后而来的,眼见着我要摔倒在地,他来不及援救,先我一步扑倒在地,为了避免我受伤,竟以后背着地,又受我这一撞,他着实摔得不轻。
一众守卫们已惊呼着“定南侯”围将上来,待我爬起身将玄华搀扶起来时,意外地看见广善垂头丧气地站在面前。
心知我和广善的计划已被玄华识破,心中百感交集,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怔怔地望着玄华。
见我瞠目结舌,玄华冲我温和一笑,向诸守卫们行了军礼道:“扰了各位兄弟值守巡逻实在是我夫妻二人的不是,本侯替内子给各位赔罪了。本因亲携内子入营面见大将军和杜总兵领罪,然,夜已经深了不便打扰,还望诸位兄弟们海涵,本侯这便领了内子回去责罚,告辞了!”
不等诸守卫们反应过来,玄华已揽了我飞身上马疾驰而去,广善自带着月华蔫头耷脑地跟在后面。
我欲返身,怎奈玄华抱得甚紧,让我无法动弹。
待行至无人处,他才松开我轻咳起来。
我知道他受伤了,心疼不已,转过身抱住他怒问:“你为何要赶来?为何阻止我入营?玄华?你伤得重不重?我替你看看可好?”
最后几句,怒意已淡,满满的都是担忧和心疼。
玄华轻轻握住我抚在他手腕上把脉的手,笑道:“傻颜儿,不过摔了一跤,哪有这么娇气便会被摔死?”
他越是这般轻描淡写,我心中越难受,既怕他身受重伤,又担心他回朝之后的境遇。脱口道:“玄华?我们,我们反了吧?”
他的身子僵了僵,抬手轻抚我的发,“颜儿?你愿意我登上九五至尊的位置,三宫六院雨露均沾?愿意****守在深宫之内等着我去临幸么?”
他总是这样,轻易便能击中我最纤弱的那根心弦,明明他担心的是黎民百姓,明明他不愿再度燃起战火手足相残,却用最温柔的谎言来哄骗我。
咬紧牙,我道:“我愿意,我愿意,只要你做了皇帝,哪怕让我在冷宫里日夜等候你,我也愿意。”
玄华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俯下头来深深打量我,许久,才轻吻上我的唇,道:“可是,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