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这般,壕沟内的大火直烧了五日方尽。那五队人马再次近前,火油已经燃尽,久久都不见再有火油倾入,显然陵城内的火油已经被烧光了。
玄华一声令下,三军立刻开始进攻。
此时已不再小打小闹,先有两万人马拎着水桶水袋奔上前,竟是往那壕沟内倾入冷水。
不多时,整条壕沟内都被注了三尺多深的水。
想眼下是寒冬腊月,虽已过了黑山,但陵城却暖和不到哪里去,壕沟内的水不到半个时辰便冻成了坚冰,连城墙脚下的注油口都被坚冰封死了。
此时,即便杜若珩反应过来,再次往壕沟内注入火油,也来不及了。
我暗赞玄华此法甚妙,倒是将三十六计中的无中生有和以逸待劳发挥得淋漓尽致。
壕沟内一结冰,立时便有藤牌阵上前遮住陵城城墙上的弓箭手射下来的弩箭,另一路人马便再次背负杉木板开始架桥,阵外,我方弓箭手亦配合着杜若斌的投掷机投掷出的巨石,弩箭如潮水般射向陵城城墙之上。
杜若珩显然没有料到我军如此神速,却还能井井有条。一时间被打得手忙脚乱,若用铁制软网护住城墙,他们的弓箭手便要撤下一半,且软网能挡住巨石攻击,却无法挡住如雨袭来的弩箭,若不用软网,城墙上很快便被巨石砸出一个个豁口来。
杜若珩那边尚未部署妥当,我方已将木板桥架好,顷刻间,千军万马便涌至城墙之下。
如此近距离作战,火炮原起不了作用。当初,我曾提议直接用火炮炸毁城墙,再一股脑地冲进陵城厮杀,不怕打不败杜若珩。
然,玄华却不同意,他的顾虑亦是杜若斌的顾虑。陵城即便已被反军占领,依然是西蜀国的城池,城中百姓何其无辜,火炮无眼,虽能炸开城墙,亦能炸死数以万计的老百姓。
我心中颇为感叹,玄华对百姓从来仁爱有加,即便是西蜀国的百姓,他一样百般垂怜爱护。想当初杜若斌若是有他这样的肚量和心胸,寒城三万将士和百姓岂会遭受屠城的人间惨剧?
不用火炮便要强攻,体恤陵城百姓,后唐将士们便要白白流血牺牲。
杜若斌自然也想到了这些,好在他这人虽狂妄,却并不龌龊,此番进攻,皆让他西蜀国将士们冲在最前面。
军中不能有两个主帅,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因杜若斌贵为西蜀国皇帝,故玄华提议由杜若斌统领六十万大军。然而,杜若斌颇有自知之明,见识过黑山一战之后,便知自己行军布阵的本事不如玄华,十分决绝地推辞了,两军合并之时,甘愿屈身做副帅。
他此举原也出人意料,倒是显得光明磊落,让寒城大营不服他的人又多出几声赞叹。
眼下既已越过壕沟,便要一举攻上城墙,夺下主动权大开城门,方能将我方大军迎入陵城。
攻到近处,投掷机亦不可用,便只能依仗着藤牌阵和远处的弓箭手做掩护,将杉木板再组成云梯往城墙上爬。
这般攻城貌似被动,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玄华早就在军中挑选出一万身手矫健,会轻功的兵士作为先头军,率先登上云梯。
让我们没有想到的是杜若珩狗急跳墙,竟也能在乱中不慌,竟想出了一个抗敌的好法子。
我方将士们正加紧爬墙,墙头上却忽然倾泻下一桶桶凉水。便是与方才我军越过壕沟的方法相似,整面城墙立刻便被冻结成冰,更为惨烈的是,有不少我方将士正爬至一半,凉水泼泻下来,竟与墙面冻在了一起,不多时,派出的一万先头军,便损失过半。
此番大出所料,连玄华的面色都阴沉下来,满面寒霜地鸣金收兵,退回营地。
主帅帐内,杜若斌后悔不已,直抱怨不该让后唐将士充当先头军。
此番攻城不下,损失近万人,让玄华痛心不已。如此非常时期,再迂腐下去便是误人误己。
我遂率先开口道:“禀大元帅,末将有话要说。”
玄华的凤目中满是怒火,厉声道:“讲!”
我转向杜若斌,冷声道:“陛下可还想看见后唐将士这般白白死去吗?”
杜若斌一愣,迷惑地看着我道:“下回攻城时,可用我西蜀国将士为先头军!”
“你西蜀国将士便是铜头铁脑,不是爹妈生父母养的血肉之躯吗?”我的声音渐渐尖锐起来,甚是刺耳,“陛下难道觉得自己手下的将士们便能这般白白死去吗?”
杜若斌面上一窒,已然答不上来。
我继续咄咄逼人,“当敢问陛下,陵城有多少百姓?”
杜若斌脸色大变,颤抖着声音道:“五万!”
“便要为了这五万百姓,让后唐和西蜀的数十万将士轮番死在城墙之下?”
“不行!”杜若斌额上青筋暴跳,面色惨白地嚷道:“即便我西蜀三十万大军尽死,也不能舍弃这五万百姓!”
“哈!”我冷笑:“好值钱的百姓!原来后唐将士和西蜀国将士竟不是黎民百姓!”
“你!”
“不要争了!”玄华突然打断我们,“此战错在本帅,是本帅失职,我甘愿受二百军棍,以告慰死去将士们的亡灵!”
“不可!”
在座诸将皆惊,纷纷跪下劝阻,然,玄华心意已决,岂容更改。竟大步走出帐外,脱去外袍上衣,俯身受刑。
看着军棍一下下狠狠抽打在他身上,在他修长健硕的身躯上留下斑驳血迹,我的心被紧紧拧成一团。
这便是他送与我的生日礼物,便是这样的大礼,确实让我一生一世都铭刻于心。此时,我恨不能将玄华拖将起来猛抽几个大嘴巴。
然,我不能这样做,亦不能擅自指挥人马用火炮轰炸陵城城门。倘若能这般毫无顾忌,玄华又何苦受如此皮肉之苦?
杜若斌面色阴寒,双手紧握成拳,有血迹顺着他的掌心滴滴滑落。
玄华受刑完毕已昏迷过去,情形不比当初玄茂受刑时要好。
杜若斌心中有愧,返回西蜀营地,派人送来许多雪霜膏。玄茂心头恼怒,便要都扔了出去,被我压制住怒火阻止了。
至此,先前与杜若斌的盟誓已步入低谷,寒城将士但凡看见西蜀国兵士便会出口羞辱。西蜀国将士们眼见自己君上优柔寡断,将好端端的仗打成这样,心中多有愤懑,连日来西蜀大营内打架斗殴不断,杜若斌****都在杖责训斥三军将士。
首站失利,主帅受伤。一时间,两军士气低迷,军心涣散。
是夜,乘玄华昏睡未醒,玄茂近身照顾之际,我将广善和蒋信找来。此二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我要行此计,当得他二人相助方可。
我让二狗子在外面严加把守,不得放任何人进来。
待广善和蒋信二人坐定后,我忽然双膝跪地,朗声道:“安青颜有事相求,还望二位将军助我。”
广善和蒋信大惊,忙将我扶起,道:“七小姐有何吩咐但讲无妨,我等必当誓死追随。”
“今日这一跪,我要的便是你们的誓死追随。”我看着他二人,压低声音说:“以二位的身手,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陵城,我需要二位将军将我在黎明前带进陵城去!”
“啊?”广善和蒋信登时傻掉了。只张着嘴,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咬咬牙,我道:“兵行险招才能旗开得胜!三日前元帅受刑二位将军也看见了,即便如此,那杜若斌也没有答应用火炮攻打的要求。眼下军中大乱,士气低迷,后唐将士桀骜不羁,常常羞辱西蜀国三军将士,这般下去,先前努力将两国修好的百年之约便成为一纸空谈,我只怕倭寇尚未赶走,西蜀国又会再次犯后唐。元帅便是看得透彻,又深知杜若斌的难处和不忍,才甘愿受罚。可是,我等身为后唐将士,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伙儿去送死。一旦元帅伤势好转,便会再次发兵,到那时,倘若还是没有好法子应对,三日前的惨剧便会重演。我们为何要在这里白白流血牺牲,闹得两军不和,人仰马翻,而让杜若珩那个倭寇杂种看热闹?是以,我要夜入陵城赌上一赌?”
“如何赌法?”广善已回过神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我,“七小姐可是想到了什么好法子?”
“法子是有,但却极其凶险,只怕有去无回!”我点头道:“不过,倘若牺牲我们三个能保全我大军几十万弟兄们的性命,你我三人便是死得其所了。”
蒋信立时应道:“那便放手一赌吧!但凭七小姐吩咐!”
广善却比蒋信冷静,拉住我问:“七小姐请言明用何方法?如何凶险?”
我本不想和盘托出,然,此番是让他二人随我去送命,我若掖着藏着委实不地道,遂坦言道:“依然是反间计,便是与上回以老百姓口言相授一样,我们需要民心。”
见他二人依然不解地看着我,我拉他们坐下,道:“你们说若是有法子让百姓乖乖地汇聚于陵城城尾,或藏于家中地窖之内。那我军用火炮炸开城门之时是不是便伤不到陵城的五万百姓了?”
蒋信皱眉道:“这般当然好,但是哪有什么法子让百姓们听我们的话?”
“我自有法子,你们随我去了便知!”
才要吩咐他二人去准备,却被广善再次拉住,“七小姐若不说出是何法子,恕广善难以从命!”
我着实恼了,怎么以前没瞅出来这小子一根筋?
他却不依不饶道:“七小姐所说的法子自然凶险至极,我只怕凶险的并非我和蒋信二人,而是七小姐你,所以七小姐若不言明,我便不去。”
蒋信恍然大悟,也将头摇得如拨浪鼓道:“若是这般,我也不去!”
要挟我?偏偏我还被他二人要挟定了。
着实恼怒,却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怒火冲天道:“好了,告诉你们便是,但你们知道后若再敢反驳,我明日便离开大营只身去闯陵城!”
广善和蒋信不由面面相觑,我不看他俩,双手负于身后在帐中走了两圈,才道:“早在长安时,我便听冰芷姑娘说过,西蜀国历来信奉佛教,百姓皆信鬼神。倘若有仙子从天而降,昭示世人不可逆天而行,让他们躲避战事,你二人再从中协助,在百姓中放风,定能蛊惑人心,让百姓信服!”